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萍:生命的旁观者

时间:2022-06-29 02:48:32

“我来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

“不是我很疯魔,我觉得自己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或者是孔雀的化身,这是我的一个信仰。”

――杨丽萍

跨过大象粪而来

杨丽萍出生在云南洱源,白族。可能是因为出生于云南白族的小村庄,杨丽萍浑身散发着一种大自然的味道。村子里的人都喜欢跳舞,婚丧嫁娶、种收庄稼、祭祀神灵等无不跳舞,她自然也从小跟着祖辈、父母一起跳。杨丽萍喜欢观察大自然,看云朵如何变化、孔雀怎么开屏、蜻蜓怎么点水……天资聪慧的她把这些美都放进自己的舞蹈中,很快就成了全村舞跳得最好的姑娘。

13岁那年,杨丽萍在学校做操时,被选进西双版纳州歌舞团。入团后,她开始了游走于云南这片土地长达7年的访演生活。每次巡村访演,演员们都是自己背行囊,徒步行进。而村庄之间没有路,几乎都是原始森林。演员们经常得跨过冒着热气的大象粪便,躲过乱窜的蛇、吸血的旱蚂蝗前行……每次访演的时间至少3个月,演员们跟村民们同吃同住,白天帮村民收庄稼,晚上演出。这个村子呆一段时间,就接着去下一个村子演。这样,她走访了许多村落,见识了许多民族,学习了多种舞蹈。

这种“送戏上门”的经历对杨丽萍来说是宝贵的,也为她后来的艺术创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杨丽萍看过各个少数民族的舞蹈后很感动,她认为,自己不应局限在只跳白族的舞蹈,而应是集各民族舞蹈的大成者。杨丽萍留一头长长秀发的原因,不仅是为了漂亮,而是看了佤族人的舞蹈后受的启发。佤族人把太阳奉为神灵,也崇拜由太阳照射产生的火。他们无论男女,头发都是披散着,从来不剪,跳舞时用甩动长发的方式来表现火,以此表达对太阳神的崇敬。因此,杨丽萍身上有了佤族人这一标志性的舞蹈动作元素。她看到傣族前辈毛相、“孔雀公主”刀美兰所跳的孔雀舞太美了,她如此形容:在开满荷花的湖边,菩提树上飞过的绿色孔雀,开屏的时候,像光线一样一点点放射出来,灿烂无比。

杨丽萍选择了傣族舞蹈作为自己舞蹈的主要表现方式。她吸取了两种不同风格的孔雀舞的特点及其他民族的舞蹈元素,同时加入自己的感悟,创造了独树一帜的“杨氏”孔雀舞。

1980年,杨丽萍进入中央民族歌舞团。入团之后,每个演员都要进行芭蕾基本功的训练。但她觉得这些动作太模式化,离感情和生命太远,她几乎不参加任何排练。

不去练功的杨丽萍,孤立在大环境之外。然而,她从未自我怀疑。杨丽萍按自己的方式训练,常常一跳就是一个通宵。她开始琢磨自己的舞蹈形态。靠着从童年沿袭的记忆和想象,编排了独舞《雀之灵》。

1986年,第二届全国舞蹈大赛征集作品。团里没有选送她的节目。杨丽萍自己骑车给当时的组委会送录像带。最终,《雀之灵》获得当年表演和编导两项大奖。这是一场被舞蹈界称为“胳膊拧过了大腿”的胜利。

3年以后,1989年,这个节目在春晚演出,成为30年来春晚最精彩的镜头之一。

靠一台节目养活自己

90年代的中国,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春晚才是最大的舞台,北京才有最多的演出机会,但就在1999年,杨丽萍离开北京,把户口迁回云南。她去大山深处,一个一个挑选农村里的青年,把民间的乐器搬到舞台上,让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表演。她把这个大型的演出叫作《云南印象》。

民间的东西太繁杂,杨丽萍并不是照搬上来,她用了一个极其贴切的动词――“擦”。 杨丽萍不想让自己的团员像旅游景点一样,穿着紧身衣和游客一起跳民族舞。她要让他们在舞蹈中表现蚂蚁如何走路,男女如何相爱,跳神灵、天地和最原始的生活方式。 然而,投资方觉得这种表演方式太土,拒绝投入。

执着于舞蹈的杨丽萍,毅然决定靠自己养活舞团。她开始接拍商业广告来给他们发工资,甚至卖掉了房子,倾家荡产。

2003年4月25日,终于等到了首演。然而,“非典”来袭,40人以上的场所一律禁止聚会,《云南印象》变成了一场没有观众,只有三台摄像机的录像。原本在酒店定下的庆功宴没法退掉,杨丽萍拿着话筒哽咽,这是她唯一当众流露脆弱的时候。

