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和伊朗的新仇旧恨

时间:2022-06-08 01:24:30

尽管英国和伊朗历史积怨甚多,但二战后便越来越井水不犯河水,马马虎虎的外交关系也得过且过地维持到现在,那么何以闹出这么大的外交纠纷?

2011年11月29日,英国驻伊朗大使馆遭到伊朗示威者的冲击,两国随后的一系列针锋相对的举措,让彼此间外交关系降到“有外交关系以来的最低水平”。

令许多局外人感到奇怪的是,英国并非在伊朗核危机中对伊最强硬的西方国家,伊朗何以偏偏对英国紧咬不放,不断出手?

说到英国和伊朗的恩恩怨怨,那话可就长了。

英国以攻为守 一开始就不厚道

在17-19世纪初,伊朗的疆域和影响范围十分辽阔,今天高加索、中亚大片土地都是波斯的势力范围,但在沙俄的扩张下,波斯人步步后退,至19世纪80年代已丧失了高加索山以北12个行省,并失去了在中亚的势力范围,沙俄利用军事优势和伊朗哥萨克(伊朗上层军事贵族集团)与沙俄的血缘关系,攫取了在伊朗的治外法权,并直接威胁阿富汗,觊觎英属印度。

伊朗王室当然也不会任人宰割,他们向英国伸出求援之手。英国出于保护印度领地的需要,在1801年和伊朗签署同盟条约,伊朗答应不允许任何国家越境攻击印度,作为回报,一旦外国入侵伊朗,英国将从印度给予军事和财政援助。

然而条约墨迹未干,1804年第一次俄伊战争爆发,伊朗在强大俄军压迫下节节失败,丧师失地,而英国却见死不救,反在背后和俄国搞起交易。自1801至1814年,英国和伊朗前后签署过4部盟约,但都被英国人当作一张废纸,迫使伊朗在1813年签署丧权辱国的《古丽斯坦条约》,伊朗人向法国示好,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1826年,第二次俄伊战争爆发,此时英国和伊朗理论上仍是盟友,但第一次俄伊战争的一幕重演,英国再次抛弃了盟友伊朗,无奈的伊朗投入沙俄怀抱。

英国原本的如意算盘,是和沙俄划分势力范围,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做大的沙俄胃口大涨,开始觊觎阿富汗和英属印度。它不怀好意地怂恿伊朗,既然西边割地给沙俄,不妨“收复”东边故地作为补偿,而东边恰是英国的势力范围。

1836年,打着“收复失土”旗号的伊朗军队进军中亚名城、今属阿富汗的赫拉特,并得到沙俄的军事支持。赫拉特是中亚交通要冲,一旦落入沙俄势力范围,英属印度就门户大开,因此英国自然反应强烈。英国驻伊朗公使埃利斯致书英国外相帕迈斯顿,说出了英国外交史上的名言――“必须将阿富汗视作英属印度的边界”,这一霸权色彩十足的主张,得到帕迈斯顿和英国印度事务大臣霍布豪斯的认同。1838年, 在议会授权下,英国向伊朗发出“不撤军即宣战”的最后通牒,声称伊朗“构成对英国属地的侵略”,而实际上阿富汗本身就是独立国家,和英国隔阿富汗本土相望的赫拉特根本就不是英属印度领地。然而在英国的威逼下,沙俄率先胆怯,撤消了对伊朗的军事支持,迫使伊朗在1838年撤军。

1856年,英国和法国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击败沙俄,趁势染指伊朗,发动了英伊战争,并迫使伊朗在1857年签署《英伊巴黎条约》,伊朗承认阿富汗独立,并承认赫拉特属于阿富汗,英国继沙俄之后,成了第二个对伊朗享有特权的大国。

可以说,这一阶段的英国对伊朗十分“不厚道”,翻云覆雨,巧取豪夺,令伊朗饱受创伤。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1857年后伊朗王室却进入和英国的所谓“蜜月期”。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伊朗卡扎尔王朝国王纳赛尔丁•沙贪图享乐,迷恋欧化生活,英国人投其所好,殷勤地招待他一次又一次在欧洲作奢华游历,并借机成为伊朗最大的债主;另一方面,殖民老手英国虽然霸道,却时常戴着一副“殷勤礼貌”的面具,而粗暴的沙俄则一副“太上皇”嘴脸,倚仗高加索以北的强大军力以及在伊朗哥萨克中的影响力而为所欲为,伊朗王室也希望拉住英国,让两大强权互相牵制。

