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联合勘察

时间:2022-02-12 01:41:58

中美联合勘察

[编者按] 1940年代初的某个夜晚,一架飞机从林周县澎波果拉山口向南坠落,机翼上清晰可见的红色夜灯着实将当地百姓吓了一跳;1993年9月17日,5位藏族猎人在林芝波密县易贡乡的若果冰川发现了一架美机残骸,之后,由军区各级指战员与当地民众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在9月30日找到了失事飞机残骸和3名飞行员尸骨,并运到拉萨;这年11月4日,访美的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刘华秋向美方通报了发现二战美机残骸的情况,并提交了现场照片及录相资料,消息立刻震惊了世界。12月11日,3名遇难飞行员的遗骸、遗物及飞机的部分技术资料运回美国。

“舵峰”航线上的C-47柯提斯双引擎运输机。

经过甄别,美方发现这架C87运输机上应有5名飞行员,为此请求中国再次帮助寻找另外两具飞行员的尸骨。中国政府很快答复,同意帮助并给予全力协助。1994年9月17日,中美联合调查组历尽艰辛,终于在失事现场周围的冰雪中找到了这两具比较完整的尸骨,从而使这架1944年1月 5日从昆明返航的飞机上以纳尼尔为首的5名飞行员在整整半个世纪后,魂归故里!对这两次的寻访过程,本刊于1994年第二期和1995年第一期作过详实报道。

然而,时隔5年后,林芝米林县丹娘乡的猎人公布、旺杰和达瓦等在打猎途中,又一次发现了一架飞机残骸!与此同时,在该县直线距离110 公里处的里龙乡朗贡村的章纳牧场,还有另一架飞机残骸。但这次的搜寻更为艰难,其间的种种惊心动魄,读者可以从我们特别约请的中美联合勘察组中方指挥长通嘎先生撰写的《中美联合勘察二战期间“驼峰”航线坠毁美机残骸纪事》中一窥究竟!

40年代中期,美国飞行员在某临时机场的留影。

应《中国》杂志社之约,在我的《美机残骸联合勘察中方前线指挥部总结报告》的基础上,增加了相关经历写成此文。虽然题目已经改成《中美联合勘察二战期间“驼峰”航线坠毁美机残骸纪事》,但从框架上依然能感觉得到总结报告的味道。我按背景(基本情况),经历和收获(实施过程和所取得成果),体验(经验教训和建议)分段讲述了事情的全貌,以使读者对此事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二战时期,盟军和中国政府从我国云南、四川到印度的汀江杜姆・杜摩开辟了一条罕见的空中航线,需飞越像骆驼的驼峰一样绵延起伏的喜马拉雅山脉和横断山脉,故名“驼峰”航线。这条号称“死亡航线”的空中反法西斯补给线不仅为中国人民抵抗日本法西斯提供了大量的战略物资,使英勇的中国军民保住了抗击侵略者的最后防线,进而为全世界人民取得反法西斯战争的最终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今天,当我们谈论“驼峰”航线时,让人更多传颂的是二战期间中美人民同心协力,共同抗击法西斯,为世界的和平做出贡献和在这条充满死亡的航线上英勇捐躯的一千五百多名中美飞行员的事迹。今天,我们中美联合勘察组一行三十余人攀越雪山,趟过激流,在“驼峰”航线相对应的地面克服艰难险阻,勘察失事飞机残骸,不仅要找到勇士的遗骸,让他们的灵魂从此长眠于故土,而且要通过克服各种干扰和阻力,续写中美人民的合作和友谊的新篇章。

我有幸两次担任中方勘察前线指挥长,两次前往失事飞机现场指挥勘察工作,带领大家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根据外交部、自治区人民政府的批示,中美联合勘察二战期间“驼峰”航线美军失事飞机残骸工作,前年起开始了双方的联络和准备。去年5月初,在外交部同志的陪同下,美国防部中央甄别室代表和美驻华使馆官员十余人进藏,就实地进行勘察工作一事同自治区外办、自治区公安厅、军区等单位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谈判。谈判主要围绕勘察路线和野外作业时间、美方进藏总人数和前往现场人数、设立双方联合勘察办公室和联合办公室的职能、勘察经费的预算、美方人员进入我非开放区须遵守的有关法律、法规和规定等议题。本着双方关于此次勘察工作的原则和方针,在具有丰富对美工作经验的外交部同志的协调和努力下,双方的谈判进行得比较顺利。

