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民工当事人

时间:2022-10-29 03:42:31

我的农民工当事人

在我执行的许多涉及农民工利益的案件中,有一起案件使我久久不能忘怀。那是一起工伤损害赔偿案件,当事人小陈,一个四川十万大山里的小伙子,他的经历深深地打动了我,使我多年难以忘怀,丝毫不敢懈怠,尽心尽力地为农民工兄弟做一点事,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

那还是2004年8月的时候,我下派到村任职期满,回单位被安排到执行庭工作。同事们从手头凑了几件案件给我办,其中就有小陈的案件。这起案件到法院已有快半年的时间了,一直没有执行,原因是被执行人找不到。接手后,我认真地看了卷宗,知道了案件的大致情况。事故发生在一年前,四川小伙子小陈来桐城某废旧塑料制品有限公司打工,一天下午,小伙子在操作搅拌机时不慎右手被卷入机器,失去了右手除拇指外的四个手指。双方经劳动仲裁达成协议,用工方当场赔偿1.2万元,欠1万元约定在年底付清,仲裁费1000元由申请方垫付,到时一并计算。嗣后用工方未履行,小陈向法院提出强制执行申请。按照法院的通行做法,找不到被执行人的应当由申请人提供执行线索,包括被执行人的人身和财产,法院都可以强制执行。我翻了一下卷宗,申请人的地址只是四川省内的一个乡,但仲裁书上留有人的电话。经打电话,知道人是该乡法律服务所的工作人员,他说小陈到外地打工了,无法联系上,并称如果法院执行到钱了,到时他过来拿,小陈还欠他们的费。我委婉地告诉他,在执行中必须再行办理手续,才能代领执行款。

被执行人既然是一个公司(实际上是个体户),肯定有工商登记。我到工商局―查就能查到地址。说干就干,到工商局一查,地址是本市某办事处,跟仲裁书上确认的地址一致。到办事处去问,办事处工作人员说也搞不清在哪里,大致的位置在市运输公司的大院内,“你们去找吧”。当法院的警车来到大院内时,经询问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业主,也不知道这个公司。他们都说自己是外地人,在这干废旧塑料加工,每家门口都没有招牌。事情又陷入了停顿。我忽然想起找收破烂的,于是找到一家收购点,问他认不认识某公司的业主杨某,他说认识,有一个手机号码,“你打一下试试,是不是这个人。”我如获至宝,立即回单位打通了这个手机,我告诉他到法院来,他说是不是为那事,并称那边人又没找,不要就算了。杨某来后,我苦口婆心地做了一下午工作,他只称自己没钱,并要请我吃饭,说邀请了哪些领导作陪。我拒绝了他,并希望他换位思考。他一句都听不进去,我叫他回去准备钱,给他5天的时间。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分文未付。我们驱车到他的小加工厂,将他带到法院,准备拘留他。他一看法院动真格的了,答应当场向别人借5000元,余下的钱两个月内付清。我叫他写了一个保证书。事毕,他对我说:“这小伙子也是可怜,你们这钱千万不要给那个人,上次那人来处理这事时,在这待了一个多月,花了近万元,到现在还要找小陈要费。”

本来我们应当将执行款在3天内发放给当事人,因为小陈无法联系上,所以我将这钱放在执行款的账户上,等着小陈来拿。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小陈突然来了,听我说执行了5000元,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极而泣。他说他打了很多次电话给原承办人,都说找不到人,以为我们搞地方保护主义,没指望了,哪知事情有了着落,并很快拿到了钱,剩下的钱也有了保证,他说他很激动。随后,他跟我聊起了他的家庭和经历。他是一个大山里的孩子,家里很穷,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弟妹一共7口人生活,他只读完了小学,因家里太穷,就辍学了。15岁那年,他跟舅舅出来打工。外出这么多年,没挣着多少钱,不是上当受骗,就是老板拖欠克扣工资,一年到头除去外出费用,到手能有千儿八百的就算不错了。这次能拿这么多钱寄回家,家里一定很高兴。我告诉他:“这是你用一只手换来的工伤赔偿金,不能乱花钱了,尤其是不能再给那个人了,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到时还要娶妻。”他苦笑了一下:“这辈子没这个指望了。”我对他的话很吃惊,问他是什么原因。他称比他条件好得多的人都说不上亲,何况他家境差,生在大山里,现在手又残疾了,谁愿意嫁呀。听了他的话,我的鼻子酸酸的,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我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他。良久,我问他,下笔钱是寄给他还是他来拿。他说他要到江苏打工,年底回老家时还要经过桐城,到时来拿吧。

两个月后,杨某跟我软磨硬泡,称企业经营困难,要求暂缓执行,将期限延长到年底。我毫不松口,小陈的故事不时涌现在我脑海。我对杨某说:“你这钱迟早都要付,还债要狠。”杨某无计可施,只好将余下的钱付清了。刚好小陈从江苏打来电话,我告诉他钱拿到了。他在电话那头连说谢谢。几天后,他来到桐城,拿到了钱,非要请客。我说:“我们庭这么多人,一顿饭就要花好几百元,这钱你留着做路费回家吧。”我叮嘱他带着钱路上要小心点,他说他舅舅在安庆,他们几个人一起走。第二天下午,我在办公室里看书,小陈又来了,非要请我吃饭,并说他到安庆与他舅舅会合后,他舅舅骂了他,说我给他帮了这么大忙,没有感谢,太不懂事了。小陈说如果我不给他面子就不走了,否则他回去舅舅又要骂。我一再推托不掉,就答应了。在一家小饭店,小陈见只我一个人过来,感到很惊讶。我笑笑说:“你不是请我么?现在我来了。”他说至少你要带嫂子和小孩来呀。我反问他:“他们又没帮你什么忙,请他们做什么?”小陈要我点菜,我点了20元的火锅,他非要我喝点酒,我说我酒量不行,平时最怕喝酒了。最后妥协的结果是我们两个人喝了一瓶啤酒。饭后我要埋单,他说就怕你不给面子,早已在饭前就把钱预付了。我要拿钱给他,并说我条件比他好,他说:“你是瞧不起穷人了。”我于是收了手――我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分手的时候,小陈几次回头,微笑着向我挥着手,那是一只残缺的手。那个动作给我的感受是刻骨铭心的,我只是做了我的一点本职工作,如果这样能给小陈那样的农民工兄弟们一点鼓舞的话,那么我非常愿意。这以后,我时常在心里默祷,愿小陈以及像小陈一样的农民工兄弟们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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