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诗歌中的声音层

时间:2022-06-04 07:32:14

抒情诗歌中的声音层

抒情性作品一般可分为三个主要结构要素,声音、画面和情感经验,诗歌也不例外。在多数情况下,这三个要素相互融合形成抒情性作品的意义。也就是说诗歌的情感经验总要投射到声音或画面上,形成情声并茂、情景交融的象征表现。

一谈到声音,人们往往想到的是承载诗歌内容的存在于形式层的字音和声调,字音和声调是诗歌文本的外声音,也是诗歌文本固化下来的读音,字音和声调对于抒情话语的组织具有积极意义,这一点不论是就新诗而言还是对于讲究格律的旧体诗而言都是毋庸置疑的,也是目前诗歌鉴赏中探讨较多的话题,但是抒情性诗歌还存在着另一种声音,那就是在诗歌内容层由抒情主体发出的言语或者是响动,这里姑且称之为内声音(字音和声调可以称之为外声音)。例如,郭沫若的《凤凰涅》中有这样的诗句:“我们新鲜,/我们净朗!/我们华美,/我们芬芳!/……翱翔!/翱翔!/欢唱!/欢唱!”这里的画面层是一群新鲜、净朗、华美、芬芳的凤凰在翱翔,声音层是群凤的热闹、激昂的欢唱,诗歌的高昂舒畅、活泼健朗的情调正是透过这美轮美奂的画面与群凤热闹、激昂的欢唱来表达的。而徐志摩的《沙扬娜拉》:“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诗的情感也是透过水莲花、娇羞的水莲花画面与含有蜜甜的忧愁的珍重声传达出来的。诗歌抒情的秘密就在于画面与声音,画面也可以称之为象,象与声融合形成境,或曰意境,诗歌通过意境来传情达意。关于意境,诗歌鉴赏理论谈得较多的是形象,而往往忽略了声音在意境构成中的作用。这里就诗歌的声音层,侧重谈谈诗歌鉴赏中应该注意的一些问题。

一旦诗歌文本宣告独立,诗歌文本的外在声音就以确定的形式固定下来,除非经由作者修订,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能随意增删和更改。内声音却不同,一般来说它是无形的,不能确指的,它依靠读者的想象而存在。如《凤凰涅》中的内声音即是一群凤凰高声的欢唱。这欢唱的声音是何样的热闹、激昂是不确定的,它完全依赖读者的补充和想象,不同阅读经验的读者感受是不同的。再拿徐志摩的《沙扬娜拉》来看,也存在着一种内声音,那就是含着蜜甜的忧愁的一声声珍重和再见。这一声声珍重和再见是怎样的娇滴、多情、柔婉,只能依读者的生活经验来补充和想象。

诗歌的内声音为阅读者或曰接受者、欣赏者提供了自由驰骋的空间。正是对作品内声音的创造性想象,诗歌才会完成由第一文本向第二文本的转化,所以鉴赏诗歌不应忽略对作品内声音的再创造想象。

字音和声调的组织如押韵、双声、叠韵、叠音、象声等的运用常常可以象征性地传达感受,加强词语的表达效果,然而内声音对于诗歌情感的传达应该说更具意义。实际上诗人的情感经验投射到的也正是内声音。甚至有些诗歌的情感表达主要靠内声音,如汉乐府民歌《箜篌引》:“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当奈公何!”这首诗的情感直接与声音结合在一起,没有画面,却也不失为佳作。陈子昂的千古名篇《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也纯借声音独自传达心音。一位独立苍茫的诗人兀然耸立在高台之上,四周是浩渺无际的天字,失意的诗人发出了悲怆的吼哮。这诗的每一个字都是诗人发出的震彻天地的悲吼。不论是燕昭王在此招贤纳士的历史画面,还是唐王朝武氏专权的可怕世态,抑或是诗人报国无门的悲愤和天才末路的痛苦都是由诗人这悲怆的吼哮声传达出来的。正是这悲怆的内声音的空旷回响,使得历史与现实、宇宙与人生的因素混成感人的旋律与色彩,弥漫了我们整个的审美空间。可见诗歌内声音对于情感传达及阅读之意义。

任何优秀的诗歌文本,都不是靠单一媒体作媒介。细细品读,画面层之外都存在着浸透情感或情绪的内声音,这种声音可能是激昂热闹的渲泄和叫哮,亦可能是低婉的倾诉,或极低的心语的对自甚至音强低到为零的静音。静音不是哑声,静音也是一种声音效果,而且还往往是作者特意安排的有意味的声音形式。拿李白的《静夜思》来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里没有直接写到声响,但细加体会,我们还是会感受到画面层揉进的声音――是诗人轻声踱步而发出的衣服相擦的声音,正是这细微声响衬出了夜的静,让我们听到了诗人那遥想故乡的心音,所以“静”也正是这首诗的诗眼所在。再如北岛的《黄昏?丁家滩》,诗中有这样一段:“是她,抱着一束白玫瑰/用睫毛掸去上面的灰尘/那是自由写在大地上/殉难者圣洁的姓名。”这一节诗的画面层是抱着一束白玫瑰的低垂着双眼的她;声音层是极细的声响,我们仔细辨听,那就是她用睫毛掸去白玫瑰上的灰尘的声音。在这里是以有声来衬无声,正是这极细微的声音渲染了一种静穆的氛围,画面层的圣洁(凸显白玫瑰形成的效果)与声音层的静穆共同传达了对殉难者的崇爱与敬仰。

优秀的诗人都是控制声响的高手,自然界繁杂的声音经过诗人笔尖的过滤就会变得纯净而富有意味。再来看美国诗人罗伯特・弗洛斯特的《雪夜林边逗留》中的第三节:“它(指诗人的小马)轻轻地摇一下佩铃,/探询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林中毫无回响一片寂静,/只有微风习习雪花飘落。”诗人注意到了诗歌声音层的玄妙,此诗正是靠了小马的清脆的佩铃声来传达宁谧氛围的,然而这里又不仅仅是简单的反衬。我们来看看诗人控制声响的妙笔:小马轻摇佩铃的探询是一段清脆的中音,回答它的是一段休止――“林中毫无回响一片寂静”,这里诗人把一切声音都切断了,像乐谱中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休止之后来了一段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让你必须倾起耳朵细听的长长的余音――“微风习习雪花飘落”。这样,就使这段诗的声响像音乐,有起有伏有停有顿,令人回味不绝。从声音与画面的结合来看,声音层的起伏也使得诗歌静美的画面有了流动的质感,从而使得整个画面美得叫人担心,担心它停不住,担心它流失掉。

所以阅读诗歌,不止要重视对诗歌画面层的分析与解剖,还应仔细辨听其声音层的情感与意义。关注抒情诗歌中的声音层,尤其是内声音,可以使我们能够从一个独特的视角和维面来审视诗歌的美感与内蕴,从而增加欣赏的新奇性与趣味性。

让诗歌鉴赏告别无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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