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晚春》中的日本传统文化镜头

时间:2022-07-01 03:49:12

电影《晚春》中的日本传统文化镜头

[摘 要] 小津安二郎(1903―1963)是日本比较著名的电影导演,他的电影聚焦于传统的人与人之间关系在现代社会里的走向,探讨在新的人与人的关系下人们的冷淡、寂寞和无奈。电影《春》讲述的是只有父女二人的家庭变化的故事,在画面上,有许多着重表现日本传统建筑、传统文化以及传统艺术的镜头,本文对此作一分析。

[关键词] 传统文化;古寺;能乐;庭园

小津安二郎(1903―1963)是日本比较著名的电影导演,他导演的电影作品以1945年为界线,可以分为战前和战后两大部分。战前的作品,一部分是着重表现窄街陋巷里平民百姓的温暖人情;另一部分是表现在社会结构的变化下被扭曲了的人。战后小津的作品有了更深的思考,正如日本的影评所说,小津的电影开始聚焦于传统的人与人之间关系在现代社会里的走向,探讨在新的人与人的关系下人们的冷淡、寂寞和无奈。2003年,小津诞辰100年,逝世40周年,日本文艺界对小津的电影作品做了一次系列回顾,高度评价了他的艺术成就。

小津安二郎战后拍摄的作品,其中最早的代表作是《东京物语》(1953),作品中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画面就是“平凡的日常”[1]。作者通过这些“平凡的日常”展开了作者的重要主题――日本战后社会文化中的“家”的位置以及“家族”的传统与变化。在电影《东京物语》之前,小津曾导演了电影《春》(1949),《宗方姊妹》(1950),《麦秋》(1951),此后还导演了《茶泡饭的味道》(1952),逐步奠定了以描写“平凡的日常”来叙事的作风。因此,有的日本评论家称小津的电影是“小市民映画”,是“家庭连续剧”[2]。

电影《春》讲述的是只有父女二人的家庭变化的故事。大学教授周吉的妻子已故,女儿为了照顾父亲的日常生活一直没有考虑结婚。父亲希望年近28岁的女儿能早日出嫁,劝说女儿去相亲;而女儿则担心一旦自己出嫁离开父亲,不会洗衣做饭的父亲没有人照顾会难以生活。于是父亲只好谎称自己也许准备续弦,女儿终于答应了去相亲。女儿结婚前,父女俩一起去京都旅行,女儿说希望能够永远和父亲在一起,父亲劝说女儿应该走向新的生活。女儿的结婚,意味着一个新家庭的生活开始,同时也是女儿原来所在的家庭的一次分解。电影里的父亲看着穿上了新娘衣装的女儿,眼神里有幸福,也有一丝幸福以外的失落。婚礼结束后,父亲周吉一个人回到家里,笨拙的手慢慢地削起了苹果,电影最后的这个镜头,象征着父亲开始了晚年孤独的生活。

电影《晚春》虽然是一部描写父女二人的家庭物语,但是在画面上,却有许多着重表现日本传统建筑、传统文化以及传统艺术的镜头。例如`仓的圆觉寺和寺内的茶会、`仓的长谷大佛、染井能乐舞台和舞台上表演的能乐曲目《杜若》、京都的古寺清水寺、京都著名的枯山水庭园龙安寺等。这些实排的镜头向观众展现了日本古代以来的有代表性的传统文化以及这些文化的象征。电影中的人物映衬着古寺名刹,这和小津的其他电影作品中以民居小巷为人物主要背景的特点大不相同。有的影评说这部电影中的传统文化镜头是小津在日本战后的混乱时期,对逐渐被忘却的“日本美”的凝视[3]。

电影的一开始是北`仓车站的画面,然后是怀抱圆觉寺与寺院为一体的山,然后是圆觉寺伽蓝(这里应该是实景拍摄,北`仓车站恰好在圆觉寺山门之前,笔者曾在此下车参观过圆觉寺)。之后镜头转向了室内――正在准备举办茶会的茶室,几位身着和服的女士端坐在这里等候茶会的开始。这时,一位年轻美丽的女性静静地到来,她就是电影女主人公纪子,纪子先双手放在榻榻米上伏身向各位女士一一施礼,平身端坐,向同样来习茶的姑妈秋子悄声打招呼;然后,几位女士一同正襟端坐静观茶道师傅的点茶。茶室、挂画、茶器与赏茶人构成了一幅娴雅从容的画面,这中间,镜头两次转向茶室之外的古朴建筑。