正是在此次谈判基础上,双方最终定于2002年8月中、下旬进行联合实地勘察。

关于背景

二战期间在“驼峰”航线上执行运输任务的,除大多数美机外,还有少数英国和中国的飞机和飞行员。从1942年5月至1945年8月,执行飞行任务的飞机共2000多架,运送80多万吨战略物资,飞行路线是印度汀江――中国云南 ――印度汀江。失事609架(有些资料称500多架),失踪中美飞行员多达1500 多人。其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最小的只有十八、九岁。此次搜寻的朗贡失事飞机上4人中,年龄最大的22岁,最小的只有18岁。机型主要为B24、B25、B29、B17、C46、C47、C53、C54等。失事飞机主要散布在我国云南、广西、和越南、缅甸、印度等国境内。航线上的低气压、强气流和导航、通讯的无保障以及日军飞机的拦截和轰炸袭扰是“驼峰”航线多架飞机失事的直接原因。

从“驼峰”航线往下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你会看到一路的金属碎片。这是“驼峰”航线的标志,这些坠落的飞机的金属碎片在白天和黑夜里会反射出点点光亮,日夜为空中的战友悲壮地导航。

在自治区内最早发现的“驼峰”航线飞机可追溯到40年代初期。一天晚上,一架飞机从彭波果拉(林周县境内一座山口)上空向南飞,机翼上的红色闪灯在夜空中显得尤为明亮,一路上把地面向天空张望的老百姓吓了一大跳,据说当时很多小孩都抱着大人望着天空惊愕地大哭。此后不久,我们中方勘察队员国琼啦的叔父在桑耶寺附近发现过这架坠落的飞机,有些勇敢的当地百姓还上去往这个巨大的怪物身上用十字镐和斧头砍了几个窟窿。此后不久国琼啦的叔父又在拉萨扎吉附近(现军械厂和大修厂一带)看见过这架失事飞机的机头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他估计有人从桑耶把这个家伙运到拉萨来了。 1994年,在易贡若果冰川发现了迄今为止形状比较完整的一架运输机。由于长年被冰雪覆盖,飞行员遗骸上还留有未腐烂的肌肉,还有不少遗物。

此次勘察的两架美机残骸,分别在米林县丹娘乡盖西比地区和米林县里龙乡朗贡村章纳牧场上方,海拔都在5500米以上。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两地直线距离约110公里。

丹娘现场残骸是1999年8月由我丹娘乡猎人公布、旺杰和达瓦等在打猎途中首先发现的。当年,我林芝军分区穷达和张卫民同公布他们一同来到现场,进行了初步勘察和拍照、摄像,并将资料及时上报。外交部、自治区领导遂指示由外办、区公安厅、林芝行署、军方组成中方勘察组,由我任前线指挥长,于2000年5月初赶赴林芝地区进行相关的飞机残骸交接工作,并对有关资料和残骸标志牌和机型作出进一步的鉴定。为了使勘察工作不受外界干扰,同时为保密起见,给勘察工作定名为“丹娘二号”的行动代号。在对丹娘现场沿途道路、水草、有关设施等进行考察过程中,我们获悉米林县朗贡村附近也有一架早年失事的飞机残骸,且听说离里龙乡骑马只有一天的路程。我当即通过海事卫星电话请示了上级。上级指示,安全第一,没有确切情报,不能贸然行事。我便一一征求随行同行的意见,我说我是去定了,“丹娘二号”行动已近尾声,去朗贡之事不属“丹娘二号”行动范围之内,所以如果谁不去,可留守在米林,待我等折回后一起返林芝。虽然当时大家正走下海拔5500米的丹娘拉山口,累得浑身关节都要散架,露在鸭绒衣外面的脸和手都在雪地里晒得黑黝黝的,但大家个个显出英雄本色,毅然决定前往朗贡看个究竟。我们听到的这个线索算是很有点价值,只是路途和坠落区域估计得很有些离谱。我们从里龙乡坐车、骑马、步行紧紧张张足足用了4天时间,比原先计划多出3天。结果,在里龙乡朗贡村章纳牧场上方梅朵白山上海拔5500米处一个山崖前果真找到了一架飞机残骸。我们每个勘察组成员为这个意外的收获感到很高兴,大家饿着肚子,欢呼着走下朗贡村。当时大的道理不清楚,我们只感到国家对这项工作非常重视,这项工作对中美关系很重要。我们还走访了当地的一些老人,打听有关失事飞机的背景情况,他们向我们讲述了朗贡飞机残骸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传说是虚构出来的,但这次勘察与采访却为我们后来联合勘察顺利找寻到112片飞行员遗骸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令人遗憾的是,我无法将那些传奇故事溶入我这篇纪事里。但我保证,在不久的将来让这些精彩的传奇通过适当渠道,以本来面目与读者见面,我保证。

