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府史之公路武士

别府史之代表着当下日本职业公路车手的最高水平，他在法国生活过，十年来在国际化的顶级自行车队效力。欧洲的气质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以致于他时常忘了自己来自日本。但也有例外的瞬间，那就是在日本杯比赛时，30000人的加油打气使他幸福地流下了泪水，那一刻，他又找回了对日本的归属感。

千贺是日本东海岸线上的一个沙滩小镇，距东京50公里。连接东京和神户（Kobe）的东海道本线（Tokaido Main Line）经过这个小镇，这是全球最繁忙的交通线之一。这条交通线串联起东京、横滨（Yokohama）等大都市，到达千贺时，与海岸线交汇。

冲浪爱好者和上班族都在这座城市集结，上班的人们通常选择北上东京（同样面朝东海域的城市）谋生。这里有日本最完美的海岸和沿海公路，沿线遍布咖啡馆和冲浪用品商店。这儿夏天会热闹非凡，公路上会出现许多兜售纪念品的小摊；冬天则变得萧条、荒凉。

千贺是崔克工厂竞技车队（Trek Factory Racing Team）车手别府史之（Fumiyuki Beppu）的故乡。我尝试用这座城市的风格来理解这个人，但却发现他并没有这里的印记。他既不是全心投入工作的上班族，亦不是活跃于海滩的冲浪少年。他看上去甚至跟日本这个承载了他成长岁月的国家也格格不入―他曾在法国度过人生最美好的10年光阴，在自我认知方面，与其说自己是日本人，他更愿意说自己是世界公民。

别府史之是三个达到顶尖级别的日本现役自行车手之一（参加世界巡回赛或洲际职业联赛级别赛事），另两个是欧洲汽车（Europcar）车队的新城幸也（Yukiya Arashiro）和前禧玛诺车队的土井雪广（Yukihiro Doi），物以稀为贵。

在日本，自行车是男女老少都会选择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人们喜欢骑一种叫做“mamacharis”的购物自行车，行人和骑车的人并行在人行道上。但骑行这项运动在日本并不普及。竞轮行业发展繁盛，场地自行车赛的每年高达上万亿日元。棒球、足球和相扑占尽主流市场，公路自行车赛相比之下，在人气方面就低得多。不过在日本的开放公路上举行自行车赛的确有些不切实际：人口密度太大，地貌多山。因此，大多数公路自行车赛都在专门修建的道路上进行（这些道路具备高质量、多样性和密集的爬坡路段，公路表面也十分平整）。公路自行车在日本绝对算是一项小众运动，2005年别府史之签约探索频道（Discovery Channel）时还不存在三足鼎立的格局，本国职业选手仅有两人。

别府史之是车队里公认的人缘最好的人之一，简直是太好了。大家都叫他“滑稽鬼”（Fumy），他会抱着一窝小狗合照，经常切换三国语言更新推特。第一次随探索频道参加训练营时，他的室友是传奇黑客罗杰・哈蒙德（Roger Hammond）。罗杰回忆说，当别府史之得知自己成功转为专业选手后，他高兴得上蹿下跳。他英文说得并不太灵光，但他仍兴奋地不断重复这几个字：“罗杰！我太开心了！”

虽然面善，别府史之却并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他善待别人，却“虐待”自己。他在不到23岁的年龄，就加盟了知名度极高的法国车队VC La Pomme，在U23巴黎―鲁贝自行车赛中以第13的成绩完成比赛。但不久后，他遭遇了一次严重撞车事故，脸上缝了30针，鼻子破相了。

他一笔带过地说：“受伤的确很疼，但我没有伤到骨头，就还能继续骑车。”

从这一点看来他又真的很“日本”。“Gaman”是日本社会中最重要的一种自我认知框架，字面上可以理解为“忍”，实则含义复杂。这个词涵盖了在逆境中的不屈服，更涵盖了不给团队拉后腿的深层含义。别府史之痛下决心，定要在受伤后表现出自己“Gaman”的一面。