`仓圆觉寺开山于日本弘安五(1282)年,由当时`仓幕府的第九代执政者北条时宗从中国请来无学祖元禅师创建,是日本佛教史以及文化史上的重要寺院。`仓时代的佛寺建筑和佛教美术都开创了新的风格。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仓的长谷大佛,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线条明快的木刻像。而圆觉寺寺藏的唐画宋瓷等国宝也一直是文人墨客的话题。电影《晚春》的一开始就把镜头对准了`仓古寺,可见导演小津要表现的是什么了。轻松悠长的音乐下,银幕上展现出一组美丽的镜头――古寂的寺院伽蓝,娴美的和服女性,静心凝神的点茶,几乎不能让人相信镜头里竟是日本1949年的景象。

1949年,是日本战败后的第四年,在东京等大城市,还随处可见炮火的废墟;市街不整,食品匮乏。当时在民间有一句流行语叫做“剥竹笋的生活”,指一家的主妇为了全家的生计一件一件地卖掉自己的和服用来换粮食的困窘。电影《晚春》里出现的圆觉寺茶会的场面,在当时应该是中产阶级有闲妇女的修身课程,但绝不是后来小津电影里经常表现的普通人的“平凡的日常”。《晚春》最初一连串的镜头向观众突出地展示了人们因十几年来的战争而久违了的传统,祥和的画面。

电影《晚春》的主人公,是家住在北`仓的大学教授。这也许是为了特意要拍摄北`仓圆觉寺的镜头而设计的条件。事实上,圆觉寺不仅仅是日本`仓时代的社会、宗教与文化的结晶,同时也是日本近代以来许多文人寻求精神文化家园的所在。文人们或前去访问,以求一见寺藏之宝,或入寺坐禅,以求精神上安定或升华。例如思想家铃木大拙、作家夏目漱石等都与`仓圆觉寺结缘不浅。小说家芥川龙之介也在笔下写过圆觉寺和当时的圆觉寺高僧释宗演的逸事。战后的川端康成就居住在圆觉寺附近,川端在小说《舞姬》中也描写了一位家住北`仓的教授和女儿的故事。小津安二郎晚年住在`仓的净智寺附近①,据说电影《彼岸花》(1958)就是以`仓的英胜寺境内盛开的彼岸花来命名的,并且电影中也有英胜寺内的实拍镜头。可见小津对`仓古寺的偏爱。而在电影《晚春》里最先出现在镜头上的圆觉寺还是小津安二郎的长眠之地。[3]

影片中和纪子的茶会场面相对应的是父女二人观看能乐舞台演出的场面,影片中的舞台上演出的是观世流的能乐曲目《杜若》。虽然仅仅是电影里的一个场面的演出,能乐演员的名单按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都一一印在了电影的演员表字幕上,可见能乐演员在当时的艺术知名度。电影的镜头由舞台到观众席再到舞台,画面来回移动,电影的声音却一直是《杜若》的演出伴唱和配乐,奉献给电影观众的能乐听觉欣赏一直持续了7分钟。

日本语中的“杜若”读音为“KAKITSUBATA”,是一种水生花草,每年初夏开花。能乐舞台上的曲目《杜若》,名字缘于日本古典文学《伊势物语》第九段《三河的八桥》故事。《伊势物语》的这段故事讲的是一位擅长和歌的某男(一说指历史上的实在人物在原业平)从京都出发,向东旅行,途中路过名叫三河的地方(现日本爱知县东部),一行人决定在支流多歧的水沼地“八桥”小憩。此时水沼中杜若花正在盛开,随行的众人请男主人公以杜若的花名为缘作一首和歌。于是主人公就以杜若花的花名KA KI TSU BA TA五个音节为每一句的开头音,吟咏了一首绝妙的和歌,让众人感叹不已。

以《伊势物语》这段故事中的花名“杜若”为题,能乐舞台的《杜若》表现的是《伊势物语》若干年之后一位旅行僧人的见闻:有一位旅行的僧人,一路来到了《伊势物语》主人公曾经以杜若花为题吟咏过和歌的三河,此时恰好也是杜若花盛开的时节,旅行的僧人在赏花的八桥桥畔,偶然遇到了一位乡女,乡女向旅行僧讲述了从前的在原业平(日本古代著名歌人,一说为《伊势物语》的主人公,作有和歌《杜若》)与这里的杜若花结下的缘分。后来乡女在旅行僧的追问下承认自己就是杜若花的花精。然后花精起舞,舞了一段《伊势物语》的故事。

