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说戏曲中的性描写探讨

时间:2022-05-30 03:30:51

古代小说戏曲中的性描写探讨

一、唐人将“桃源”意象艳化

从武陵桃源和天台桃源对后世文人抒写男女情爱的影响上看,天台桃源走向鄙近浅俗,即用桃源意象来描写男女情爱这一主题基本与武陵桃源关涉不大,而与天台桃源一脉相承。用天台桃源吟咏男女情爱亦肇自唐人,如白居易《与薛涛》:峨眉山势接云霓,欲逐刘郎此路迷。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风犹隔武陵溪。[9]该诗用天台桃源意象(“刘郎”)吟咏一代名妓薛涛属意于元稹的情事。值得注意的是,唐人用天台桃源意象写男女之情,并非正常的夫妻之情,而是艳情,且该现象流行于晚唐。如韦庄《天仙子》: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霞裙月帔一群群。来洞口,望烟分。刘阮不归春日曛。该词写一位浓艳华贵女子盼望情郎的情形。丁寿田评:“此词盖借用刘阮事咏美人窝耳。”吴昌硕谓:“咏女冠。”[10]皆点明了此词香艳旨趣。韩翭《六言三首》有:“桃源洞口来否,绛节霓旌久留。”此处桃源洞通常解释:“比喻所咏的居处。”[11]晚唐以后桃源意象的艳化为后来文人继承,如宋代石孝友《木兰花》:“寻春误入桃源洞。草草幽欢聊与共”即是叙写男女幽会之作。顾易生等先生对“寻春误入桃源洞”说得很直白,桃源洞“盖指游冶场所”[12]。可见,唐诗宋词中从刘阮遇仙发展而来的桃源意象明显倾向于男女艳情。

二、艳情:天台桃源意象与古代小说戏曲的艳遇描写

天台桃源意象在古代小说戏曲中被用作描写男女情爱方面,对唐宋诗词中天台桃源意象有承有变,即天台桃源意象指男女艳情是承,而直接用于描写和女性生殖器则是变,体现了小说作为俗文学对意象的文体要求和天台桃源意象描写男女之情方面的嬗变。在元明清小说戏曲中,“入桃源”、“桃源路”就是男女艳遇描写的常用意象。

(一)“入桃源”与意外艳遇

“入桃源”本意是指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像刘禹锡咏武陵桃源的《桃源行》“误入桃源行数里”[13],即“入桃源”之本意。但元明清小说戏曲中描写男女情爱的“入桃源”意象基本与武陵桃源无关。刘阮入天台桃源发生人神遇合情事,因此“入桃源”在小说戏曲艳情叙事中常表示艳遇。如乔吉杂剧《扬州梦》第二折,杜牧与张好好及梅竹桃柳四位娘子歌舞饮酒作乐,杜牧唱道:“怎承望晓来误入桃源洞?又则怕公孙弘打凤牢笼。”[14]这里“误入桃源洞”指杜牧梦中意外与张好好等欢会。清初小说《幻中游》第十五回,石生进入宋贵妃卞氏之墓与卞氏同枕共寝一夜,到鸡将叫时,被卞氏和女童一起推出墓外,“石生甚是漠然,往前走不多时,回头看时,却是一冢大坟。坟前以上,写着宋贵妃卞氏之墓。石生叹道:‘吾幸得误入桃源,宁复许后人问津耶?’”[15]显然,“入桃源”暗示此次欢会艳遇。清初小说《玉楼春》第八回“入桃源奇逢双美温翠被先退春光”,写男扮女装的文新在尼庵结识黄玉娘、进入黄府,得以结识翠楼,并和翠楼同寝而不及乱,“入桃源”即是指文新此次亲密结触两位佳人的艳遇。从刘阮遇仙这种人神恋的模式来看,人神遇合总要经过一番意外才能巧遇,即“误入桃源”,正如研究者所言:“之所以说‘误入’,往往是因为意外的情况出现,或迷路,或风暴,或追逐动物,偶然进入仙境,巧遇仙人。”[16]因此,“入桃源”意象表示艳遇时含有意外巧遇的意味,如《幻中游》石生与卞氏遇合,源于石生被盗贼捉拿,逃离贼窟途中遇虎,九死一生,在黑夜中见到一座孤村,遂有艳遇;有时,作品干脆直接用“误入桃源”表示意外艳遇,如清初白话小说选本《飞英传》卷之三《宋伯秀误入桃源路朱大姐娇装窈窕娘》,故事大意是:挂名秀才宋伯秀嫌妻子相貌平常,出钱请朱买婆撮合一位美貌寡妇和他交欢未果,朱买婆设下移花接木之计多次骗引宋伯秀与自己女儿夜晚交欢,宋伯秀以为朱买婆之女即自己中意的寡妇。在这则故事里,“误入桃源路”艳遇的性含义明显。