我们对朗贡现场进行了很细致的拍照、摄像工作,并对周围环境和飞机失事原因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后来我们将勘察报告通报了美方,我们的部分判断和美方技术专家的判断有一些出入:第一点是,我们认为飞机是前往目的地途中失事的,因为飞机是撞了一座叫梅朵白的山峰坠落的,当时飞行方向恰是从西南向东北方向,即从印度汀江向我国云南昆明方向。在五六十年代,甚至七十年代很多百姓跑到朗贡章纳牧场附近山上去寻宝,据说很多人从飞机残骸里面和周围捡到大量的布匹、光洋(银圆),还有其他生活用品。那些年里一部分人大发了一笔横财,从朗贡飞机残骸周围找到财宝的传说至今在当地广为流传,所以,显然飞机应是在前往云南运送物资途中坠毁的。但美方却认为飞机失事现场没有任何燃烧痕迹,说明飞机是在完成运输任务返回印度途中在喜马拉雅群山中迷失航线,盘旋很久耗尽燃料后,在迫降时撞上山峰而失事的。美方还提出,他们有该机在昆明降落卸货的记录。当然,这种判断对飞机失事本身增加了几份悲壮的色彩。第二点是,美方坚持认为,时速约200公里的飞机在撞击山峰的刹那间,飞机和飞行员会粉身碎骨,机身虽然没有撞成一块块碎片,飞行员的身体定会撞成七零八碎,决不可能有完整的身体。但据我们走访的七八十岁的老人说,曾在残骸现场的小山崖里和灌木丛中亲眼看到飞行员完整的遗体。尤其是那位七十五岁的玉珍老太太,她是当时唯一到现场的女性。从她淳朴的眼神和清晰的思路我断定她是不会记错的。

美方用科学和先进技术判断,而我们则用经验和人的感觉去判断。有一天,人们只相信科学,而不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时,我可能会同意美方的看法。

中美关于朗贡现场勘察工作原定于2001年,后美方又说,飞机残骸勘察工作是项很复杂的系统工程,得有足够的时间进行酝酿、准备,包括物资和体能的准备等等。在后来的共同工作中,我们理解了美方关于“需要足够时间”的含义。勘察飞机残骸工作不仅是系统工程,而且很累人,身体和精神都累!

经历和收获

米林县丹娘乡的盖西比地区气候极其寒冷,除了一些为躲避人类越来越猛烈的追杀而逃生的动物外,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任何生灵,但人类的步伐已开始紧逼到盖西比这种气候相当恶劣的地区。猎人们在盖西比没有发现猎物,却意外地发现了飞机残骸。飞机残骸对于公布、旺杰、达瓦这些猎人来讲无异于猎物,打猎不只是为了吃肉,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将猎物兑换成现金。公布、达瓦、旺杰等也以向导、背夫、勘察组成员的身份从勘察工作中赚到数目一定的现金。多亏恶劣的气候阻止更多的人光顾此地,现场保护得比较好,所以,寻找到包括遗骸、遗物、标饰物的可能性更大。相比之下,朗贡就不一样,虽然气候恶劣但通往现场的路途不怎么远,而且有一些所谓的牦牛小道或山路。由于朗贡飞机残骸现场关于找到银圆和布匹等的传说使慕名前来探宝者不少,到后来宝没了,白来一趟随手从机身上摘个残骸碎片的人不少,现场受到比较严重的破坏。我们对丹娘现场的兴趣高于朗贡现场。但美方却“一意孤行”地表示,勘察重点放在朗贡,即使没有什么遗骸,勘察先从朗贡进行。其实这也不足为奇,根据对机型和编号等的鉴定,美中央甄别室已确定朗贡失事飞机为二战期间“驼峰”航线美国自己的飞机,而且4名飞行员的档案齐全。而丹娘现场失事的飞机,美方却不敢完全肯定是美方自己的,即使在丹娘挖出什么遗骸骨头来,怕美方也不会轻易运出去的。