电影《晚春》中能乐舞台演出的拍摄场景是当时著名的“染井能乐舞台”。该舞台最初建于1875年,建于东京的根岸,供露天演出用。后于1919年移建于染井(现东京都丰岛区),并把舞台设在了室内,类似于剧场。在电影《晚春》拍摄的1949年,染井能乐舞台由于躲过战火的焚烧而完整保持了原貌,所以经常有各个流派的能乐演出。(该剧场和舞台已于1965年拆除,解体后的舞台部分捐给了横滨能乐堂。)电影里的舞台上扮演杜若花精的能乐演员是观世流梅派的传家人第二代梅若万太郎。

在电影《晚春》里,父亲和女儿坐在榻榻米席位的前排,父亲手里拿着剧本,偶尔看上一眼,似乎是要确认台上的唱词。电影里看到的舞台,是杜若花精正在起舞的场面。前半场乡女打扮的演员已经更换了衣装,扮成了王朝时期京都贵族的模样。花精头上着冠,戴着假面慢慢起舞,述说古代和歌的济世功能和艺术至上的神圣。那位旅行僧人坐在舞台伴唱行列的一侧,似乎是在倾听花精的述说。这时,观看能乐舞台演出的女儿纪子,发现父亲曾向远处观众席上的一位女士点了一下头表示致意,而那位女士就是姑妈要介绍给父亲续弦的中年丧偶女性。父亲向那位女性点头致意后又专心观赏舞台上的演出,可女儿却再也无心观赏,沉入了自己的心思。在这个场景里,电影中的人物没有一句台词,只有舞台上节奏顿挫的伴鼓声和低沉抑扬的配唱声。7分钟,台上传统艺术的精妙和台下人物内心的微动都表现得非常自然、细致。

能乐是日本的传统艺术,也是日本的无形文化遗产.能乐舞台的演出,主演者要戴上专用的假面,舞台侧面配有乐队和伴唱。有许多曲目的题材来自于日本的古典文学。电影导演小津似乎是很喜欢能乐舞台上带的假面。在电影《晚春》里扮演父亲角色的演员笠智众先生晚年接受采访时曾回忆说,他在主演小津导演的电影《父在》(1942)时,小津要求他“请按能面来表演,在我的作品里不需要表情,要无表情”[4]。实际上,能乐舞台的假面有多种,每一种假面都表现了某种剧中角色的任务内心与性格。小津说的“无表情”应该是指不要演员的人为的表情吧。在电影《晚春》里的能乐舞台上的那一段花精的假面舞,可以说是演出来了假面无表情下的丰富表情。

电影的后半部是决定出嫁的女儿陪父亲去京都旅行的场景,镜头里出现了著名的古都文化景观――京都东山的清水寺,寺内悬建在崖上的木结构佛堂(俗称“清水寺舞台”)、龙安寺砂石造型的枯山水的庭园。这两处可以说都是最有代表性的历史文化建筑。清水寺是日本古代的名寺,好多古典文学作品里都出现过清水寺的名字。该寺的佛殿最初建于公元798年,后发展为寺院建筑群;龙安寺最初是贵族的别墅,于1450年改为禅寺,1488年建起了方丈及诸堂。位于方丈南侧的庭园就是著名的枯山水砂石庭园。据考证,该庭园造于15世纪中期,庭园中白砂石铺地,配五组块石群,以表现海洋、岛屿和山峦。电影中的父亲坐在方丈的檐下凝视着眼前的枯山水庭园,老人的身姿如黑色剪影。越过这沧桑的背影,庭园里被抽象化了的无限山水也许才是小津要表现的永恒。

注释:

① 小津在`}共住了11年,49岁~60岁。其墓碑上只刻一个“o”字。

[参考文献]

[1] [日]四方田犬彦.日本电影100年[M].王众一,译.北京: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2] Donald Richie.家的问题•小津安二郎――映像中的日本[J].国文学,1977(刊号).

[3] 高桥治.小津安二郎的三部作[J].妇人画报,2000(01).

[4] 中野翠.爱好小津/17/笠智众的故事[J].CHIKUMA,2006(10).

[5] 潘钧.日本庭院艺术与龙安寺石庭[A].日本学:第六辑[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 张文静(1982― ),女,吉林长春人,东北师范大学日语语言文学硕士,在职博士研究生,北京语言大学日语系教师,主要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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