(二)“桃源路”与遇合机缘

桃源路,本意是指通往桃花源之路,如金代李俊民词句:“一溪隔断桃源路,只有人家鸡黍。”[17]朱熹《九棹歌》:“渔郎更觅桃源路,除是人间别有天。”[18]131桃源路指代通往世外桃源之路的意思是从武陵桃源意象发展而来。由于唐代开始天台桃源有艳遇喻意,因而“桃源路”被小说戏曲作家用来表示男女幽会之路和遇合机缘。1.指男女幽会之路。赵令《商调蝶恋花鼓子词》,张生计算与崔莺莺幽会日期,“屈指幽期惟恐误,恰到春霄,月明当三五。红影压墙花密处,花荫便是桃源路。”[18]266《牡丹亭•幽篹》,杜丽娘鬼魂来与柳梦梅“共枕席”,她娇羞地唱道:“怕桃源路径行来诧,再得俄旋试认他。”[19]在张生和丽娘的心中,“桃源路”即代表他们与情人的幽会之路。再如,冯梦龙《情史》之《阮华》记载了一则著名的宋词故事,陈太常之女陈玉兰养在深闺,因听阮华吹箫,玉兰遂倾心于阮华,并派丫鬟送指环为质约阮华幽会。阮华用词描叙这个过程:“玉箫一曲无心度,谁知引入桃源路。”[20]此处“桃源路”就是指阮华得与玉兰幽会艳遇之路。明代桃源醉花主人撰《别有香》第五回,景灵谷渴望遇见可钟情的女性,笑道:“我身披珊瑚珠,恨没个佳人,与我并分之。空教我踏遍了桃源路。”景灵谷所说的桃源路亦是指寻找中意异性之路。2.指男女遇合因缘。中国传统婚恋观认为,男女遇合是缘分,乃命中注定,至迟唐代就已经形成了姻缘天定的信仰[21]。刘阮遇天台二仙女时,仙女责备“来何晚耶?”即是对刘阮艳遇缘分的揭示。《西厢记》第五本郑恒争婚,因崔莺莺对其无意,所以张生唱词说郑恒“你硬撞入桃源路,不言个谁是主,被东君把你个蜜蜂儿拦住。”[18]246意思是说莺莺与郑恒没有姻缘之份,她早已张生的人了。“硬撞入桃源路”也被孟称舜用于《娇红记》。《娇红记》第六出,申纯相思难耐,没有机会向娇娘倾诉,准备“从这花园左侧进去,与绣房相通。我拼的撞将去,搂住她,怕怎么?”“我待做渔去问津,硬撞入桃源路。”[22]申纯所唱与张生唱“硬撞入桃源路”的意思有别,申纯唱词是指没有给娇娘思想准备、直接表达爱意,但在用“桃源路”意指男女遇合机缘的含义上则是相同的。晚明小说《龙阳逸史》第七回写姚瑞与小乔分别,“咫尺桃源路不远,相逢何意便相难。只愁惹起闲蜂蝶,空逐东风上下飞。”①接下叙姚瑞设计赚取小乔,以满足龙阳之好。此处“桃源路不远”指的是姚瑞和小乔即将开始的日则同食、夜则同寝的同性恋生活。《姑妄言》卷九,李氏中意于钟生,自作媒愿以身相许、托付终身,但被钟生拒绝,作者用“只道桃源路已通,岂知犹在梦魂中”[23]495来表达李氏失望的心情。所引这两部小说的“桃源路”皆指遇合缘分。既然桃源路是男女幽会之路和遇合机缘,“桃源路迷”、“桃源路失”和“桃源路隔”等意象也就常用于来表示男女遇合受阻,唐诗宋词在这方面已导夫先路。唐代张贲《和袭美醉中先起次韵》“何事桃源路忽迷,惟留云雨怨空闺。”[24]这首和诗是用酒席上的歌女与皮日休开玩笑,意指皮日休未和歌女们未发生欢爱情事。晏几道《松入风》是首相思词,词中吟咏与情人分别后再也无缘重逢,也用了“桃源路迷”的意象:“却似桃源路失,落花空记前踪。”[25]赵令《商调蝶恋花鼓子词》,崔莺莺赋“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诗句与张生绝交,鼓词唱道:“青翼不来孤凤怨,路失桃源,再会终无便。”[18]269所谓“路失桃源”即指崔张姻缘错过、再无破镜重圆之可能。宋代小说《王幼玉记》,王幼玉与柳富一见倾心,但他们的爱情受到幼玉之妹及鸨母等人的间阻,柳富写给幼玉的长诗中说:“桃源去路隔烟霞,咫尺尘埃无觅处。”[26]“桃源去路隔烟霞”即用“桃源路”被烟霞遮蔽来表达柳富对王幼玉他与爱情发展的深深忧虑。再如《娇红传》,申生已与娇娘私定终身,申生托媒人向娇娘父母请婚不许,一日娇娘父母带娇娘路过申生家小住三日,因家人不离娇娘跬步,“生与娇欲一言不可得。”申生目送娇娘及其家人离开后,凄然回到书房,终日落泪,只好把心中情思寄意于词章,申生用了“桃源路迷”表达了从前幽会的甜蜜,而今没有机会接近心上人的失望心情:“记得当初,绣窗私语,便倾心素。雨湿花荫,月筛帘影,几许良宵遇。乱红飞尽,桃源从此迷路。”[27]以上可见,天台桃源意象的艳遇意思为古代小说戏曲作家所熟知、所常用。

