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岛 8期

时间:2022-05-29 10:51:39

老人与岛 8期

渔民们世代捕捞,饱尝因传统的海水养殖导致海洋生态系统失衡的恶果,从来没有人想过海洋也可以建成牧场,让鱼群生生不息。姚财明的“一意孤行”显得势单力薄。在获得收益之前,有太多的障碍,太多的风险,这让开发无人岛的生意更像一场对意志力的考验。

这几年来,姚财明常常坐在岛上呆呆望着大海,三块钱的红牡丹,一包接一包地抽。

这是属于姚财明的洋屿岛。由他自筹资金于2006年租下,宣称要做中国第一个“海洋牧场”。村民们叫他“姚疯子”。3亿元,是老姚所有的积蓄,全花在了开发海岛的基础工程上。曾經“日进斗金”的远洋船队大老板,为筹不到买鱼苗的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甚至连政府都“由于没有先例”而无法对他施以援手。

巨大的资金压力和如天灾等未知风险,让这个生意更像一场对意志力的考验。

“愚公会移山,老姚要填海”

洋屿岛坐落在福建省连江县苔(艹录)镇,与台湾马祖岛隔海相望。老姚就出生在附近的一个小渔村,从小与海相生相息。

他从15岁就开始从事渔业生产。1980年,他走出小渔村,组织了一批当地渔民建立远洋船队,远赴印尼渔场进行捕捞生产。那个时候,只要风平浪静可以出海,老姚一天的收入都是以百万元为单位来计算,与合伙人分钱,都是一麻袋现金,你一捆我一捆,账就算结完了。

只要老姚回家,渔民们会把自己打捞到的海珍自动送上门,因为小村子里只有他买得起。

风险总与收益相伴。2003年印度洋海啸时,老姚的船队正在印度洋附近捕捞,险些船毁人亡。还有一次,他率领船队在南纬13度附近作业,突然大船主机的曲轴坏了。没有了这个东西,就相当于汽车没有发动机,整个船队几乎瘫痪。最后,尽管获救,但是历时100多天,耗资几百万元,其他损失不计其数。

人在海洋面前,总是那么微不足道。

每到夜晚,漂在异国他乡海域里的老姚总会想起小时候,家乡附近的海里总有很多鱼,根本没有人愿意远赴他乡去捕鱼作业。而现在,近海根本不能再满足渔民门的基本需要,人们不得不到更远的海域上去捕捞,常常被驱赶甚至被压迫抓捕。

“要是家乡的近海,有一个像日本、韩国那样的‘海洋牧场’就好了!”开始步入中年的老姚不想再一次次远离故乡,并担忧会不会某一次再无法回去。

2006年,老姚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把船队的股份全部卖给了合作伙伴,而那时他们的远洋捕捞公司已經正在筹备韩国上市。第二件是在家乡的近海从事近海鲍鱼养殖。这期间,他跑遍了全国渔业省会,甚至远到如印尼、韩国、日本等海外渔业资源较发达国家进行渔业考察,想找出渔业资源的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两年后,老姚似乎找到了答案。他将多年来的所有积蓄,近3亿元全部用于开发利用家乡无居民海岛——连江洋屿岛,并准备在那里建设万亩“海洋牧场”。

“老姚要建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渔村。随之而来的调侃是“愚公会移山,老姚要填海”。

这不怪村民。第一,老姚没上过学,几乎目不识丁,没有人相信他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第二,渔民们世代捕捞,知道海水养殖,但也饱尝由此带来的破坏海洋生态平衡的恶果,却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海洋也可以建成牧场,让鱼群生生不息,在近海就能有捞不完的鱼。第三,洋屿岛上全是岩石,连一个能停车的平地都没有,没水、没电,荒芜人烟。想要在岛上生活,比登天还难。

面对压倒性的反对,老姚一直沉默,没有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释,包括自己的妻子和儿女。

建岛

为了建岛,老姚不得不驻扎在岛上监工。

一间小破茅屋,老姚一住四年。每天凌晨3点半就开工,下午太阳下山海水涨潮就收工。没有电的漫漫黑夜,除了闭眼睡觉,便无事可做。老姚总觉得,岛上的黑夜比陆地上漫长好几倍。

没有淡水,他带领工人们挖山凿岩石,硬是把山泉引到了山下;没有平地,他雇几艘大船,光挖掘机就运了三四辆,填海削山;没有蔬菜,他在山上土壤合适的地方,种起了土豆、白菜,还养了一群鸡。每当工人们有家属前来探望,老姚总是吩咐负责伙食的工人“杀只鸡招待人家”。