美方如期于8月15日到达拉萨,在拉萨进行了适应性训练,并和中方就涉及行程和勘察具体事项进行探讨后,联合勘察队分两组从拉萨出发,第一组于 8月20日出发,也算是先遣组吧。第二组大部队于8月21日出发。两组加起来人数多,车辆多,但都安全抵达林芝。在林芝,联合勘察组同行署、军分区等单位进行了会谈,了解当地变化万千的气候,掌握前往现场的道路、桥梁状况,生活物资的最后准备工作。最让我们头疼的是,由于今年当地降雨量特别大,造成里龙至乃巴的道路出现长达一百米的大塌方,乃巴至朗贡的一座在当地算是很大的木桥也被猛涨的河水冲走了。很多人善意地建议我们今年别想到朗贡,路毁桥断的,还是趁早收兵原路回去吧。此时没有退路,对中美双方都一样。三天后,勘察组分三组于8月23日,8月24日早晨和夜晚分赴米林里龙。8月 25日所有人员在里龙乡乃巴村集中并于当日下午5点,近40名勘察人员和雇来驮运物资、装备的55匹马出发前往下一站夹桑。需要说明的是,在道路塌方那段路,我们吃力地把两辆“东风”货车的物资卸下车,面对塌方的路段发呆,正不知所措时,巧遇当地驻军某部教导员和我们的老朋友王连长(其实他现在已经升任副营长,但是大家已叫惯他王连长,改称王副营长反而很别扭),他们俩带领一帮战士正要从这里急匆匆路过,看到我们求救的眼神,二话不说就动员战士们帮忙搬运,美国人看到这帮朝气蓬勃的中国军人肩扛手提起来,先是发愣,紧接着马上动起来。此刻他们的感触一定会是很深的。我们一边搬行装,一边很是自豪和振奋:子弟兵真棒!当所有东西运过塌方段,王连长他们歇也不歇地抖落身上的灰土和草屑,挥手离开我们。我顿时感到一股强有力的血流在我身上翻滚。谢谢你们,我在心里说。后来,从朗贡返回大本营那天晚上,美方丹尼尔队长突然对我说,我本以为他们会向我们索要费用,搬运费。你指……我有些纳闷。你们的军队真棒!你知道,我先后去过40多个国家和地区勘察美机残骸,包括越南、老挝、北朝鲜等国家。在很多国家,事先谈费用这种事情很正常,我们常需要军队协助,有偿协助。

8月25号晚抵达夹桑时,天已黑尽,又下着倒霉的连绵雨。中午只吃了一碗方便面,现在肚子空空的,冒着雨,我们一部分人开始卸马鞍、搭帐篷,一部分人拾柴禾烧茶做饭。黑夜里从一堆行装中找米、罐头、萝卜和盐真费劲,但我们的饭味道香,且有营养,我们常这样夸赞自己的野外主副食。美方队员在半个小时内完成了搭帐篷吃晚饭的事,他们每人的食品都在自己包里,各吃各的,就像吃西餐份儿饭一样。下着大雨的黑夜里,足足过了两个钟头,我们的第一壶茶总算烧开了,不久饭也好了。此时,我们听到美方帐篷里传来熟睡的鼾声。第二天,我不经意地看到了美方人员扔在垃圾箱里的食品袋,上书内装食品所含成分,多种维生素、蛋白质、糖皆有之,含量还高。我的心中产生了改革我们“味道香,且有营养”的笨重的野外食物的强烈愿望。

从夹桑出发后,我们遇到了最大的挑战,那座大桥的整个桥板都被冲走了,只剩下河两边孤独的桥墩在相互隔河张望。河水此时已退了不少,但流势依然很凶猛。伴着细细的冷雨,河流似乎在向我们发威,回去吧,回去吧。别说人,连马都难游过。站在冷冷的桥墩上,我和丹尼尔队长同时感到,我们要考虑退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必须回头看,最乐观的打算也是一部分人过去,但另一部分人得回去。

丹尼尔队长难过地说,我们14个队员从美国那么老远来,就是想到现场去看看,为去世的勇士去做点什么,谁都不想放弃。他摊开双手摇了摇头。我无能为力地也摇了摇头。面对这宽20米,水深难测的汹涌急流,谁能做出什么保证。这个时候,美方勘察队员,陆军中卫,登山教练丹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说如果我们同意,他带个帮手游到对岸,用攀登绳固定桥墩两边,让物资和人员溜绳从空中过河。