三、:天台桃源意象与古代小说戏曲的性描写

艳遇常发生男女交欢情事,因而桃源意象进一步俗化就直接与男女性活动联系起来。乾隆年间小说《英云梦传》第三回:王云至慧空房中坐下,见摆设的件件精良,因赞道:“慧师的禅师真正不啻仙源。”慧空听到王云说到仙源二字,就耐不下凡思,将风情大展,去勾王云。[28]为何慧空听到“仙源”二字,就大展风情,欲与王云交欢呢?盖“桃源”(仙源)在元明清时已习惯作为暗语。因而明清小说作家就常用“入桃源”和“桃源问津”作为意象。

(一)“入桃源”与性描写

如《素女篇》第十三式“稍婆摇橹”,用一首《谒金门》词来描写这种姿势:鸳鸯浦、春涨一江花雨。新娶稍婆学把橹,信水随流去。舟子相呼相语,认个桃源住处。百丈深滩弯曲路,花迷侬更渡。姿势本不堪言说,这首词用了桃源等意象将其描叙的摇曳生姿、意境悠长,让人想见性生活之朦胧美好。《别有香》第七回虚构了沙生与众梅仙“”的白日梦,他们一边交媾,一边赋诗打情骂俏:(玉)做诗嘲云:桃源深处会渔郎,屈曲傍溪一水长。刺入人家浑不见,源中彼此总仙乡。琪见姐嘲他,亦答一诗云:渔郎有意到桃源,涧水流花两岸鲜。忽转溪弯愁失路,相逢望外是神仙。……琳咏云:一径疏通一径开,渔郎鼓棹入溪来。那移失却前溪好,另把桃根别处栽。玉、琪、琳三位梅仙的诗句中用桃源、渔、溪、棹、桃根等意象描写性活动、性器官、性乐趣,它们皆是从武陵桃源意象发展而来,但其香艳旨趣却来自天台桃源意象。《续金瓶梅》第十九回:“原来官中行乐,房术甚多,俱是奇方秘药。李夫人早将香药入炉,暖如春水,香似幽兰,岂是人间常味!可怜那邦昌不曾经此,反惊的一泄而尽,把夫人久旷之情无可发泄,不觉罗衫透湿,怏怏而起。有一词《减字木兰花》:桃源误入,春在落花流水处。洞转花溪,未到春归路已迷。乱红深浅,欲听啼莺声更缓,暮雨云横,但听花间滴露声。”[29]这首词用桃源等意象描写了因张邦昌的、李夫人未能获得性满足的性事,委婉含蓄。用诗词进行性描写是古代小说常用方式,一些诗词虽使用意象,但不乏露骨,如,“新剥鸡头肉”、“牝户劈开菡萏瓣”[23]183。而包含桃源意象的性描写则倾向于意境含蓄。这方面,除“入桃源”外,“桃源问津”亦具代表。