三周后，他即将参加日本U-23冠军赛。他不断告诉自己和身边的人，这场比赛将是背水一战，对他的职业生涯意义重大。在法国度过两个赛季后，他决定转型为职业选手，并开始努力证明自己拥有这个资质。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必须先证明自己是日本自行车界一哥―如果你在自己的国家都算不上最好的，何谈成为欧洲顶尖选手？身体痊愈后，他没有半刻迟疑，必须拿下比赛的信念反而更坚定了。

他说：“我对自己说，如果我连本国选手都比不过，那说明我不配再骑车。”他这句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玩笑话。

“撞车后一周我就又开始训练，当时脸上还缠满纱布。我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木乃伊，但我的腿依然力量十足。我想要回到赛场，以领先第二名五分钟的绝对优势夺冠，证明自己是最厉害的日本选手。如果没能做到，我就会离开这个圈子，回到日本找一家餐厅打工。”

他来到广岛（Hiroshima）的15公里循环赛道，国家队的比赛正是在这里进行。本土选手们（包括未来的职业选手土井雪广）也在这个场地，看着、跟着他训练。

他说：“我知道如何伺机行动，当别人发起进攻时，我都先在一旁等着。看准时机后我就开始攻击土井。距终点还有45公里时我甩开了他，把比赛当做一场计时赛来比。”

他满足地说：“最后我赢了，拉开了第二名4分50秒。”

随后他回到位于马赛（Marseille）的车队基地（也是VC La Pomme的管理中心），同事们听说他可能会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担心再也见不到他了。

别府史之是如何进入这个圈子的，这个故事十分有趣。他父亲的一位朋友曾经骑车20公里来拜访他们家。这让别府史之的父亲突发灵感，他决定让全家都开始骑车这项运动。

别府史之的父亲是一名夜校的老师，也是一位不甚得志的创意工作者（他喜欢研究陶艺和书法）。他鼓励自己的三个儿子骑山地自行车比赛。

别府史之天生就是一块运动员的料，他在短距离和长距离的骑行中都游刃有余，这样的能力并不多见。14岁时他的百米成绩已达11秒9，不久后在1500米比赛中以4分35秒的成绩获得地区年龄组冠军。

在日本的学校里，每个小孩多多少少都会参加一些必修的文化活动。日本人称之为“kurabu”（俱乐部），不同学校提供的俱乐部不尽相同，但体育、音乐和艺术类是最常见的。初中时期，别府史之参加的是田径俱乐部，但毕业进入高中阶段后，他转而加入了自行车俱乐部。他的哥哥这时已经开始在欧洲参加比赛，别府史之也想复制哥哥走的道路。

天赋让他很快在日本崭露头角。

他回忆到：“那时我加入了藤泽自行车俱乐部，每天都有训练。高中时我就赢过不少国家和亚洲的比赛。我去过加拿大参加比赛，跟荷兰国家队、法国国家队的那些职业选手同台竞技。”

“比如肯尼・范・哈默尔（Kenny Van Hummel）和科恩・德科特（Koen De Kort）。他们的比赛风格都反映出他们组织得很好。”

在法国发展的日本选手浅田彰曾在欧洲以高等业余级别选手的资格参赛，现在也仍在这个圈子里（担任车队经理人），并协助别府史之参加比赛。正是他建议别府史之加入位于马赛的VC La Pomme车队，同雷米・迪格雷格里奥（Remy di Gregorio）、菲利普・戴格南（PhilipDeignan）和雷米・保罗里奥（RemiPauriol）成为队友。

在对法语一窍不通的情况下搬到法国，这对别府史之的挑战无疑是极大的。马赛的自由思想、反权威的文化风格，与日本文化中最鲜明的集体主义和秩序特征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即便在博若莱（Beaujolais）这个地方生活了10年，他仍对地中海地区人们的时间观念颇有微词。