我们谁也没敢表什么态,谁敢贸然表态?涉外的东西,授权有限,万一有什么闪失,这责任可就大了。我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罗布、张卫民和丹尼,他们的眼神很坚定。前年他们也跟过我,以同样坚定的眼神支持我,最终寻找到了朗贡现场。我转身对罗斯和丹说,咱们试试吧。丹慢慢脱下外衣和裤子,腰身上捆了根攀登绳,缓缓走下河。这位来自阿拉斯加的小伙子划着冰冷的河水在抗争。美方队长和我抓着绳子的一头。几乎同时,我的朋友丹尼手牵一匹没有负荷的白马往河边走去,他要试着骑马过河。寒冷的河边我为丹和丹尼捏了把汗。我从差点被河水冲走的丹严肃的表情,看出他对这条河的水温和流速估计远远不足。丹哆嗦着站在河对岸,的河水冰凉冰凉,差点叫我抽筋,我听到他说。没多久,在河的东头我看到白马的头和丹尼的小半个身子顺着水流游起来,在被河水冲走了十几米后勉强上岸了。和三年前一样,丹尼又一次叫我把心提到嗓子眼里,又一次让我想象我怎样将他“不幸因公殉职”的噩耗以赎罪的口气向他淳朴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男女双胞胎转达。善于冒险的丹尼大前年就因和大部队走失而在充满雪崩和雪谷的朗贡现场叫我带着哭声呼喊他的名字,但惊恐过后他总会给我们带来惊喜,大前年他就因走失而为我们找寻到一条下山的捷径。如同我们万没想到美国人丹会游过汹涌的里龙河一样,美国人也想象不到胖墩墩的面目和善的中国人丹尼会跨着骏马游过这条恐怖的激流。丹和丹尼这两位后来成为好朋友的小伙子在河对岸固定好攀登绳就向我们挥手。美方决定让美方所有队员和行装溜绳过河。我问丹尼尔我们中方怎么办,他反问我你们进行过溜绳训练吗?我知道美方队员全是军人出身,他们都接受过这种训练。我回过头向国琼、阿布、罗布等征询,他们几个是我们当中年纪比较大的几位,只要他们能过去,其他人就不会有问题。他们几个走到桥墩旁看看空中悬着的细细的绳,又看看汹涌的河水,有些像问,又有些像回答似地说,美方全都过?那咱们也过吧。口气没有那么铿锵有力,但潜含着应战和不服输。我也重复着,咱们也过。民工们提出他们可以勉强和我们溜过去,但牲口可不能溜,驮着这么重的负荷,它们是决不可能游过去的。最后决定,让马匹卸下负荷,强行游过去。我当时向民工保证,如若他们的马匹被急流冲走或淹死,我们赔!经历一个下午和小半个上午的时间,所有人员和物资溜过了河,除了一个包掉进河里;除了一匹马没能游过以外,所有轻装的马匹勉强游过了河流。

中美两国人员又一次通过努力,度过了难关。

朗贡现场的作业时间因为意外的收获而由原来计划的六七天增加到20天,沿途往返时间也因道路塌方和桥梁冲毁而由原来的5天增加到8天。每天早上七八点钟起来草草吃饭上路,徒步行军一天后,晚上七八点钟到宿营点。马匹和民工的困难程度因任务性质和道路状况而大大超过原来的预料。勘察过程中共找到112片飞行员遗骸和其他一些遗物,这足以让美国人高兴万分,也足以让我们为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而感到欣慰。由于事先我们非常低调地向美方进行通报,不管是外交部还是我们,即使在前往现场的路上也一再强调,能找到遗骸的可能性很小。事先根本没有奢望在朗贡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大家的欢欣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个时候,美方队员也似乎没有什么心思再搞丹娘现场。但他们最终还是派了个4人组成的先遣组,对丹娘现场进行了拍照和画图等前期工作。

返回林芝的路上每个人可以说是笑在脸上,喜在心里头。而我们也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在朗贡现场作业期间,每当美方提出延长作业时间时,着急得我们直想跳起来。但是维护国家利益,为国家的总体外交服务,这些简单而理论性的道理此时变得很现实和实在。队内好多成员都很纯洁地问我,这对我们国家很有用吗?我说有用。这些已变成一块一块骨头的英勇的飞行员,他们远离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和我们中国人并肩作战,一起打法西斯日本鬼子,把他们赶出我们中国。我说,这些飞行员都很年轻,他们好多还没有结婚呢。大家的干劲就是这样朴实实在地调动起来的。我想起云南某地区在纪念“驼峰”航线失事飞行员时一位中国学者说的话,我们应该像怀念白求恩大夫一样怀念他们。