(二)“桃源问津”与性描写

“桃源问津”这个成语最初也与天台桃源无涉,陶渊明《桃花源记》结尾:“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30]此即“桃源问津”出处。但在明清小说的性描写中,常见的桃源问津意象却是天台桃源意象的重要子项,“桃源问津”或“问津桃源”是的隐语。《禅真逸史》第八回,和尚钟守敬与黎赛玉有染,钟守敬请赵婆设计,使他能与黎赛玉长久欢会,赵婆道:“天台须有路,桃源可问津。你要长久快乐,有何难处!”[31]赵婆所说的“桃源可问津”就是两欢。《隔帘花影》第二十二回,阮守备性无能,“鲍指挥娘子,从嫁了阮守备,守了活寡,”而鲍指挥娘子旺盛,作者用诗句描写鲍指挥娘子的性生活:“可怜夜半虚前席,水满桃源少问津。”[32]269-270“桃源少问津”就是说缺少满意的性生活。《蝴蝶媒》第十五回,蒋青岩和秋蟾二人曾同睡一床而未致于乱,后来二人成婚,洞房花烛夜,蒋青岩“轻探花蕊,细验腥红,两人成就鸾交凤友,好生快乐,有诗为证:新人原是旧新人,曾到桃源未问津。”[33]所谓“曾到桃源未问津”是指二人从前曾同床共枕但未发生。《空空幻》第二回,花春月夜在花园中向日葵求欢,被日葵恐于礼有碍拒绝。但又通过丫鬟于次日夜晚引领花春赴其深闺欢娱。第二天夜晚花春携有备而来,一见日葵,即用“桃源问津”意象表达了自己的性要求:“昨蒙金诺,深信玉言,谁料闭门不纳,使小生怆惶无地。今夜特来践约,毋使天台之客,徒问津而返也。”[34]《金瓶梅》第六十八回结场诗:“谁信桃源有路通,桃花含露笑春风。桃源只在山溪里,今许渔郎去问津。”这首诗总括的情节是西门庆在李瓶儿新丧之后仍大肆,在郑爱月处听说林太太,回家急忙让玳安叫文嫂前往林太太处打听,以成鱼水之欢。当然,接下来的情节发展,林太太与西门庆见面一拍即合、淫态百出。在这首诗所咏貌似武陵桃源,但其实质神髓则是从天台桃源艳情生发,“桃源”、“渔”、“问津”等意象组成的看似高雅的诗句中,实际包藏着蠢蠢欲动的。可以说,“桃源问津”在明清小说中是用来表达性要求、性满足、等性描写的惯用语。

(三)桃源洞与女阴描写

桃源意象还衍生了“桃源洞”、“桃花洞”意象,将“桃源洞”作为典故的常见解释为:“本刘晨等得遇仙女事,后亦用为得丽人、挟妓等喻。亦以表神仙长命用例。”[35]刘晨、阮肇“得遇二仙女结成婚姻,因称天台山上洞府为‘桃源洞’。元散曲中‘桃源洞’象征爱情,或用以比喻闺房。”[36]“桃源洞喻指洞房。”[37]这些解释多不适合桃源洞意象在明清小说中的常见含义。天台桃源意象在古代小说戏曲中香艳化之时,进而与小说俗文体特性结合,从而呈现俗艳的特点,这方面桃源洞意象喻指女性生殖器最具代表。《蜃楼志全传》第十九回,摩刺新制云、雨二床以恣意欢淫,一天手下捉来自芳,“当下众侍女将自芳脱去衣裳,推上云床。”“摩刺脱了上下衣裤,走近前来……也不问他生熟,居然闯入桃源。自芳痛得杀猪也似的叫将起来。”[38]248《隔帘花影》第十一回,沈子金与尚是处子的银瓶交欢,“蝶粉初开,蜂黄未褪。颤巍巍花朵,何曾经雨打风吹;密匝匝云丛,略带些水香花气。初入桃源,溪转峰回犹认路;深探花涧,波明石动渐通津。”第十二回沈子金与银瓶第三次,“这番已是三偷阿母仙桃,不比桃源初入,渐近自然。”[32]152在这两部小说里,“入桃源”指代,而“桃源”即指女性生殖器。这方面例子颇多,如《柳花传》第十一回、《玉闺红》第十一回、《空空幻》第七回和第十三回等等皆有此类描写,兹不赘。

