美国城市复兴的背后

时间:2022-08-25 12:23:56

【前言】美国城市复兴的背后由文秘帮小编整理而成,但愿对你的学习工作带来帮助。这些经验,都应促使我们反省城市理念。 明尼苏达大学商学院教授Kathleen Vohs最近在《纽约时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开篇引用俗语说,干净整洁,近乎神圣。50年前人类学家Mary Douglas就注意到整洁、开放空间和道德正确的关联。最近甚至有心理研究揭示,闻一闻清洁产品的...

美国城市复兴的背后

与整洁但无趣的城市相比,如今的美国人更喜爱嘈杂但有活力的城市。然而随着城市的重新繁荣,房价上涨如影随形,这可能使没有创造力的人把有创造力的人挤走,城市从而逐渐丧失生命力……

【反省城市理念:混乱的意义】

美国城市最近的复兴,正在重新塑造城市思维。混杂,而非整洁,正在成为城市发展的核心概念。

工业化时代的城市,被现代建筑运动的哲学概括得相当明晰:住房是居住的机器。城市,就是要体现这种机器的理性:从中轴线、通衢大道、摩天大厦,到设计简洁的家具甚至立方主义的艺术,都净利落的直线条所主宰,毫无拖泥带水之处。更不用说,城市,这个人类最古老的聚居形态,开始围绕着汽车这种活动的机器来设计,人的要素反而退居其次。对此,雅各布森在《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中进行了经典的批判。她痛斥:现代化的拆迁、改建,把城市的功能过分理性地分门别类——这里是购物区,那里是办公区,另外一块地方是居住区…… 城市原生的文化生态完全被破坏,自然形成的混杂性丧失。许多城市病,就是这种现代运动的直接产物。

中国最近三十多年疾风暴雨般的城市化,遵循的也是这样的逻辑。大规模的拆迁,使老城区面目全非;一栋栋整齐的摩天大厦拔地而起;公路宽阔笔直;购物中心、办公楼、住宅区判然可分;城管在不停地清理摊贩……如此的城市设计和管理,按说应该把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然而,我们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城市呢?拥堵、污染、高房价…… 我们的城市,经常处于半瘫痪状态。

这些经验,都应促使我们反省城市理念。

明尼苏达大学商学院教授Kathleen Vohs最近在《纽约时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开篇引用俗语说,干净整洁,近乎神圣。50年前人类学家Mary Douglas就注意到整洁、开放空间和道德正确的关联。最近甚至有心理研究揭示,闻一闻清洁产品的味道,也会增进人们的伦理标准。然而,她和两位同事则另辟蹊径,探索混乱的意义。她的假设是:要整洁就必须严守一些标准,进而会刺激人们遵从常规。混乱则导致人们偏离常规、探索新的道路。

于是,他们展开了一系列心理学实验证明自己的假说。其中一组实验是要求48个受试者单独访问实验室,每个受试者被要求设计乒乓球的新用法,写下他们所有的创意,并有独立的裁判,按照严格的标准对受试者的创意打分。比如,把乒乓球当别的球类项目玩,属于创意较低的理念。把乒乓球劈开,套在椅子腿上保护地板,或作为冰激凌的杯子,则算创意较高的理念。这些裁判本身不知道实验的目的,不可能在打分中有证明某种结论的意向性。结果,在混乱实验室里的受试者的创意明显高出在整洁实验室中的受试者。西北大学的另一组独立研究使用其他方法也验证了同样的结果:环境,对人的创造力有着直接的影响。

这些研究,对城市的发展有着非常实际的参考价值。Kathleen Vohs指出,办公室的布局,早就体现出人们对这一问题的理解。过去那种单间的整洁办公室已过时了,现在的办公室流行的不仅是分享空间,还要分享办公桌,使得办公空间显得混乱拥挤。事实证明,这样的环境反而更能创造效率。城市也是如此。一个办公区、住宅区、购物区井然有别、逻辑清晰的整洁型城市,往往创造着亦步亦趋、水清不养鱼的环境。混杂的城市反而动力十足。用传统中国的例子讲,那种棋盘格子式的设计,虽严整威严,但远不如江南那些三教九流、五方杂处、水道街衢凌乱的市镇更有活力。明清时代的北京,虽吸进了全国的民脂民膏,但不论经济还是文化的创造力,都比不上人口相当的城市苏州。

