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创伤体验与作家创作的深层关系

时间:2022-07-26 04:56:45

疾病创伤体验与作家创作的深层关系

【摘要】疾病创伤是人人都能体验的基本生命经验之一,不论是自身的病残还是周围人所遭遇的病痛,都会给作家造成精神创伤,之于作家的生态和心态及创作关系问题有着别样的关联。本文试图以史铁生为例,来探寻疾病创伤体验与作家创作的深层关系。

【关键词】史铁生;疾病;创伤体验;创作关系

疾病在大部分作家身上打下了烙印,它使作家远离社会,它似乎能激发创造才能,因为长久的忧虑、恐惧以及末日感使孤立和内省得到强化,加剧了社会弃儿对传统道德观念的发难和理性的挑战,并促使他们通过艺术的秩序和形式去把握自己性格中潜在的危险因子。正如尼采所说的那样:“人依然得保持自身的混乱,这样才能产生舞蹈明星。”[1]

这里疾病不仅是生理的病变,还有心理的异常,既涉及到人身人心人性,并涉及到生命整体的意义。它造成作家们独特的个性心理特质,不仅制约着他们题材的选择、主题意蕴的表现以及创作风格的形成,而且还成为他们一生永不衰竭的创作资源。本文以史铁生的人生创作经历为例,试图来探寻疾病创伤体验与作家创作的深层关系。

一、 疾病对作家创作产生的催迫作用

在文学史上,作家之为作家,有很多原因。有个人天赋、兴趣,有家庭教养,有时代社会造就原因,但也有一些作家是因为生理病残的催迫作用而走上写作道路的。对于史铁生,这种催迫作用体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21岁之前,风华正茂的史铁生由于一场从天而降的疾病而变成了残疾,“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2]“躺倒两年后,我开始写小说,为了吃,为了喝,为了穿衣和住房。”[3]“只因为你还想活下去,你才不得不写作。”[4]可以说为了生存,史铁生不得不写作。但同时残疾将存在的荒谬、人生的痛苦,一一彰显在史铁生面前,为他的写作提供了独特的素材及思路。正如那位“园神”所说:“孩子,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5]

另一方面,弗洛伊德曾说:“整个精神分析的大厦就建立在压抑理论上。”自然冲动是不能压抑下去的,如果把它们勉强压抑下去,会酿成种种心理变态。于是,对作家而言,对死亡的恐惧的压抑就是通过创作这一途径来释放。从这种意义可以说,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是作者压抑情感的升华,是他们释放情感拯救自己的方式。[6]是的,人的最大苦恼,人的最深创伤,乃是人终有一死的意识。正像哲人们常说的那样,死的意识比死亡本身更令人不安。死只有一次,死的恐惧却伴随着人终身;死亡本身或许没有太大的痛苦,但意识到自己必有一死,却成了人生最大的苦恼。史铁生在其作品中曾反复思考生死,证明死并不可怕,但人们必然会想到:如果死真的不可怕,那么史铁生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说它不可怕呢?也许有人不同意这个说法,认为史铁生最初经常想自杀,他是对生存有着巨大恐惧。其实,在这里,史铁生对生存的恐惧即是对死亡的恐惧。“死是人的一切在世焦虑的最终根源,死亡恐惧之转变为生存恐惧,乃是把人驱向自杀或自我放弃的最大动力。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恐惧是两大孪生恐惧,它们是同一事物的两个侧面。”[7]对于死亡的恐惧,催迫着史铁生拿起笔来写作,这是他对本身压抑的死亡恐惧的宣泄,“我一心只想着写小说,仿佛那东西能把残废人救出困境。”[8]也是自我意识发展到更高一个层次的表现,即对不朽的追求,“史铁生的特点不在于他所栖居过的某一肉身,而在于他曾经有过的心路历程,据此,史铁生才是史铁生,我才是我。”[9]

二、超越自卑情结

生理病残,会使人产生严重的自卑情绪。这种情绪既可以使一个人陷入悲观绝望的深渊,也会使人产生强烈的补偿欲求而昂然奋起,创造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正如英国哲学家培根在论述残废时讲过的:“凡是在身体上有招致轻蔑的缺点的人总在心里有一种不断的刺激要把自己从轻蔑之中解救出来。因此所有的残疾人都是非常勇敢的。”[10]在文学领域内也正是如此,不少作家正是缘于生理的疾病或伤残,才产生或强化了创造的内驱力,而获得了辉煌的艺术成就。