装有112片飞行员遗骸的箱子,被白布裹着静静地放在主席台上,台前悬挂着中美两国国旗,庄严的美军失事飞行员遗骸交接仪式,9月28日在拉萨饭店藏式会客厅举行。自治区党委副书记、自治区常务副主席徐明阳,自治区外办主任索朗及有关单位领导出席了交接仪式。

中方美机残骸勘察领导小组组长、区外办副主任巨建华致辞。他说,在外交部、国防部、美国使馆、自治区政府及有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下,中美联合实地勘察美机残骸任务圆满完成。我们相信,这次成功的合作,将进一步加深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

美方勘察队队长丹尼尔・罗斯说,很高兴在这里和大家共同分享勘察成功的喜悦,是我们双方共同的努力才把这些远离家乡的灵魂带回家。从60年前 “驼峰”航线的美军飞行员和中国人民并肩作战,到今天美中双方队员成功合作,交织和凝聚了美中人民的深厚友谊,相信中美关系一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几点体会

在谈几点具体的体会之前,有句话需说明。我在同《中国》杂志的金志国谈这篇稿子时有约在先,他同意我尽量放开写,只要不出格就行。我虽然不是随心所欲地写了这篇东西,但与美机残骸勘察工作有关的,我都想写,有些是我的潜意识里面的东西,我也是想谈出来和大家分享。

1、 前期准备工作

本来计划2002年5月份双方谈判后,我们就着手进行体能训练和物资装备等方面的准备,但因美方的经费迟迟不到位,此时美方来藏勘察队员已经集中在与气候相近的阿拉斯加进行有针对性地训练,包括攀登、滑雪、溜绳、骑马等。听到这些,感到好像比赛对手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针对性的训练和热身赛,而我们心里干着急,生怕在上山时被“对手”甩得远远的。但是经费没到位之前大家不敢贸然进行集中训练,因为这些都会发生费用。美方在拉萨其实也建议我们尽快进行相关的体能训练,但是美方团长说,也许中方不怎么需要进行体能训练,都是在高原上生活,肺活量大,血液中的红血球和血红蛋白含量远远高于平原上的人,身体的耐力强。准备工作后期,我们进行了一段时间的体能训练,但是在实战中,我们的体能根本不如人家,也许是体能训练时间少了,也许是我们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血红蛋白含量,也许我们的体质确实不如他们。不管怎么样,我们在拉萨进行的二十来天的比较系统的体能训练,对两个现场的勘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今后我们一定要提早进行适应性和针对性的训练,不能洋洋得意地认为自己是高原上的人,不能太高地估计自己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含量。虽不说笨鸟先飞,但是一定要科学地面对现实,合理地给自己定位,实事求是。

丹尼在二战时期“驼峰”航线美军失事飞行员遗骸交接仪式会场留影。

2、上下各级重视足够

从外交部、自治区政府、军区,到林芝行署、军分区,到县里、乡里、营里、连里,都关心支持勘察工作。中方勘察组的主副食全由军分区提供,虽然重一点,体积大一点,但实在。我们进行勘察的时节正值群众收割打麦和采香菇的季节,村里的人和马匹都忙。但是各级政府关心和重视足够,对觉悟不可能和我们一样高的上山群众以各种手段进行了动员和教育。乡里领导对民工说,平时政府挖空心思地想着尽快改善我们的生活水平,而且做了很多具体的事情,叫我们过得一年比一年好,是不是。现在政府需要我们出力,这种需要一年里没几次,大家说怎么办。自然,民工们拍着胸脯跟我们来了。虽然很多民工半途中出现过思想动摇,他们说墨脱去过很多回,可没有这次艰苦,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勘察过程中,每当走到有的地方,我们就有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很直接、现实,使我们感到到这里了就再也不会饿死、累死、冻死的。一说寻找飞机残骸,官兵们就会说,是不是二战时期的“驼峰”航线上的飞机。