美国在战后,郊区化一直是主流。中产阶级纷纷迁往郊区,穷人和少数族裔陷于城市中不能自拔。结果,市区越来越破败,成为犯罪的渊薮。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准备到耶鲁读书时,一位美国朋友警告我们耶鲁所在的纽黑文市是多么危险:“我在纽约的街道上都敢一个人走路,但我不敢在纽黑文的街上走。”且不说她对纽黑文的恐惧,所谓“在纽约的街道上都敢一个人走路”十分形象地描述了纽约的状况。1994年我去过纽约一次。当地一位朋友指着市中心几栋破落的住宅楼说:这里一个住户都没有,晚上是贩子的天下,形同战场,没人敢来……

然而,纽约(不仅仅是曼哈顿)很快变成了寸土寸金之地。如今的豪华公寓楼见缝插针。当年看到的那几栋破败建筑里的公寓,恐怕我等在大学的教书匠也很难缴得起租金。纽黑文同样焕然一新。2004年我们离开纽黑文时,英国《金融时报》发表了一篇整版的报道:《纽黑文的复兴》,纽黑文俨然像一个都市明星,为世界的城市发展提供了样板。

【“老人入侵”城市:噪杂生机带来的吸引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战后,一尘不染、井然有序的郊区,是中高产阶层的生活样板:周围的邻居几乎都是和自己差不多背景的人,学区质量优良,犯罪非常罕见……如今,这种生活样板正在急剧变化:原来乱糟糟的城市,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各个年龄段的居民。根据全美房地产协会的一项调查,2004年,仅有13%的美国人说希望居住在城市。到2011年,这个比例上升到了19%。

这里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动向,是1946~1964年间出生的“婴儿潮”一代。年轻人喜欢都市生活,举世皆然。最近的城市潮,也往往是被这些年轻的“都市动物”所驱动。高科技一直被视为“年轻饭”,这种印象虽然包含着误解,但至少说明教育程度高的年轻人是高科技的生力军。他们喜欢城市生活,雇主最终只有迁就他们,把自己的公司从郊区迁往市中心。这种趋势,在波士顿等知识含量比较高的城市已充分体现出来。纽约大学、波士顿大学等几所城市大学,学费在美国最高,仍然炙手可热,排名不断攀升,其背后的动力,就是年轻人对都市的执迷。“婴儿潮”一代的口味按说应该不同。他们是在战后中高产郊区长大的一代,习惯于整洁安静的环境,如今步入退休年龄,似乎应该遵循“落叶归根”的原则,在郊区安度自己优裕的晚年。美国在战后确实也形成了这样的常规:退休人员往往迁居佛罗里达等幽静、遍布高尔夫球场的地方。

然而,恰恰是这代步入退休的“婴儿潮”,成为向城市回流的先锋。迁居市内,意味着更高的房价、更小的居住面积。退休人员没有进城工作之必要,没有通勤之忧虑,他们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涌进城市,究竟是图什么?

如果从《华尔街日报》采访的几个人的现身说法上看,他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喜欢城市噪杂的生机,把过去自己居住的世外桃源称为死寂的地方。

比如,一位52岁的公司高管,属于“婴儿潮”一代中最年轻的,尚处于盛年。她在纽约布鲁克林的Williamsburg地区买了一套公寓。每天衣冠楚楚地乘电梯时,周围往往是纹身染发的年轻人,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位到这里来看孩子的妈妈。用她的话说,“我就是要选择一个有生命力的地方居住。”另外一对64和67岁的夫妇,把350多平米的大房子以47万美元的价格卖掉,搬进西雅图市区,花了73万美元买了套130平米的两卧公寓。他们马上加入了公寓里的读书会,会员各个年龄层的都有。他们对这种生活兴奋不已:“我们仿佛是开始读一本新书,每天都在感叹:‘你能相信吗?这实在太快乐了!’”

Toll Brothers是美国最大的住房建筑公司之一,曾以在郊区盖大房子、推动摊大饼式的铺张发展而著名。如今,该公司设立了都市生活部,专门在市内盖房。原初的目标客户,是有钱的年轻人,但没想到,盖出来的房子大量被“婴儿潮”买走。如今公司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客户是谁。但当他们为“婴儿潮”一代设计住房时,都剔除了洁白的门廊、浴室中的扶手等老年人专用设施。用一位高管的话说:“这代买主不会想自己老了后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鼓励他们想生活的下一阶段。”这背后的道理也不难理解:城市是年轻文化的领地,那些赶着来的老人,都是些不服老的。在住房上加上许多老人服务的设施,等于消除了他们所追逐的年轻文化。记得2009年我到郊外买房子时,看到大量无人问津的老人公寓,便宜得简直就是白菜价。中介人告诉我:开发商错估了一代老人的心态。本觉得他们退休后会来到风景如画的郊区享受清福,没想到很少有几个老人喜欢这样的环境。