四、诗化:天台桃源意象用于性描写的审美价值

虽然男女性活动是人类基本的活动之一,但受到伦理道德和中国人审美特点之制约,性活动宜隐不宜宣,所谓“床笫之言不逾阃”、“中媾之言不可道也”。古代文学性描写使用隐喻和象征性意象,则可避免直言性事的伦理冲突并符合中国人含蓄蕴藉的审美倾向。

(一)天台桃源意象表现了男女的甜蜜美好

受性恐惧、性教化等心理的影响,明清小说性描写喜欢将描写得狰狞可怕,传达以“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39]的性恐惧及性厌恶,以昭警戒。当然,这种将比作死亡来临的描写方式让人感受不到性的美好。另外,受房中采战术的影响,明清小说性描写还喜欢将比作两军鏖战、冲锋陷阵、刀枪剑戟、血雨腥风,男子被比作“金枪”,男女交合则是“大战一场”(《巫梦缘》第三回)、“旗摇鼓舞,上马对敌”(《杏花天》第二回)、“谁知此将利害,拿两把明晃晃钢刀,左右冲挡,大杀一阵,杀的他腰软骨麻”(《株林野史》第十六回),等等。但无疑是美好愉悦的,对此,记录先民于野露蔓草之间自由交合的《诗经•郑风•野有蔓草》已作了直率大胆的肯定。明清常将男女交合视为戕身短命或两军厮杀,失却两欢的乐趣。而天台桃源意象性事喻意却赞美的是两情相悦、成就鱼水之欢的美好,在古代小说戏曲性描写中成为“”言说的代表意象。古人提及,常用“云雨”、“敦伦”、“行房”、“”、“人道”等来代指,在这些代指中,惟有“云雨”、“桃源”意象最富诗情画意,它们含蓄地表达了活动的神秘美好,余味悠长。如果对“云雨”和“桃源”两个喻指意象寻根求源,我们可以发现二者同指,但有所不同。“云雨”意象因来源于巫山神女自荐枕席,“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使人联想到的是活动的神秘莫测。而“桃源”意象则突出活动的美好。刘阮天台遇仙本身就包含着古人潜意识的性主题———能尽情满足的“白日梦”。唐代两个“桃源”合流,天台桃源吸收了武陵桃源世外乐土的喻意。刘阮与“姿质妙绝”的神女洞中良辰美宵,虽然仅用“言声清婉,令人忘忧”描写其的甜蜜和谐,但令人余甘无穷。由于天台桃源意象本就包含着对美满的甜蜜美梦,桃源意象的性描写多用来赞美的甜蜜美好。这方面本文以上举例也多述及,兹更举一例。《警世通言》卷二十九《宿香亭张浩遇莺莺》描写张浩与莺莺:莺笑倚浩怀,娇羞不语。浩遂与解带脱衣,入鸳帏共寝。……须臾,香汗流酥,相偎微喘,虽楚王梦神女,刘阮、入桃源,相得之欢,皆不能比。[40]311这里将莺、浩二人描写与“楚王梦神女,刘、阮入桃源”相比,正凸显两性协和的甜蜜。在突出两性生活美好方面,“桃源洞”指代女性生殖器的意象含义更具代表。古代小说戏曲常用花心、馒头代指女阴,与花心意象包含有生殖象征和馒头包含满足的欲望不同,“桃源洞”喻指女性生殖器更倾向于女性生殖器的诗化,突出的是女性生殖器的神秘和美好。无须讳言,明清小说中用“桃源洞”意象指代女性生殖器的作品不乏货真价实的黄色之作,充斥其中露骨的性描写降低了这些作品的传播价值。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作品中,“桃源洞”意象指代女性生殖器仍包含着对女性生殖器及乐趣的赞美,如《昭妃艳史》第六回:“那物儿又硬,被玉指牵引又入桃源洞中,弄得欢畅。”《柳花传》第十二回:“黑二把那粗壮的阳物塞进兰氏那茂密的桃花源中捣来捣去,乱刺乱插,弄得好不欢畅。”《空空幻》第七回,花春与慧源“已春情炽”,慧源对花春笑道:“那相公还不快合手,出那贼钻来,钻到我那下面桃花洞中玩一会。”客观上讲,“桃源洞”意象在此类作品中的女阴喻像传递的是对的赞美。