他笑着说：“久而久之我总结出来：当他们对你说‘两分钟’，其实他们指的是20分钟，甚至一个小时。”

转型为职业选手后，别府史之还未迎来一场真正的胜利。他是那种不属于任何一种类别的选手。他既不擅长爬坡，也不是耐力型选手，短途冲刺也不是他的专长。但他的确有冲劲，并且具备作为自行车手最重要的技能：乐观精神。每场自行车赛都会有200名选手参加。当地势看上去挑战性不大时，这200名选手在出发时都会对自己充满信心。

别府史之说：“我喜欢骑车，因为它就像是一级方程式、象棋和马拉松的综合体。想要赢，你必须具备良好的技战术。”

他接着说：“跑马拉松很简单，但骑车不易。每个人都有机会赢得比赛，从身体上看选手之间的差距都不大。”

他坦诚地 看着我说：“我可以拿下比赛，我参赛就是为了赢，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我都做足了准备。教练测量出每公里6.3或6.4瓦特这样的输出功率，我能维持20分钟。如果你也能做到这样，那你也完全有资格成为一个车队的领军人物。”

加入探索频道的第三年，他在环诺曼底比赛中拿到第二名，这是他距离冠军最近的一次。别府史之被马迪奥・博诺（Matteo Bono）和马克・皮诺蒂（Marco Pinotti）夹击，这二人把大部队远远甩在了后面。别府史之对于自己没能赢得比赛感到十分遗憾，他发现实际上他的两个对手并没有在帮助彼此，而是在保持一种无言的、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国家队同盟关系（这种关系有时会出现在自行车赛中）。在别府史之看来，其中一个意大利人皮诺蒂在接近终点处发起总攻，等别府史之追上他，另一个意大利人博诺就能够在冲刺阶段超越并最终领先。

他说：“我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我足够强壮，足以赢得冲刺，但一切为时已晚。如果赛道再长10米，我肯定能超过博诺。”

在体育的层面上看，对一个新的职业选手而言，探索频道这个平台可能略显奇怪。它来自的国家也不是一个典型的普及自行车运动的国家，但它的确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自行车队之一，曾经招募有潜力的大满贯获胜选手作为主力车手，而不是选择23岁以下的年轻车手。

但探索频道想将一名日本选手纳入麾下，从这个角度来说，别府史之是他们惟一的选择。布鲁内尔（Bruyneel）在2004年底约见了别府史之，说服他正式签约了自己的团队。曾有流言称别府史之性格不合群，车队体罚他做深蹲训练。这种说法太夸张，或说别府史之之后改变了他们的想法，证据之一是：在离开探索频道之后，他与禧玛诺车队（Skil-Shimano）签约两年，之后布鲁内尔又把他签回了无线电车队。

2009年的环法自行车赛。那也许是他至今为止职业生涯的高峰。当来到环法著名的侧风赛段―第三赛段的拉格朗德莫特（La Grande Motte）时，他自豪地说：“我展现了自己的经验。我住在马赛，我知道那里风会很大，我也在赛前告诉了自己的队友。那是一场顶尖比赛，世界一流的选手们齐聚于此。”

电视画面证明了别府史之说的一点没错。进入转弯赛道时，哥伦比亚车队在侧风路段形成了一个梯队。你能看到一个禧玛诺车队的选手疯狂地冲刺，想要追上前面的大队伍。这是一个风水岭，让骑行军分成了两路人马。禧玛诺车队的西里尔・莱蒙恩（Cyril Lemoine）位列第三，别府史之则在第八。这位日本选手在骑过分水岭之后，又在奥伯纳（Aubenas）追到第七的位置。

如今，别府史之正在经历着自己作为职业选手的第十个赛季，在崔克工厂竞技车队（Trek Factory Racing Team）他的野心也膨胀到了至高点。

他说：“我的目标就是参加比赛并取得赛段冠军，这在从前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但现在它成了一份万丈雄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