英国正是抓住伊朗王室的这些破绽,不断扩大自己在伊朗的控制力,他们给伊朗王室的借款都附加苛刻的条件。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伊朗的交通、金融、矿产、通讯、捕鱼等要害经济部门,都成为英国借款抵押品,被英国人所把持。

英国是借着打击沙俄进入伊朗的,而伊朗亲西方知识分子和立宪派,也一度把抵御沙俄入侵,实现伊朗现代化的希望寄托在英国身上。但出于利己考虑,英国此时想的,却是尽快与沙俄在伊朗握手言和,坐地分赃,好将精力转向更重要的欧陆。1907年8月31日,英国-沙俄签署协议,划分了两国在伊朗、阿富汗和中国的势力范围,其中伊朗北部包括德黑兰在内79万平方公里为沙俄势力范围,南部35万平方公里靠近阿富汗和英属印度(今为巴基斯坦领土)的地区为英国势力范围,其余则为缓冲区。这个协议所涉及的三块地区,当时都是独立国家或独立国家领土,英国和沙俄却旁若无人地进行切割,这当然激怒了伊朗知识分子和立宪派,他们转向后起的德国,在伊朗形成势力庞大的亲德集团。

此后伊朗爆发立宪派革命,1909年,英国和沙俄借口保护侨民,联合军事干预伊朗,并自此将军队赖在伊朗不走。1915年,两国不顾伊朗在一战中宣布中立,擅自达成“君士坦丁堡协定”,将伊朗全境彻底瓜分。照这个协定,如果不出现意外,一战一旦以协约国胜利告终,伊朗将很可能彻底丧失独立地位,被英国和沙俄切割成两块。

然而意外偏就发生了。

两巨头波斯反目 新国王改弦更张

1917年11月7日,十月革命爆发,新成立的苏俄退出一战,此时英俄联军正在伊朗境内与土耳其作战,昔日的“战友”顷刻间变成仇敌,而伊朗则成了被殃及的池鱼。1918年1月,英国将军邓斯特维尔率领远征军自美索不达米亚进军伊朗北部,试图夺取前沙俄在北伊朗的势力范围,并进而染指外高加索。至年底,英国将领森和诺里斯在伊朗北部建立了陆军和海军(里海)基地,并控制了巴库、巴统、第比利斯等南高加索地区。

此时伊朗民族独立情绪升温,1918年1月,马托里克首相照会英国,要求废除英俄1907年协定,英国从伊朗撤军,修改不合理的关税税率,允许伊朗参加巴黎和会等,英国迫于压力,答应废除1907年协定和修改关税两项,但拒绝其它要求。不久马托里克首相下台,新任首相萨尔塔内萧规曹随,于1月30日宣布取消英国在伊朗的治外法权。尽管萨尔塔内不久后被英国设法赶下台,但随着10月30日土耳其退出战争,英国再无在伊朗驻军口实,伊朗境内反英情绪更加高涨。

此时英国外相寇松正梦想建立一串围绕印度的缓冲国,并将伊朗视作“最弱而最关键一环”。1919年8月,在寇松主使下,伊朗亲英首相沃苏格•多拉和英国公使科克斯签署“英伊德黑兰协定”,规定英国向伊朗派出军事、财政顾问,并与伊朗合作修建铁路,伊朗实际变成英国独家保护国。

然而此时因英国在巴黎和会中蛮横阻止伊朗与会,伊朗国内反英情绪达到顶峰,连国王艾哈迈德•沙也对沃苏格表示不满,6月24日,沃苏格内阁,中立派莫西尔•多拉组阁,旋即宣布终止英伊协定。

英国对此无法容忍,当他们发现,即便颠覆伊朗内阁也无济于事时,便产生了“换朝廷”的想法――我们连国王都换了,总行了吧?