(二)天台桃源意象增加了性描写的含蓄蕴藉

从审美趋向上看,古代小说戏曲的性描写,常见用两种表述方式:一种作露骨的刻画铺成、大描特写,如《金瓶梅》之“大闹葡萄架”、《姑妄言》之“杂种牛宅”等;一种作含蓄委婉、象征暗喻,如《西厢记》之“露滴牡丹开”、《红楼梦》之“初试云雨情”等。“桃源洞”意象的描写多属于后者。具体而言,天台桃源意象古代小说戏曲的性描写含蓄蕴藉的特点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委婉地表达望。望是追求性满足的一种正常的生理和心理要求,主要表现在爱慕和追求异性、性冲动、的欲望等。古人含蓄、内敛,望常借助文学意象来传达,此方面,古代小说戏曲中的天台桃源意象是颇具代表性的。兹再举一二,以观其余。吴昌龄《张天师断风花雪月》中月中桂花仙子表达对秀才陈世英的大胆追求和渴慕:“他若肯早近傍,我也肯紧过从。拼着个赚刘晨笑入桃源洞。”[41]桃源洞意象表达的是仙子凡心已动的望。弹词《榴花梦》用桃源意象描写静王向桂碧芳求欢:“碧纱近桃源路,未知小姐可生怜。女帅一闻羞满脸,失色起抬身。”[42]同是《榴花梦》,桂碧芳因身体不适拒绝静王求爱,“有日回京重聚会,天台有路任君游。”言下之意,回京之后就会以身相许,所谓“桃源路”、“天台有路”都是含义。《榴花梦》作者乃女性,足见天台桃源意象委婉表达望为明清人所熟知。其二、含蓄地指代男女。天台桃源意象的性内涵,淡化了,将性描写转化为意念性、想象性的内容,淡薄和悬置了两合的动态描画。如“天下男女相悦的事体,如果一次徼幸,各自知足,不去再访桃源,这种离地无脏的事轻易不会破案的。”[43]这里的“访桃源”即指性事。《玉闺红》第十一回,“卖风流投娼探桃源小曼忍痛”,“探桃源”亦指。实际上,天台桃源意象表现男女在现代修辞上属于喻体和喻指都没有同时出现的象征喻。由于天台桃源意象之喻体和喻指存在于文字之外,叙说的是“文字之外的言说”,符合中国传统美学中言意、兴象、形神等理论要求;又因其含义是“不便言说的言说”。因此,天台桃源意象描写,深得中国美学含蓄蕴藉的神髓,既为古代骚人墨客所常用,亦为当今文人雅士所乐道。像朱光潜先生对《西厢记•酬简》以“刘阮到天台”写张生与崔莺莺的结合就推崇有加:普通男女交媾是一回事;这几句词却不只是这么一回事,它在极的现实世界之上造成另一个美妙的意象世界。我们把这几句词当作文艺欣赏时,所欣赏的并不是男女交媾那件事实,而是根据这件事实而超出这件事实的意象世界。[44]的确,王实甫使用“阮肇到天台”等天台桃源意象将性描写表达的蕴藉含蓄,令人回味,成为明清小说戏曲性描写取法圭臬之一。再以“桃源洞”意象指代女阴而论,其隐喻莫不敛束委婉,给人无限遐想,不仅言说女性器官的神秘美好,而且蕴藉含蓄更非牝户、馒头之类指称所能比拟。综合可见,在隐逸求仙和遇仙即艳遇风气盛行的唐代,武陵桃源和天台桃源不但被文人混融,而且由于刘阮遇仙附着的艳遇特质、天台桃源开始用于叙写男女之情而被艳化。唐代以后,小说戏曲作者继承了天台桃源意象的艳遇意味,并与小说戏曲作为俗文学偏好谈情说爱的文体要求相结合,将天台桃源意象用于性描写。天台桃源意象作为古代小说戏曲性描写的常见意象,通常作为隐喻悬置对的刻划,叙说性生活的甜蜜美好,从而诗化了古代小说戏曲中的性描写,突出地代表了中国文学性描写含蓄蕴藉一路的审美特点。天台桃源意象在古代小说戏曲性描写中的运用,也给我们当代文艺创作以启示,当“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喧嚣一时渐趋平静之时,我们发现,含蓄隽永和富有启发力的性描写仍是文艺工作者需要遵守的基本准则。从这个意义上讲,天台桃源意象在古代小说性戏曲描写中的审美价值历久弥新,其美学价值值得重视。

作者:张天星 单位:台州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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