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独活

时间:2022-07-25 11:39:55

我在月光中静静地站立。我微眯起双眼。眼前的月亮是没有时间性的月亮。仿佛,只要一不留心就能够看见了她――明黄的宽袍大袖,嘈切的云朵盘头;黑色绸底上装嵌着桃红的边,青灰长裙,淡黄玳瑁眼镜:如意镶边的宝蓝配着苹果绿色的绣花袄裤……她是张爱玲。永远的张爱玲。

而上海是这样一座城市――喧哗着,热闹着,黄浦江的涛声从来不曾停息,细微的波浪却难以侵入里弄人家的倦梦。时时刻刻,街道上行走着衣冠楚楚的男女,神态从容优稚,举手落足,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仔细的设计,于一丝不苟里透着闲淡自得。电车、月份牌、舞池、酒楼、十里洋场,桨声灯影,风月无边。如同一个沉睡中的女人,在暗黑的夜里散发闷人的体香,浓郁的气息渐渐让人昏眩,象牙色的身躯上却已经爬满了蚤子,似一种华美的凉薄。

在张爱玲的笔下,很多故事都被时光沉淀下来,变得很昏黄很幽暗。那些雕花的家具、精致的衣裙和首饰,古老的时钟。人的影像与情感就淹没存无尽的物质里。每一段爱情都很黯淡。在回忆的时候不胜唏嘘。

我看到张爱玲在《童言无忌》里说:8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16岁我要吃粽子汤圆,吃一切难以消化的东西……我没笑,因为它一点都不幼稚,我知道,它们有时像爱情的叛逆,有时像爱情的执着。

《更衣记》琐碎得像一个女人,但,云香鬓影里透着灵气。有个西方作家曾经抱怨过,多数女人选择丈夫远不如选择帽子一般聚精会神,慎重考虑。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张爱玲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让大部分男人失落,却让大部分女人快乐,我想我是快乐的那一个。

张爱玲的文字带着一种脆弱的美态,不能走得太近,触摸着心就疼了。《白玫瑰与红玫瑰》里有句经典:“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这种凉薄且一针见血的感觉,真可算是把人性世情写得“白”透了,她的这一番警醒,可以让人刹那间明了,惊悸,哦,原来是这样。

李安《色・戒》里的王桂芝和易先生,像张爱玲和胡兰成的前世今生。“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情感都不相干了,只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其实,张爱玲在乱世中,所求者何?也许只是一个安生的家,一张宽大的书桌,一个有情致的聪慧男人。然而这一切都不可得,她只有不停地写作,把长的无奈的生命消散成无数个别人的故事,且假设自己又多活了几生几世吧。

在中药里有一味生药名“独活”,药材表面粗糙,质坚硬,有特异香气。独活,这样的字眼忽然跃入记忆,仿佛是光怪陆离的都市里长出了花朵,于繁华深处遗落满地凄凉。张爱玲就是独活――“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在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

选自《都市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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