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河曾流过“浑汤儿”

1

我怎么会和老班的得意门生林如玉联系在一起呢?

其实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有一次老班的《教师手册》落在教室里，我趁机偷看了几眼。在“培优”一页中，林如玉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我的大名，则在“转差”一页中灰头土脸。

也许是阴差阳错吧。那天放学，我走得特晚，在河边，突然看见几个人把手搭在一个女生的车把上嬉皮笑脸。我这个人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哪有见了热闹不凑的道理。于是，我冲了上去。一看，被围困的女生脸窘得通红，正是我们的好学生如玉。兔子还要护着窝边草呢，看来这趟浑水，我趟定了。于是，我不假思索，冲他们打了个响指，说：“拜托，这是我的同学。”几个无聊的男孩看看我，大概估计我来者不善，就悻悻地撤开身，让她走了。可是如玉好像不领情，走时还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结果第二天一进教室，我就被老班提到办公室。老爸居然也在场，他面色如铁。

“说说你转学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你还跟那些人在一起混?”老师恨铁不成钢、恨水不成冰的语气。

天哪，一定是如玉这个扫帚星，不感恩图报，反而打起我的小报告来了。真真可恶之极，我恨不得能冲进教室，让她那张白皙的脸变得艳若桃花。可是班主任马上看出了我的心思，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打击报复同学，后果会很严重。”

2

我没有打击报复同学，只是一下课就蹭到前排找如玉讨教。当然，只找那些简单的题目。如玉冲我笑笑，脸色很温婉，像极了林妹妹教香菱学诗时那诲人不倦的样子。我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观察是否有男生在对我挤眉弄眼。

不到一周，效果就出现了。老爸听说我拜了如玉这样优秀的女孩为师，不再找我碴儿了，都用笑眯眯的眼神看我。有一天，他还破天荒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鸟择良木而栖，人择益友而交。儿子，你有奔头了!”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而在学校里，我看见如玉果然屡屡被忧心忡忡的老班找去面谈。是啊，如玉被我这样的顽劣分子纠缠，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啊!可是如玉似乎很自信，对老师的话不以为然。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她_跟人言词凿凿：“我相信我能改变他，不能叫那飘浮物坏掉咱一池好水吧!”

哼嗯，区区一个小妮子，打起了当环保工作者的主意?

3

正午休呢，学校的广播响起。

“经查：八年级学生XXX、XXX、严大雷在校内抽烟，勒索七年级同学，特对以上同学提出公开批评……”

教室内一阵死寂，我拿不准是哭还是笑。这时如玉回过头来，泪眼婆娑地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突然有了想解释的欲望。毕竟，在一个对自己有所期待的女生面前自毁形象，是很难堪的事。

等我抬起头来，她居然就站在我的面前，把我的文具袋往桌上一摔，大吼：“你做了些什么?抽烟、抢钱?你真的是想当黑社会啊?!”

突如其来的高分贝震得我晕头转向。这个平时文弱得像林妹妹的女孩子，居然会动粗?看她平时那斯文样，我以为她只会背“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呢?

然后，她将一把零钱甩在我的桌上。“拿去!都给你!你不是想要钱吗?”她看着我，眼里的小刀嗖嗖地向我飞来，“怎么，你不学好，想当人渣啊?!”

同学们哗然一片，有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我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屈辱：被女生当众羞辱!还给我下了一张“黑社会”的判决书!

4

其实，昨天我只是在车库里遇见了几个平日打过照面的同学，他们推推搡搡不知做些什么。我也没兴趣问，放好车子就要走，他们却拦住了，递了我一支烟。我拒绝，可是他们笑话我说：“听说你攀了高枝儿了，要金盆洗手?”我想快快脱身，接了那支烟就马上离开了。

对，一定是他们被政教处的老师发现了，以为是我举报的，所以故意陷害我!这个时候，我百口莫辩!

在连着远方的站台上，我徘徊着，不时引颈而望。我在等什么?当如玉、老班还有老爸急匆匆的影子跃入我的视线时，我竟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如玉一把扯下我肩上的书包，带着哭腔：“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吗?把耻辱留下，让咱们班的同学一起享用是吧?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你回学校!改掉那些坏习惯，做一个端端正正的人，给自己雪了耻再走不迟，更别让我落个‘交友不慎’的坏名声!”

听听，好一个优等生，在我破罐破摔的情况下，居然还对我冷嘲热讽，只考虑要我为她“正名”!

我一怒之下，甩开她的手，冲出车站。任凭如玉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哪里去?!”

5

哪里去?回到我本该呆的地方去。接下来的日子，我沉默，也唯有用沉默，才能在我四周筑起一道与世隔绝的壁垒，阻挡老师那孺子不可教的眼神和同学避之不及的身影，还有老爸的精神摧残和老妈的表情暴力。

偶尔与如玉相遇，我扬起眉毛，嘴角下撇。

她好几次见到我，不是欲言又止，就是被我粗暴地打断：“离我远点，小心我这小混混玷污了你那好学生的名声!”

后来，她似乎放弃了“兼济天下”的梦想，开始“独善其身”，继续安安静静地做她的难题，背她的“小桥流水”和“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好像完全把她的“环保大业”抛置脑后，但是我却余恨未平。每当那时，我总是抱着“君唱我当酬”的态度，亮着嗓子吼“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惹来一片哄笑声。

如玉看着我，细细的眼睛弯成了新月，挑衅地看着我。她又开始背《琵琶行》，当然我不能示弱，可是我平时对文学所知实在有限，搜肠刮肚没想起来几句。在同学们的倒彩声中，我面红耳赤地败下阵来。

夜里，我偷偷潜进老爸的书房，把《唐诗三百首》和《全宋词》搬出来，将那些老爸作过标记的几十句抄在笔记本上。

6

还没等我找她复仇，在班主任课前五分钟的积累展示中，我就“”了。心里惊涛骇浪，表面上装得风平浪静，语气故意慢条斯理。看着老班瞠目结舌的样子，我得意洋洋地看了如玉一眼，发现她居然对我开怀大笑，甚至做出了胜利的手势。

呵，我上当了!在班主任和同学们的掌声中，我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尊重和欣赏的滋味――感觉竟然如此之爽，有点像踩在云彩上，飘飘然了。

成长的河，流着流着被我搅成了一锅“浑汤儿”。而现在，我要静下心来，让那所有的杂质沉淀，让这条河依然能清澈地继续它的航程，翻卷起洁白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