英国所看中的,是哥萨克师近卫团团长、上校礼萨•汗。

礼萨•汗出身贫寒,14岁投身行伍,积功升至上校,控制着伊朗最精锐的哥萨克师近卫团,因这支武装充斥着英国顾问,他和英国早有往来,被视作“可靠人物”。1921年2月21日,英国驻伊朗军事顾问团扶持亲英政客赛义德•齐亚和礼萨•汗发动,囚禁国王,由赛义德出任首相,礼萨•汗为“萨尔达尔•赛帕赫”(大元帅)。

然而这次英国看走了眼。

礼萨•汗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民族主义者,他之所以低声下气讨好英国军事顾问团,是想借英国的手,从俄国哥萨克贵族手中夺取哥萨克师的控制权。当英国鼓动他和赛义德发动时,他不动声色,顺水推舟,但成功后不到3个月,他便毫不客气地赶走赛义德,自任首相,并先后兼任陆军大臣、武装部队总司令、哥萨克师师长,成为伊朗的实际独裁者。在礼萨•汗的运作下,伊朗在后仅1个月零两天便废除了英伊协定,1921年5月15日,英国不得不从伊朗撤军。

这次事件让礼萨•汗和英国结下冤仇,但当时双方并未发作,因为此时苏俄正向伊朗输出革命,并在伊朗北部建立了“吉朗苏维埃共和国”,双方不得不维持表面合作关系,最终迫使苏俄退却。

1925年,礼萨•汗宣布废黜卡扎尔王朝末代国王艾哈迈德•沙,自己出任国王,这就是伊朗最后一个王朝――巴列维王朝。

礼萨•汗锐意富国强兵,在伊朗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并推出了所谓“第三国外交”理论,即引入和伊朗并无利害冲突的第三个世界性大国,作为对俄、英两个传统强权的牵制,同时,对英国和苏俄采取不偏不倚的立场。

对此,英国大为不满,他们试图在伊朗南部胡齐斯坦建立独立国家,并支持当地部落发动叛乱,礼萨•汗针锋相对,出兵镇压叛乱。1928年5月伊朗收回了由英国把持的海关,夺回关税自,同时彻底废除英国领事裁判权。

为了抗衡英国、苏俄的觊觎,礼萨•汗选中了当时正从战败阴影中复苏的德国,从德国引进工业、技术、资金和顾问。前面已经说过,英国对伊朗的多次欺凌和背信弃义,早已在伊朗知识分子中形成强大的亲德势力。

随着纳粹的上台,伊朗和德国的接近逐渐引起美、苏等国的戒备,美苏开始倾向于英国,对礼萨•汗持敌意态度。1939年9月,二战爆发,伊朗宣布中立,但德国势力仍然强大,这让与伊朗接壤的苏联惴惴不安,开始和昔日死敌、今日盟友的英国再次携手。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伊朗的“中立”变得难以为继,当年7月,英国首相丘吉尔和外相艾登联合建议苏联出兵伊朗,29日,英苏发出致伊朗联合照会,要求伊朗驱逐德国侨民,被礼萨•汗以“中立”为由拒绝。

在美国、土耳其先后表示“爱莫能助”的情况下,迫于压力的礼萨•汗在8月22日宣布将德国人“礼送出境”,但为时已晚。8月25日凌晨,英、苏军队南北对进,打入伊朗,仅3天便打垮了伊朗军队。随后,英国大使布拉德与苏联大使斯米尔诺夫闯入王宫,逼迫礼萨•汗逊位。9月16日,礼萨•汗传位给太子巴列维,自己流亡毛里求斯,随后转往南非,3年后在约翰内斯堡病逝。这次行动代号“阿贾克斯”,是伊朗和英国最大的历史死结。

在美国的干预下,英国被迫承诺“保证伊朗独立”,1942年1月26日,英-苏-伊条约签署,伊朗成为反法西斯盟国。然而礼萨•汗国王被英国颠覆,又形同流放地被放逐到两个英属地区,死于“英国人手中”,这显然加剧了伊朗人对英国的恶感。

英国人予取予求 巴列维转而亲美

丘吉尔是盟国军事干预伊朗的主推手,尽管有反法西斯战争和对苏援助的需要,但更多是出于利己主义考量。进驻伊朗后,英国肆意干预伊朗政局,将赛义德等亲英派塞回伊朗政坛,在南部靠近英属印度的地区扶植割据势力,还利用战时货币政策和粮食问题(1942年伊朗饥荒,英国见死不救)对伊朗巧取豪夺,按照伊朗当时著名政治家摩萨德的话,“英国人不点头,伊朗啥也决定不了”。英国人成为二战中在伊朗驻军的3国(苏、美、英)中,伊朗人最反感的一国。