“老人入侵”成为一种新的城市现象,还有另一重原因。这些老人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另立门户,老两口不需要大房子,也用不着考虑学区。过去郊区化把城市掏空,造成市内学校破败,一时尚难以恢复,但并不影响老人的利益。

【警惕城市丧失生命力】

可见,城市潮已成为一个跨代际的现象。城市的再度崛起,除了我们所指出的工业社会制造业产业集群,向后工业社会的高科技产业集群转型的经济原因外,另一个因素恐怕是社会文化的变动。战后美国城市的衰落,和“白人逃离”有关。这种“白人逃离”,又是白人居民对民权运动和黑人迁入的反应。这些白人,希望躲到郊区,和自己肤色、阶层一样的人一起生活。尼克松把这些人称为“沉默的大多数”。这些中高产的郊区,也往往成为保守主义的政治基地。

美国名为移民国家、多种族多文化的大熔炉。其实,这些标签用来形容19世纪或20世纪后期和21世纪的美国还说得过去。但在20世纪中期,美国其实是个低移民国家,对不同的文化和种族相当排拒。如今,美国则成为一个“杂种之国”,最多不出三十年,欧洲裔美国人就将成为人口中的少数。如保守派专栏作家David Brooks所指出,美国目前处于种族敌意非常低的历史阶段。这使得各种族之间融合、通婚越来越多。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受的教育越高,多种族融合的程度也就越高。大学现在大概是种族最为多元的地方,刺激出一个“世界主义的受教育阶层”。奥巴马刚当总统时,不就自嘲是杂种吗?与此相对,种族最为“纯净”的,反而是贫困的下层。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落后的社区,与世隔绝,很难有和其他种族融合的机会。这不仅仅限于黑人,许多贫困的白人也在此列。这些人似乎被全球化所抛弃。如果说未来的竞争是教育竞争,那么“杂种”地位会大幅上升,“纯种”则会不断沉沦。

这种潜在的社会文化变迁,自然影响到了生活时尚。“婴儿潮”一代,大多在上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或以后的时代成年,比较容易接受多元社会。在他们之后的年轻一代,更习惯于多种族多文化的混杂。城市所展示的多元文化,过去是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现在则成为大家追逐的目标。事实上,那些在全球化浪潮中到纽约、波士顿等大城市扎根的外国人,大多是美国从全球“掐尖”的高级人才,所以他们很快就成为上流社会或中高产的一部分。这和那种一提少数族裔就联想起贫困、犯罪、没文化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

可见,城市的复兴,是全球化中文化重新开放的表征。但是,美国的城市吃够了上个世纪的没落之苦,不会因刚开始过几天好日子就洋洋自得。各大城市在思考未来的发展战略时,一个核心主题就是如何不成为“自己的成功的受害者”。城市繁荣本是件好事,但繁荣必然带来房价的攀升。一旦房价上升过快,就会把一些构成城市魅力的多元因素挤出去。以“婴儿潮”为主力的“老人入侵”就是一例。这些老人,往往事业成功,有着相当的积蓄,在房价战中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年轻人挤走。纽约布鲁克林的Williamsburg,本是年轻艺术家音乐家的落脚地。这里房价便宜,五方杂处,文化氛围上佳。然而,最近几年豪华的公寓纷纷拔地而起,富人、名人越来越多。人们不禁要问:囊中羞涩的年轻艺术家和音乐家们,在这里能坚持多久?有业内人士指出,一般十年时间,这些人就可以被房价从自己创造的社区中挤走。而老人是非生产性的人口,年轻人则处在创造的盛年。

在这种变革中,有些明明是为弱势阶层服务的市政工程,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比如,西雅图在低收入社区修建了地铁。本来这是遵循着战后通勤的经典逻辑:富人开车,穷人用公交。没想到,地铁一通,大量富裕家庭涌进那个地区,房价飙升,除几栋经适房外,低收入家庭丧失了立足之地。

凡此种种,都是繁荣中的城市面临的新挑战。若不及时解决,会伤害城市的多元性,摧残其经济竞争力。人在一生中的创造周期和收入周期是不同的,创造的回报滞后。年轻时处于创造力的顶峰,没准不得不像当年乔布斯那样流离失所,靠捡易拉罐、蹭饭过活。当功成名就时,往往进入了不事创造的退休阶段。听任房价不断上涨,就可能使没有创造力的人把有创造力的人挤走,城市从而逐渐丧失生命力。

(作者系旅美学者)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3年第12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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