病残导致的自卑情绪唤起的补偿欲求,不仅会激起作家的创造活力,同时还会直接影响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史铁生的作品中,主要基调是一种温情的伤感,虽然他有时显得那样的愤世嫉俗、桀骜不驯,有时又显得那样严肃、庄重甚至是神秘。但这一切都掩饰不了他作品中最为明显而基本的发自内心深处的那种如泣如诉、似幽似怨的惆怅情感。他的作品中几乎是残疾与死亡的主题。尤其是他以残疾为主题的小说,给人的感觉是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感觉到紧张感、孤独感和不安全感,而这又使他更加觉得生活中确实危机重重。这与他自身的残疾体验密切相关,但我想更多的是一种根植于人类生存本能并积淀在人类文化经验中的深层情感。试看,古今往来的哪一个部落、民族和哪一种文化制度,不是对残疾人或残疾现象抱有本能的或习惯的歧视和偏见?21岁的史铁生,正当其生命向其展示着人生美好时光的时候,却被突如其来的病魔所击倒,被永远固定在了轮椅上,无数的冷漠和歧视,使他怎能不自卑?他曾过了一段充满绝望的日子,他“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群”,他“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他“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11]他不止一次地想到了自杀:“我终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心里先是完全的空白,随后由一个死字去填满。”[12]幸运的是,史铁生最后终于明白:“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13]

三、超常的感知和体验

人的生理机制的病残,必然会导致其对人生世事的超常感知和体验。作为作家也必然会直接影响作品的内容和风格特征。史铁生以残疾与疾病为题材的作品中,往往特别关注人格的尊严、平等和自由的渴望。作为残疾者,他本该理解并接受来自他人及社会的同情与帮助,但他倒往往将这种所谓的人道援助看成是对自己高贵人格的侵犯。因此,他的许多主人公,对于别人给予自己的怜悯和同情甚至都抱有一种敌视或诅咒的态度,是由于单纯的对社会同情的逆反心理么?我想不完全是,这里对人性中某种恶劣本能的洞察与反感可能更为重要。作为残疾人的史铁生,他更能站在残疾人的角度去谈他们切身的生理和心理体验。他们更多地看到的是许多人是出于一种旁观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施舍态度而丝毫没有任何发自内心的挚爱却像对着乞丐那样地朝残疾人报以怜悯的一瞥。他越过现象,直接感知到:人道行为,在现实的传统和人性水平上,往往不过是人们借之于安慰自己灵魂和道德的手段。“够了!既然灵魂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何必还在人的躯壳里滞留……没有人相信我们可以独立,可以享受平等,就像没有人可以相信我们可以得到正式工作一样。”史铁生不能不大声疾呼,不能不感到一种由衷的悲哀与愤懑。

四、真诚深刻的孤独之思

史铁生的作品就有这样一种深刻的孤独之思。特别是在他晚近的《命若琴弦》、《山顶上的传说》、《原罪》、《我之舞》等作品中,充满了对人生苦难与不幸的冷静思索,以及对命运的探问与理解。在一篇散文中,史铁生写道:“在病残的郁闷岁月里,每当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独处北京地坛公园一角,望着远处笑闹嬉乐的少男少女时,心里便想到:‘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吗?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与卑下,善良与崇高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13]他的孤独,使他能够从写“残疾人”到写出“人的残疾”,从个体的困境的遭遇到众生共同的面对,由我的精神救赎到普遍生存的提升,浮现出人生悲剧的渊默微笑,涌动着荒诞命运中的自由浪漫,表现出以永远终结的生命之舞而成为反抗虚无的象征。

由史铁生的创作经历,可以看出,疾病创伤体验对于作家生态、心态以及创作的巨大影响。厚重的文学作品往往离不开对于生命存在、生命意义、生命价值的关心和垂问。而疾病创伤体验,正是作家能够描绘出人类精神平原上绚烂花朵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参考文献】

[1](德)尼采著.楚国南译.尼采著作选:查拉图士特如是说[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7.

[2][3][4][5]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精编:我与地坛[M].桂林:漓江出版社 ,2008.

[6][7]冯川.死亡恐惧与创作冲动[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3.

[8]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精编:合欢树[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8.

[9]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精编:病隙碎笔(5) [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8.

[10]罗国杰.人道主义思想论库[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3.

[11]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精编:秋天的怀念[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8.

[12]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精编:我21岁那年[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8.

[13]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精编:没有太阳的角落[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

杨敏杰(1990— ),女,河南周口人,陕西师范大学2010级汉语言文学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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