杨丽萍耳边响起那段歌谣: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渐渐平静下来的她咬着牙对自己说:“我们团的演员,需要我去抻头带领,我一定要战胜自己的自我,战胜那个脆弱的自我。”

5个月后,“非典”过去,团员归队。《云南印象》在2003年8月8日正式演出,获得成功。到目前为止,杨丽萍的舞团是国内唯一依靠一台节目就可以养活自己的舞团。

杨丽萍新的舞剧《孔雀》大约在8月上演,一直传为她在舞台上的收官之作。她今年已经54岁,春晚表演时,很多人都吃惊于她的肩、手、腰的动作,都还像20年前一样的准确,好像没有岁月之感。除了有惊人的天分,杨丽萍在舞蹈训练上的付出,甚至比年轻舞者更多。

杨丽萍在技术上的把握让同行叹服,但她几乎从不谈及这些,也反对在舞蹈中过分强调技巧。春晚时,她要求优秀的现代舞搭档王迪放下技巧,用心表达。有人说炫技是一个很难放下的诱惑,尤其在那么大的场面上,声音忍不住会高八度,动作也做得夸张一点,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杨丽萍却说:“艺术不是技巧,是生命的往来。”

跳舞就像种庄稼

杨丽萍的个性在业内很鲜明,在春晚跳《雀之恋》的时候,有人说,公孔雀才能开屏,她却像孩子一样回答:“那我喜欢啊,怎么办?”

刚认识杨丽萍的人,会认为这种艺术家的脾性不容易相处。但对她稍有了解之后就会发现,她并非只专注于自己,她只是全身浸泡在对世界的艺术感受当中,对外界的每个细节都很敏感和关切。这种关切,是一种审美的本能,也有一种单纯的善意。孔雀是完美与骄傲的象征,长期在舞台上表演,杨丽萍对于布景、灯光、走位,都有自己强烈的主见和要求。今年在春晚舞台上,表演《雀之恋》之前,彩排的时候,她会让人替她在舞台上表演,自己站在摄像机后,寻找最有表现力的景别和角度,她是唯一会这么做的演员。

杨丽萍说:“我是急性子,急性子有时候更适合做艺术家,比较激情一点。我不高兴,我也可以骂,我不喜欢你,我也可以表现出来。但是我很健忘,所以,我很干净。这一点很好。”

杨丽萍经历两次婚姻,早年嫁给一位在云南插队的北京知青,后来曾经与一位台湾商人结合。她说:“现在,我已经过了喜爱孔雀公主与王子传说的年纪。以前我曾经甜过,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太甜的东西太腻。你看我所有的作品都在讲述不停地占有,不停地忘记。我觉得两个人之间只是一种关系,是人类给规定的一种关系,不是归属,不可能是归属。如果罗密欧和朱丽叶永远地生活下去,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没有人可以想象出来的――我对爱情是有渴望的,但它绝对不是我这种人非要去体验的人生。我只是观察,为什么非要去占有或者去体验呢?”

对于大部分的女性来说,丈夫或者孩子是她们的命,是活着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东西。

杨丽萍却说:“这只是寄托的对象不同,我的寄托对象可能是舞蹈。可能一朵花也是我的女儿,一棵树也是我的儿子,这是一种天伦之乐,这样挺好的。”

杨丽萍一直没有生育,可是她说这并不是因为舞蹈而作出的牺牲。“我恰恰知道怎么享受,自己建造家园,自己种田,自己做一个文化团体。这样的一个人,不会欠缺的,没有什么遗憾。”杨丽萍说。

不过,杨丽萍有抚养下一代的生命体会。外甥女小彩旗从小在她身边长大,杨丽萍像所有自然界的母亲一样,把重任交托给下一代,让她自己体会迷惑,寻找出路。

彩旗说,姨妈教给她,舞蹈中最重要的东西是情感和投入。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看天的时候,要把天看出洞来。

杨丽萍与小彩旗彼此观察,在较劲的时候也相互理解。两代女人,两代舞者。生命就是这样,在“咯噔咯噔”略带生疏的动作里,拔节长大,代代存续。

当问道:“你不怕衰老吗”?杨丽萍答:“你怕也没用,还是要无谓一点。”她一直记得,村子里有一个老太太,老得腰都弯了,手里还拿着一片树叶在跳舞。可以在水边,在树旁,在云底下,永远舞蹈……

杨丽萍说过:“如果我没有离开农村的话,我也一定是那个村子里种地种得最好的女人。”这句话指的,其实是一种活着的态度。一个不愿意无知无觉,一个不愿意机械重复的人,总会有所感受,也总想有所表达。这就是为什么杨丽萍说,舞蹈对她来说不是职业,而是一种对世界的观察和对话。就算是老了,病了,不能动了,也会在头脑当中默舞。她说,谁能阻止我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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