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建筑

时间:2022-08-16 12:13:53

文学与建筑

在中国古代,相当一部分建筑文化,尤其是士大夫阶层的建筑文化,被文学意向所控制。一篇《桃花源记》几乎代表了中国文人的理想环境观念,每个读书人都在梦中追寻自己心中的桃花源;而“竹林七贤”的典故更加具体,虽然对中国古建筑本体影响不大,却影响了后世文人的环境经营理念和园林设计方法。具体到每个文人设计自己的房屋,脑子里不是南山,就是竹篱,几乎都陷入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模式中。《兰亭集序》无疑能更好的说明文学对建筑的影响。自唐代以来,历朝都喜爱以此题材入画,而越到近代,“曲水流觞”越来越被具体化;到清代,竟发展出直白的“流杯亭”,诗意的文学意向被建筑化之后成为了生硬的图案。

19世纪30年代,雨果在他的《巴黎圣母院》中宣布,文学终将杀死建筑,而这也是迄今最为激进的文学与建筑关系的评价。雨果认为,中世纪以前,教堂作为教会权力的中心和普通民众逃避审判的避难所,是唯一可以包容自由思想的场所,理所当然地成为那个时代思想的唯一出口,因此那里吸纳了社会的全部物力和智慧。人民以极大的热情建造教堂,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建筑奇景,艺术也因此得到广阔而辉煌的发展。然而,印刷术的发明改变了这一切:以往的书籍因为书写困难而不可多得,因此思想的消灭也就相当容易,印刷术却使书籍的发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泛,统治阶级再也无法集权控制,至此,思想拥有了活力,人民也不必再把漂浮不定的思想固化于教堂冰冷的石头上。

建筑艺术终究会被社会分工所瓦解,其它艺术与建筑的分离使得自身获得了平等而独立的权利。之后一切风格的复兴都将由支撑文学的印刷术所提供。文艺复兴的建筑复兴的是那些印刷的考古图片,哥特复兴的建筑复兴的是那些印刷的传奇小说,前者将异时异地的古典风格样式带入建筑,后者将风景如画的浪漫观念带入建筑构图。从今往后,谁要是不能用文学去表达他的建筑观念,谁就难以成为伟大的建筑师,谁的建筑如果不服从文学的描述,它要么消逝无痕,要么成为文学日后的挖掘品,文学将杀死建筑。建筑从此开始被文学所左右。

或许,文学和建筑的关系不必这么紧张。2009年深港双城双年展,策展人欧宁从过去十年内中国各城市建成的建筑中,挑选出九项最具代表性的设计作为参展建筑,同时邀请九位知名作家到这些建筑物实地考察。他们根据体验和想象,撰写了九篇小说,虚构人与建筑的故事。作家常戏称自己以码字为生,建筑师亦常自嘲以盖房子为生。而两种职业对普通大众来讲无疑都是神秘的,而文学和建筑的如此直接的碰撞也引起了强烈的火花。观众如果阅读了作家的文章再进而实地参观对应的建筑物,所产生的心灵共鸣恐怕是以往枯燥机械的建筑解读所难以比拟的,而专业建筑师亦能跳出惯常的建筑思维,以感性的目光重拾对空间的感动。在2011年的成都双年展中,欧宁则反转了他之前所做的“建筑与文学”的探讨,以“文学中的建筑”为主题,邀请四位建筑师(王澍、张永和、张雷和马岩松),根据他们的文学阅读经验,挑选四篇文学作品,再以他们自己的理解,把文学作品中涉及的虚构空间设计出来,以实体模型展示。

张永和在此次展览中挑选了他在《文学与空间》中分析过的作品——《第三警察》,作品还原的是弗兰·欧布莱恩在《第三警察》中描写的一段墙壁宽度仅有一米的空间,张永和将建筑设定为一个藏着警察局的中餐馆。中餐馆的厨师不知道警察局的存在,而警察可以窥探厨师烧菜但闻不到吃不到,只能想象其味道。两个角色分别在两个不同的空间,双方的存在却无可避免地融入了对方的意识和生活里,既远亦近,沟通和交流还是发生了,一场文化误读把他俩纠缠在一个超现实的空间中,产生奇妙的文化互动。除了模型的展示,张永和还特地写了一个剧本,更加形象生动的展示了这个荒诞的故事和奇妙的空间。

纵观此次“文学中的建筑”实验,建筑师们把自己的文学经验视觉化,不求实用,而是完全跟随个人独立想法的实行性项目,普通民众也能从这些具象的建筑模型中得到启示,对文本产生新的理解。又或许,文学和建筑本身就是同一种东西。人们竖起一块石头,就如同在石头上刻下一个字母,每个字母是一个象形文字,每个象形文字托起一组思想:埃及的方尖碑中的崇拜、中国的城墙的防御、罗马的凯旋门的记功,无一不是单一思想的具体象形。然后人们开始构词。石头上叠置石头,音节连结音节,他们构成了叫做建筑结构或者语言词组的事物。英格兰石环的楣梁体系,希伯莱人墓穴的发券,以及回教国家的尖券都可以称作人类历史上最美丽的词语。可是,简单的词组永远不能表达人们越来越复杂的思想,欧洲的宗教信徒们开始用时间与耐心来一步步完善他们的建筑,直到他们可以用一种永恒的、可见的、可触摸的方式把那些漂流不定的象征固定在一块块石头中,造就了一个个美轮美奂的教堂。而中国人则在一步步发展他们的生命的建筑,因为在中国人的哲学里,生命的感觉永远比永恒来得更重要,他们伐木取材,翼角起翘,雕梁画栋……成就了一个个同样伟大的人本的建筑。

文学和建筑到底是什么关系?会不会真的有一天“这个杀掉那个”,伴随着这些问题,我们似乎又回到文学和建筑的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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