开荒对于老姚来说,最难的是孤立无援。老姚为了填海建堤坝,同时又要考虑保护海岛生态,不得不从陆地上运石块,水泥等到岛上,成本翻倍。陆地上地产商盖个房子。各个银行、借贷公司争着垫资,地产商坐等楼成进账,而老姚在海岛上就算铺个路,也无人愿意借钱,更没有人愿意给他赊账。

“谁会赊账给一个把钱都砸海里的傻子?说不定一个台风,就什么都没了!”有时,工程就不得不暂停,等着老姚的下一笔现金到位再开始。

工人们不明白老姚的远大梦想,只看到这位老板和自己同吃同住;换了几次手机,都是150元一部的诺基亚,老姚说“这个抗摔,进了水我再换”。渐渐地,工人们觉得这位“平常不大爱说话,只有喝醉了才高声言语几句”的老板很实在。

海岛的第一座堤坝马上就要竣工了。同时,老姚得知第八号热带风暴“莫拉克”即将在福建登陆,那天恰好是两座堤坝合龙的日子。那天中午十二点多,有工人跑来叫老姚出去看看。原来,眼看着离台风登陆只剩下十来个小时,工人们说什么都不肯下海。

老姚冲到工人们当中去,大吼一声:“都给我下去,堤坝今天必须合龙!”接着他缓了口气,说:“今天下去只要保证人安全回来就行,工资今天就付,一分钱不会少!去的卡车能回来就回来,回不来一律按新车赔!”工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吭声。最终,跟随了老姚多年的几个工人带头把车开了出来,其他人才跟上。

台风来临之前,堤坝完完整整地合上了,老姚的大卡车损失了十几辆,全部沉在海底,光车就赔了六百多万元。但堤坝要是不合龙,前期投入的五六千万元就直接打了水漂。

“值!”老姚和工人们一起喝酒,大声喊。

这个堤坝连接了两个毗邻的海岛,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渔场。而此后于2010年出台的《海岛保护法》则规定,不得私自连接岛屿。老姚比法律快了一步。

一个契机又意外到来。中国水产研究院黄海研究所陈教授經过洋屿岛屿,发现这里位于全球唯一的大黄鱼种群聚集地核心地带,濒临灭绝的大黄鱼都集中在洋屿岛海域。当地渔民介绍,在这一海域曾有200多斤重的野生大黄鱼被发现。据说卖价高达三百多万元人民币。

陈教授找到老姚,建议他培育野生黄花鱼,并扩大规模和投资来做濒危野生大黄鱼种群的恢复及开发利用。老姚嗅出了潜藏在其中的巨大商业价值。很快,他便在洋屿岛附近建了一个6000平方米的养鱼池,开始野生大黄鱼的小规模养殖。

相处难题

慢慢地,洋屿岛上一些小规模的尝试开始有了回报,老姚靠卖鲍鱼、采野生笠贝和香螺等海产品,前前后后赚了3000多万元。

看到海岛开始有模有样,老姚赚到钱了,有人开始眼红了。各种告他私占岛屿的上访告状材料递到村里、乡里,甚至县里,还有一些匿名邮件发到了海洋局的投诉邮箱里,“凭什么老姚能在岛上搞建设,岛是大家的!”

事情“影响”太大,县里来人了解情况。老姚很无语,这种无人岛使用权的问题以前也没什么先例,自己该如何划定范围,保障权利?

好在听了老姚讲的对海岛的理解和规划,看过了岛上正在建设中的堤坝,来的人信服了,上访信也就没有再追究。临走时,那人还拍拍老姚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干!这事儿不是谁都能干的。”

事后,老姚左想右想不放心,找到村长,和村里签订了40年的租赁合同,算正式有了洋屿岛的承包經营权。2009年,老姚在朋友的指点下注册了明岛实业有限公司,而直到2012年,明岛实业有限公司获得全省首个无居民海岛——福建连江洋屿岛旅游综合开发项目的使用权证,老姚才再不用担心有人觊觎洋屿岛了。

哪怕名正言顺了,面对众多渴望财富又多未能寻觅到门路、难免有时行为偏颇的渔民乡亲,老姚仍得上心。

比如,有渔民们看到洋屿岛物产丰富,时常有人偷偷撬走附在岩石上还未长大的笠贝和香螺。

眼看着这些天然海产品越来越少,老姚也急。他当了多年的渔老大,全靠自己的父老乡亲扶持,不能说重话,只能智取。

他召集起撬笠贝的渔民们,劝说:“现在笠贝和香螺太小,值不了几个钱。等到它们长大了,我会亲自请你们过来收,收了的东西我按市面上的价格二八比例分给你们。”

渔民一听,这生意还不错。小贝类和螺类,市面价格也就是每斤几十元,而长大了的笠贝和香螺价格都在五六百元左右。这等于采了老姚的产品,老姚还倒给钱。

老姚心里也有一本账。与其被渔民们滥采,大家都捞不着好,还不如让渔民帮着收,自己不正好省了一笔人工费吗?

