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爱情故事

时间:2022-10-26 10:54:35

乡村爱情故事

我有一个同事,姓黄,先我一年毕业分到山冈的中学任教。该君在师范学校时,就是个著名的才子,擅长写诗和歌词。有段时间,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尤其是漫长的冬天,乡村阴冷而萧瑟,一个人在屋中呆久了,情绪会显得易怒和焦虑。我们就常串门走动,问对方在看什么书,过去读书时有哪些趣闻,等等。一般我们会在火盆里生起木炭火来。这木炭是向学生家里购的。有的学生家在小镇偏远的山区,每年隆冬,伐木烧炭成为家里的一项副业。木炭火特别暖人,不一会儿,整个屋子便暖烘烘的,但也有不足,就是灰大。黄老师有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下巴因为勤于打理,显出一种干净的铁青色。黄老师性格有些急躁,好胜心也强,敢于尝试新鲜事物。这种性格的长处就是,容易做成事。后来的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

黄老师英俊潇洒,身上充满活力。他把我也看成是一个才子,因为我当时也写点小诗。黄老师讲得较多的还是他的爱情故事。通常,他会显得难为情但又露出一种自豪的语气说起往事:

他读的师范学校在井冈山脚下一个老区县。曾经在那里发动了著名的“三湾改编”。学校也在一个山岭上,与县城有不短的距离。该县民风彪悍,惧内是该县男子普遍的特点,换句话说,该县女子性情要强,个性桀骜。当然这与黄老师的故事无关。在一次征集校歌的活动中,黄老师——那时还只是个师范生,一举夺魁,成为了全校女生关注的焦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家为培养教育人才,把中等师范学校办得红火,录取的生员都是中考成绩优良的学生,因此学校的文化艺术氛围浓厚,思想也活跃。黄老师在一群自命不凡的学生中脱颖而出,心中也颇有些自得,何况他还身兼学校文学社的社长。很快,有个眼睛很大、皮肤很白,貌似神情纯净、面容姣好的女生开始向他示好。依照黄的性情,两人很快就沉醉在爱河中是应有之义。晚饭后,两人经常手牵手跑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散步,靠着生长了几百年的古枫树热情拥吻。山乡的春晚,花香阵阵,树叶飒响。经常也有校联防队员,在黑暗中神出鬼没,冷不丁一束强烈的手电光照射过来,令人不寒而栗。黄和该女生因此学会了在黑暗中与联防队员斗智斗勇,爱得热烈而小心。

有时,学校上晚自习,不够时间出去,在熄灯就寝前夕,黄和女生磨蹭到学生都去了寝室,然后两人在黑暗的教室里匆忙地温习对方灼热的嘴唇……

黄老师讲这些故事时,目光灼人,脸色通红,不时伴随几声“嘿嘿嘿”的笑声,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来说,这样的初恋随着毕业钟声的敲响,便会落下青涩、慌张的旗帜。黄老师也不例外。有时,他也会问我的故事,我努力回忆,只能报以歉意的微笑。我还没有黄老师的荣幸,这么早地踏入爱河。

那段时间,黄老师是我交往最密切的一位。我曾经给他画过几幅素描,他都贴在床头。那时,我还坚持在画画,但是兴趣已不像当初在师范时那么浓厚,我对文学的关心已超过了美术。

很多年以后,在县城一个小酒馆里,我和黄老师一起喝酒,席间一位男子还说起,十几年前在“南岭中学”(我们学校的名称)小名(黄老师的名字)的宿舍里见过我的画,当时就认为我是个奇才。可以想见,我的画确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黄老师那时和我一样,是单身汉。在我们中学,类似我们这样的单身汉老师,不下二十个。如果要完整地叙述他们的爱情史,那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的。

仿佛是一夜之间,我们小镇“空降了”好几位女教职工。她们,有的是刚毕业,有的是替职而来。像一群美丽的小白鸽,散落在小镇的各个村小。

黄老师读师范时,虽是著名的才子和情圣,但毕竟是在一个脆弱、虚幻的空中花园,一旦卷起铺盖离开那个象牙塔,来到这个荒僻的小镇,现实生活巨大的污垢便堆积到颈脖处,让人难以喘息。清贫的乡村教师谋生都已乏善可陈,想要获得梦中“公主”的青睐,更是从何谈起?恋爱不易,但交往总是可以的。我们学校的单身汉们对分布在全镇的单身女教职工发起了攻势。他们邀请她们一起来中学玩。所谓的玩,现在想起来,其实也是非常简单:跳舞。

在学校的操场上,跳拉手舞——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时兴过一阵的娱乐:兔子舞、斗鸡舞,以及其他舞种。音响就是一台上英语课用的双卡录放机。伴随着“……go、go、g0……”的乐音,大家嘻嘻哈哈、摇摇晃晃地扭腰迈步,显得笨拙和幼稚可笑。但是,当时大家却不以为然。反而像是沉醉在旋律里,动容和深情地舞动着身姿,与舞伴目光相对,微笑地交流,彼此充满着柔情蜜意。放学的孩子们,则闻所未闻地在边上看,这些整天和泥巴、课本打交道的孩子,还从来没见过老师们,在课堂外暴露出这一面。这究竟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光亮,还是矮化了老师光辉高大的形象,也是不得而知的。

黄老师的妻子叫李海燕。当时就是和我们一起在中学操场上跳舞当中的一位。她是替职在一个叫“田东”的小学,从事后勤和事务工作。那个小学在我们中学西北方向的一个山坳里,不难想象,是用该村名字命名的。学校其实是不规则的,因为它的前身是村礼堂,是栋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上下两层砖木结构的老房子。校大门侧房是个小商店,无一例外,卖的是些粗陋的学习用品和简单零食,五颜六色,隐没在一些塑料瓶瓶罐罐和木格子之间,在幽暗、清凉的光线里,如同寒碜、拘谨的乡村小孩一般。楼层之间用木板隔断,走起路来“咚咚”作响。教室是暗黑的,白天也要亮起白炽灯才能看得清。李海燕负责学校的食堂,但是并不亲自下厨,而是自己出一部分工资给学校聘了一位村娘做饭。况且,学校的老师大部分家在村里,放学后要回去做农活,所以在学校用餐的老师也就一两位而已。

李海燕和我是同一年分到小镇的。她的家住在县城,父母都是县城小学的老师。一群家住县城的青年教职工经常周一早晨相邀,骑车去小镇的学校上班。李海燕就是其中的一位。当时,我和另外一位姓贺的老师常常一起到李海燕家里去叫她,对于她家也是比较熟悉的。那是一个普通但教养良好的家庭,房子不大——是学校的教师宿舍,但收拾得很干净。我当时并不知道,贺老师经常和我一起去邀李海燕,并不仅仅是出于通常的友谊,而是别有好感。可见,我当时确实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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