然而巴列维国王并非泥胎木偶,对于英国人赶走父亲他耿耿于怀。在他看来,父亲的“第三国外交”理论是正确的,英国和苏联都对伊朗有野心,都靠不住,伊朗必须寻找第三个大国来依靠。要说错,那就是找错了靠山,纳粹是靠不住的,唯一可以指望的只有美国。

1943年1月23日,美国国务院低级官员约翰•杰尼根自行了一份《美国对伊政策指南》,强调美国必须在伊朗问题上采取措施,确保伊朗独立、,防止英、苏势力在伊朗坐大,从而威胁美国根本利益,史称“杰尼根备忘录”,此后,美国开始着力扶持巴列维,排挤英、苏在伊朗的势力。

二战结束后,英国势力衰落,殖民帝国日薄西山,但他们仍试图通过炮舰政策和惯用的扶持胡齐斯坦、库尔德分离主义等方法,维护自己在伊朗的特权。此时伊朗和苏联爆发“阿塞拜疆危机”,伊苏矛盾成为主要矛盾,英国照理应和美国一样,帮助伊朗对抗苏联觊觎,但他们却出于自私目的,一面在台面上维护伊朗完整,一面却在伊朗南方趁火打劫。这令巴列维更坚定地依靠美国而疏远英国。1946年3月2日,随着阿塞拜疆危机的告一段落,英国也不得不按照协议撤出驻伊朗的军队。

此后英国和伊朗的关系可谓不温不火:即便在巴列维亲西方时代,英国也并非伊朗的亲密伙伴;但伊斯兰革命同样对伊朗-英国关系冲击较小,因为本就不太亲密,一拍两散后也便疏远不到哪里去。

使馆案并非孤立 小摩擦屡有前科

然而有一桩纠葛,却一直让英国和伊朗纠缠不休,那就是石油。

伊朗早在1855年便开始石油钻探,但收获不大。1901年,英国律师、商人、冒险家威廉•诺克斯•达西用区区2万英镑获得伊朗石油钻探权。7年后,他在马斯台德-苏莱曼发现当时世界最大油田,1年后成立了英国-波斯石油公司。1913年,英德海军展开竞赛,海军大臣丘吉尔建议英国控股英波石油公司,英国政府控制了该公司51%股份,从此介入伊朗石油问题。

二战期间,苏联觊觎伊朗石油,并在1944年向伊朗提出“卡夫塔拉泽通牒”,要求获得伊朗北五省石油租让权75年,引发“伊朗石油危机”,在危机中英国出于保住南伊朗石油利益的私心,态度摇摆,令伊朗朝野十分愤慨。

1951年,伊朗议会宣布通过石油国有化法案,试图收回英波石油公司的经营权,英国将伊朗告上国际常设法院,希望借助后者的仲裁,保住自己在伊朗的石油利益。

国际法院虽曾一度倾向于英国,但在强大国际压力下,于1952年7月22日作出裁决,支持伊朗的决定。

尽管英国和伊朗历史积怨甚多,但二战后便越来越井水不犯河水。1979年的“伊朗人质事件”导致美伊断交后,美国成了伊朗最大的敌人,而里根时代险些酿成政治大祸的“伊朗门”风波,使得美国政要望伊朗而却步,不敢轻易打交道。伊朗的反美抗议者无从拿美国开刀,只得将处处时时追随美国且刚刚“挑衅”的英国当做泄愤对象。

事实上英国与伊朗的麻烦还远未结束。

1980年4月30日,6名武装分子闯入伊朗驻英国大使馆,绑架包括外交官在内的26名人质一周之久,这些武装分子正是前文中提到的胡齐斯坦分离主义分子。英国时任首相撒切尔夫人严令SAS突击队进行武装解救。最终6名武装分子中的5人被“格杀勿论”,第6人在已放下武器后,SAS突击队试图将其“就地格杀”,只是因为伊朗外交官当众表示“全世界都睁大眼睛看着”而作罢。尽管在此事件上英国“积极施救”,但因前述历史渊源和耐人寻味的“格杀勿论”,而在伊朗社会始终留下一个问号。

2007年3月23日,在两伊界河阿拉伯河上巡逻的15名英皇家海军男女官兵被伊朗以“越界”为由扣押,酿成持续数月之久的“英伊人质危机”。英国一度拒绝道歉,并试图用高压手段解决问题,但最终在人质家属的压力下妥协,由英国军方出面,承诺“下不为例”,换取了伊朗方面对15名英军官兵的“特赦”。这件事自然也成为双方的又一个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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