失去渔船的渔老大

摆平了人情纠纷,还要面对更现实的资金黑洞。老姚卖海产品得的3000多万元继续投入后期工程,比如保育库的修建,有点杯水车薪的窘迫。

保育库是以投石筑坝的形式将洋屿岛东、西两山连接,围堵面积8万平方米水域,可抗台风、赤潮、高温等自然灾害。保育库建成了,老姚更愁了。初具规模的洋屿岛就像一口刚刚铸成的新锅,可没有食材,它永远做不出美味的饭菜换钱。鱼苗就是老姚想要的“食材”。自己这个曾經“日进斗金”的远洋船队大老板,却再拿不出钱买鱼苗。

在建岛花光积蓄后,他已經变卖了自己以前盘下的几间商铺和所有渔船。向亲朋好友借呢?一个曾經很铁的朋友借了1000元给他,结果第二天就上门逼着他还,老姚只得卖了摩托车还钱。

老姚在别人的建议下决定贷款。他想借3.7亿元用来购买各种鱼苗及捕鱼设备,当然他也测算过,两年内能实现利润4.25亿元。“最迫切需要资金的是投鱼苗,如果今年不投鱼苗,就要损失上亿元。”

老姚找到了海洋渔业厅,想把海岛办理抵押。接待他的几位厅长很热情,让他去海岛海域处办手续。但經办人为难了,现在国家虽然出台了无居民海岛开发保护的相关法案,但是并没有具体细则,怎么执行还不知道。只能等。

老姚不能等。钱还可以从哪里来?老姚又开始跑银行,但别人根本不明白老姚在说什么,即便是听懂了往往也摆摆手说,“没有这个先例,不知道怎么操作!”好不容易请了几位银行行长去岛上看了看,结果依然是“项目很好,就是没有先例。”

又一次从银行出来,老姚感到累极了。翻翻口袋一看,空空如也,连打车的钱都没有。

鱼苗的钱未能解决,老姚的另一个工程也停了。几年前,他去北京旅游,长城的巍峨雄伟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回来后老姚亲自设计了洋屿岛的堤坝。普通的堤坝都是方方正正,而老姚的“海上长城”别出心裁,除了能抵御海洋灾害,还能供观光旅游的人们休息娱乐。若建成,站在“长城”上,能够清晰地看到台湾妈祖岛。前期投入了1000多万元,“长城”才建了几十米,而后期工程如果全部完成的话,老姚一算还需要3000多万元。

有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规划能力不足,花钱没有计划,这个浩大工程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也在想是不是该放弃。

这回,有老板表示,想出资两个亿买下洋屿岛的全部股份,这样老姚也可全身而退。“不卖!”老姚说,我把这个岛是当着儿子来养的,不想学有些人把企业当情人来养,为了钱可以随意让别人沾手!

已經没有一条渔船的老姚站在岛上,看着自己修建未完的“海上长城”,望着自己熟悉的这片海,久久不愿离去。

明天

老姚见惯了海上日出。红日从渐变色云层中喷薄而出,金光四溅,又是崭新的一天。

老姚的洋屿岛也等来了黎明的曙光。

今年4月份,老姚找到了帮手,职业經理人费赵锋。曾經辅导过国内外四家公司上市的费赵锋帮老姚把项目分成三期,第一期是濒临野生大黄鱼种群的恢复性开发、第二期是洋屿岛“万亩海洋牧场”、第三期是无人岛的旅游休闲综合开发;费赵锋还负责帮不认识字的老姚制作项目规划书,“更专业、更让人信服”。

就在记者前去采访的当天,费赵锋把民生银行的相关领导带上了洋屿岛,敲定了以洋屿岛作为抵押,银行放款8000万元完成第一期工程的合作。而后几天,几家银行以及金融机构也开始与公司接触,表达了初步的注资意向。

采访快结束时,老姚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对记者说,给我们几个在我的“金元宝”下面拍张照吧!记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原来岛上一个倒梯形大岩石,上面恰好落了个圆形的石块,就是老姚口中的“金元宝”。

“金元宝”背后的山上,有一面红旗与蔚蓝的海水相映,任凭海风吹拂。工人们说,那是老姚当年亲自立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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