3、相互合作好

合作是在互谅互让、互帮互助、相互信任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这次的联合勘察有很多东西叫我们感受很深,综合有两点:①坚持原则,该讲明和该坚持的我们要坚持,不能含糊。正面正确介绍我国有关法律和法规和以及非开放区的管理规定,让美方人员知道什么地方不能拍照、录相;哪些做法在当地被人忌讳;强调勘察组是个整体,互相尊重,相互理解是重要的环节。②合作放在首位,对我们能做到又不违反规定的美方合理要求尽量满足。虽然我们是各吃各的饭,各用各的装备,各有各的文化背景和价值观念,我们有时在山上吃大锅饭时,邀请美方人员免费和我们搭伙,他们会十分乐意,吃完大大地赞扬我们的饭如何如何的好,还要很认真地问付多少钱。不管是民工的饭,还是我们的饭,不管是民工的碗,还是我们的碗,只要允许他们吃、他们用,他们会毫无顾忌地吃、用。我们中方人员从现场返回住地或大本营,营地的人都过去问寒问暖,倒茶做饭。但我发现美国人并不是这样,山下的人就在山下呆着,无动于衷,好像你下山了就下山了,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好我自己的事。然而当我们对下山的美国人和自己人一样热情对待时,他们的脸上会产生很人性化的光芒,我知道了他们在疲惫时也希望得到别人的关爱,如同我们其实也很喜欢像美国人一样相互无拘无束地拥抱。毕竟大家都是人。

从事外事工作有20年之久,我当指挥长和类似指挥长的经历有很多次,但这一次的指挥长让我感到意义重大,难以忘怀。这不仅是因为我当了指挥长,很多新闻媒体采访我,中央电视台的访谈栏目还要邀请我做嘉宾,我可以得心应手地写这篇稿子,更重要的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体的日渐衰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当指挥长的机会。即使组织上委派,我自己的身体不一定能争气和争光。我也不可能像往年那样以年轻的体魄和激情叱咤于丛山峻岭中。勘察边界、掌握走向、堵住漏洞、遏止非法出入境、挑战极限、寻找飞机残骸这类充满激情和挑战的工作离我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越来越远。这一次,我又有机会和以往的很多老朋友一起共事,像罗布、穷达、张卫民、格尼、丹尼、国琼、旺钦格列、公布、达瓦、西洛;同时叫我高兴的是这次又和已是老朋友却第一次合作共事的像尹书明、旺青、丹增旺堆、次丹罗布、阿布、王连长、占堆、罗布书记等一起开展这项工作;,还有大前年一起参加勘察和寻找飞机残骸工作中做出贡献的张林生、牛传铭、卫东;初次认识初次共事的棒小伙次丹罗布和戴文平。他们在工作上给予我支持和信任,在情感上同样给予我很多依托和温暖,他们对工作、对同志热情负责和朴实的感情使我对完成任务充满信心,并如愿地在没有出现任何事故的前提下取得成功。条件的艰苦和环境的恶劣更让我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在我们进行勘察期相近的地方和相近的时间其他群体中发生了人员走失或伤亡的现象,而我们却能带着勇士的遗骸安全地返回。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同事,此次担任我的副手的尹书明。他作为外交部干部来只有一年多时间,却和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一起爬上爬下,在海拔五千多米的现场和我们一起喝酥油茶,一起吃糌粑,情感上更是溶入到我们当中。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十八军和他们美丽的故事。由于生活上和习惯上的一致,我们中方勘察队在美国人眼里,没有了藏族和汉族的概念,统称我们为中国人。

历史会记录那些为正义事业捐躯的所有勇士。人们也不会忘记在没有硝烟的今天为追忆往事,寻找那刻骨铭心的友谊而无私奉献和默默工作的联合勘察组的所有成员。

除完成好任务,最大的欣慰还是大家平安回家,让领导放心,让家人放心。

走进深山野林,常会出现迷路或走失的现象,困难时刻存在,障碍无处不在,但只要我们把困难看得淡一点,宽容地排除障碍,多动动脑筋,没有什么力量难倒我们,我们的脚步是强有力的。此时此刻,我不禁想起我们勘察队的队员、活泼机敏的次丹罗布为我们大家编创的一首歌谣,他要求大家以《格萨尔王》的说唱调子来唱。让我们一起唱吧:

我一个人山里面走

迎面遇到一只虎

我这样子,虎这样子

我那样子,虎那样子。

我一个人山里面走

迎面遇到一只虎

虎不怕我,我不怕虎

原来它是个纸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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