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风情 第10期

时间:2022-07-26 07: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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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沈从文在夜泊鸭窠围这个静谧的夜晚把心曲吐露得真挚,优美,感人。湘西农民、水手与吊脚楼女人们这种古朴的生活方式,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其中蕴藏着血与泪,也蕴藏着“正直朴素的人情美”。

选文1

鸭窠围的夜(节选)

沈从文

天快黄昏时落了一阵雪子,不久就停了。天气真冷,在寒气中一切都仿佛结了冰。便是空气,也像快要冻结的样子。我包定的那一只小船,在天空大把撒着雪子时已泊了岸,从桃源县沿河而上这已是第五个夜晚。

河面大小船只泊定后,莫不点了小小的油灯,拉了篷。各个船上皆在后舱烧了火,用铁鼎罐煮红米饭。饭焖熟后,又换锅子熬油,哗的把菜蔬倒进热锅里去。一切齐全了,各人蹲在舱板上三碗五碗把腹中填满后,天已夜了。水手们不甘寂寞,好事好玩想到岸上去烤烤火谈谈天的,便莫不提了桅灯,或燃一段废缆子,摇晃着从船头跳上了岸,从一堆石头间的小路径,爬到半山上吊脚楼房子那边去,找寻自己的熟人,找寻自己的熟地。陌生人自然也有来到这条河中来到这种吊脚楼房子里的时节,但一到地,在火堆旁小板凳上一坐,便是陌生人,即刻也就可以称为熟人乡亲了。

黑夜占领了全个河面时,还可以看到木筏上的火光,吊脚楼窗口的灯光以及上岸下船在河岸大石间飘忽动人的火炬红光。这时节岸上船上都有人说话,吊脚楼上且有妇人在暗淡灯光下唱小曲的声音,每次唱完一支小曲时,就有人笑嚷。什么人家吊脚楼下有匹小羊叫,固执而且柔和的声音使人听来觉得忧郁。我心中想着:“这一定是从别处牵来的,另外一个地方,那小畜生的母亲,一定也那么固执地鸣着吧。”算算日子,再过十一天便过年了。小畜生明不明白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十天八天?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这小畜生是为了过年而赶来,应在这个地方死去的。此后固执而又柔和的声音,将在我耳边永远不会消失。我觉得忧郁起来了。我仿佛触着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心里软和得很。

但我不能这样子打发这个长夜。我把我的想象,追随了一个唱曲时清中夹沙的妇女声音,到她的身边去了。于是仿佛看到了一个床铺,下面是草荐,上面摊了一床用旧帆布或别的旧货做成脏而又硬的棉被,搁在床正中被单上面的是一个长方木托盘,盘中有一把小茶盏,一个小烟盒,一支烟枪,一块小石头,一盏灯。盘边躺着一个人在烧烟。唱曲子的妇人,或是袖了手捏着自己的膀子站在吃烟者的面前,或是靠在男子对面的床头,为客人烧烟。房子分两进,前面临街,地是土地,后面临河,便是所谓吊脚楼了。这些人房子窗口既一面临河,可以凭了窗口呼喊河下船中人,当船上人过了瘾,胡闹已够,下船时,或者尚有些事情嘱托,或有其他原因,一个晃着火炬停顿在大石间,一个便凭立在窗口,“大老你记着,船下行时又来。”“好,我来的,我记着的。”“你见了顺顺就说:会呢,完了。孩子大牛呢,脚膝骨好了。细粉带三斤,冰糖或片糖带三斤。”“记得到,记得到,大娘你放心,我见了顺顺大爷就说:会呢,完了。大牛呢,好了。细粉来三斤,冰糖来三斤。”“杨氏,杨氏,一共四吊七,莫错账!”“是的,放心呵,你说四吊七就四吊七,年三十夜莫会要你多的!你自己记着就是了!”这样那样地说着,我一一都可听到,而且一面还可以听着在黑暗中某一处咩咩的羊鸣。

(选自《湘西散记》,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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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翠的山,碧绿的水,悠悠来往的船只,还有那让人挥之不去的关于一幢幢吊脚楼的记忆。然而我们再也见不到在布满吊脚楼倒影的河水边的“翠翠”们的倩影。

选文2

消失的“吊脚楼”

李清明

我的家乡在洞庭湖的南岸。资水和沅水从我家的房前屋后静静地流过,然后进入浩渺的洞庭湖,再汇入长江,流向大海。

美丽的沅水曾在沈从文的笔下如数家珍般地显现。满河的木船,满河的橹歌,帆影、晨曦、夕阳、晚霞、雾岚、月光干净地洒在河上,两岸是延绵不尽的青山、翠竹、吊脚楼。如此景象,我曾十分的熟悉。年少的我,也曾枕着船舷,静听着清澈的沅水从船下流过的细碎的声音;也曾头顶夕阳的余晖,在布满吊脚楼倒影下的河水中仰望“翠翠”们的倩影。

才二十多年过去,清澈的沅水不见了。由于上游植被的破坏,泥沙俱下,河水特别得浑浊。一路橹歌不见了,犁起条条黄色水路的尽是尾部“突、突、突”地冒出股股浓烟的机船。常与黄狗为伍,与“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自然景象相伴的“翠翠”更是消失得没有踪影。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众多的“翠翠”们在江边整块麻石铺就的台阶上一边杵衣一边追逐嬉水的笑声。过去江边那满河水雾缠绕下若隐若现的吊脚楼,似乎仅是转眼间便统统换成了一幢接着一幢高矮不一的没有丝毫灵气的水泥楼房。

岁月流逝,沅水河畔新一代的“翠翠”们再也看不到帆影,听不到豪放粗野的“橹歌”,见不到身健如牛、性野似豹的船工纤夫了。在沈从文的笔下,单是一条沅水就有30万船夫在河上谋生呢。也许是为生计所迫,也许灵魂没有了安适之所,众多的“翠翠”们只好背井离乡加入了“东进”“南下”的打工行列。即使是客旅他乡,她们选择的也多是与水有关联的都市,如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等地。

一个晨曦初露的早上,我乘着冒着黑烟的机船从洞庭湖沿沅水逆流而上,出洞庭、进桃源、入凤凰,想去寻找那遗失的吊脚楼;也想感受一下坐在船舱里的悠闲和寂静;甚至还想见证一下沈从文和张兆和在沅水边培养出的古典爱情。就在我满怀憧憬地眺望之际,黝黑的船老大却指着江边建起的一群群楼房说,它们当中一部分都是“翠翠”们赚来的……听完,我的心情突显沉重。凄风、冷雨,波横、浪浊……难怪“翠翠”“夭夭”“潇潇”们全数选择了逃离,没有了妖娆的水雾滋润,没有了清澈的江水濯养,没有了豪放的水手们的宠爱,没有了吊脚楼和一片片如森林般船帆的映衬,她们即使留下,也只能像长了瘌痢的男人头上残留的几绺头发,难成风景了。

俱往矣,就连过去那些健壮如牛、半斤烧酒下肚便会挥篙舞橹与人拼命的沅水汉子们,如今也只是佝偻着腰坐在楼房前目光呆滞地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劣等香烟。连狗们也是耷拉着脑袋,蜷缩在主人的脚跟,见到生人也是爱理不理,更遑论追逐叫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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