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浮世绘―― 一场危机 六种境遇

这六个人来自六个不同国家。他们从未见过面,也可能永远都不会见面,却经历了共同的事情。2008年9月14日,在美国投资银行雷曼兄弟破产后,他们与数百万人一起,成为了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的无辜受害者。他们用各自的声音叙述各自的故事,比任何经济分析更有力地说明了当今世界一体化的程度,以及他们的命运如何紧紧交织在一起。不幸的是,他们的故事也证实,贫穷和教育水平较低的人们往往是最大的受害者,而且对抗经济衰退的能力也最有限。

这次危机的社会成本在一段时间里将会持续上升。经济大萧条的象征――失业,已不可避免地接近20世纪30年代的水平。但是,由于失业率是一个滞后的指标,所以全球失业率仍可能在2010年继续大幅攀升。国际劳工组织认为,在社会保障体系不完善或根本不存在的新兴和低收入国家,失业的人力成本将更加高昂。IMF正在鼓励这些国家的政府加强对穷人和最弱势群体的保护。

美国:期待一份新工作

诗特尔・帕特尔谈起摩根斯坦利时,依然称之为“我们”,并且谈论她的老雇主时使用的是现在时。

2008年5月,陷入困境的投资银行贝尔斯登倒闭一周后,这位前研究助理被摩根斯坦利解聘。31岁的帕特尔加入了经济危机导致的美国数千名金融失业者的行列,他们是一群受过良好教育、年轻有为、聪颖而雄心勃勃的专业人士。

“我过去一直是个有份好工作、业务突出的人,可是突然间,我必须重新认识我是谁,我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帕特尔说。

最初的几个星期帕特尔焦头烂额,只能在每天的求职中寻求麻痹。她可以享受8个星期的再就业服务,以协助其找到新工作,这是摩根斯坦利遣散计划的一部分。

2008年夏天,帕特尔接到很多预约面试的电话,情况开始出现转机。可是到了9月,雷曼兄弟崩溃,“一切都完了”,帕特尔说。

帕特尔在摩根斯坦利担任经济师,从事美国经济预测,之后她的工作职责扩大,负责协调该行的全球经济预测。要做好这份工作,从一开始就要掌握大量的知识,帕特尔喜欢这份工作。

但工作8年后,金融危机导致帕特尔成为了一个残酷的失业统计数字的组成部分。

美国金融服务行业的失业状况只是更糟情况的先兆。原本始于美国的次贷危机迅速蔓延至全球,导致了70年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2008年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第一次全球性的经济萎缩。全球各国因无法再依赖美国消费者购买其货物,失业率节节攀升。国际劳工组织预测,发达国家的就业要到2013年才有望恢复到危机爆发前的水平。

2009年5月出版的一份纽约市财政监测报告显示,即使行业复苏,预计其中仍有相当一部分岗位将不会再现。

众多高素质人才的失业导致竞争极少数就业机会的人才数量越来越大。帕特尔说,雇主在面试时告诉她,他们不需要经济师。

失去工作的压力可以与面对死亡或离婚的压力相“媲美”,帕特尔还说,她经历了痛苦的几个阶段,从震惊到否定,再到接受。

有些时刻,帕特尔非常低落,但最近去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一次面试让她对找到工作乐观了一些。

日本:走进死胡同

大多数情况下,佐藤一泽的愿望是合理的。他希望同家人住在一起,他希望找回原来的工作。经济不景气,日本汽车业遭受的严重冲击意味着佐藤的两个梦想在近期都难以实现。

佐藤今年50岁,7年前离开家乡北海道来到横滨,通过一个临时劳务中介寻找工作机会。后来签约铃木汽车公司的工厂,在全球最大的卡车发动机装配线上工作。

佐藤承认薪水不是很多,不过足够他的生活所需。但2008年11月,500名工作人员被告知,因为经济不景气,出口下降,下月底之后他们将不再拥有这份工作。

与此同时,公司却要求员工继续卖命地工作,直到他们在岗的最后一天。

日本汽车制造商是一年期合同临时工的最大雇主之一,估计有超过380万工人属于这一行列。日本以其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几家汽车制造商为荣,但其汽车产业在全球经济下滑中已经成为众多重灾区之一。据日本汽车制造商协会报告,2009年5月,汽车出口比去年同期下降55%以上,连续第8个月下降。制造商只得相应降低产量并且减少岗位。

日本不在全球危机的中心地带,但全球需求巨幅的下降和金融危机的扩散导致日本出口依赖型经济陷入了半个多世纪以来最严重的衰退。

东京已经努力采取措施,以保护弱势群体(包括临时工)度过最艰难的低速时期。这些措施包括放宽就业保险申领资格,计划提高最低加班工资。

佐藤的临时工生涯影响了他的个人生活,使他失去了婚姻,失去了与妻子和女儿一起的家庭生活。她们被留在了北海道。“我意识到,我不能再继续寄钱给我妻子了,所以我们协议离婚,使她能够有资格享受政府的福利,但我们仍然相爱,而且经常通电话。”

这位前装配工正在寻求失业补偿。他提出诉讼,要求职业介绍所支付直到3月合同结束的工资。佐藤说法庭的调查结果对他有利。同时他在等待另一件事情的结果,即能否以正式员工的身份回到汽车公司,他现在是日本金属和信息机械工人联合会的志愿者。作为回报,工会为他的租房提供担保。

“我想成为一名全职员工,我想通过每天早到办公室一小时,提前准备好生产线来证明我是一个好员工。”他说。“我的愿望就是过正常的生活,我不指望奢侈品,只想把我的家人接到这里一起生活。”他补充道,“但是我得到的却是一纸(离职)通知,我的梦想破灭了。”

西班牙:冻结的房地产市场

巴埃纳30岁出头时进入房地产业,出售住房和商业地产,这个行业直到几年前还欣欣向荣。

20世纪90年代,西班牙经济迅速增长,这期间正是西班牙房地产的“黄金十年”。“丰厚的资本收益得益于房地产的重新估价,宽松的信贷提高了房产的价值,再加上进一步重新估值的潜力,房地产泡沫呈现典型的螺旋上升态势”,巴埃纳说。

1999年,西班牙加入欧元区,这意味着低廉的借贷成本、丰富的信贷资源,以及便利的融资。超过90%的西班牙抵押贷款持有人享受可变利率贷款,因此,低利率有效减少了住房成本。

但是,欧洲央行于2004年开始提高利率,西班牙房地产市场增长开始放缓。3年后,全球金融危机席卷整个欧洲。由于经济增长严重依赖信用刺激的内需以及房地产繁荣,西班牙的经济表现得尤其脆弱。

如今,西班牙的房地产市场萧条。“与其说市场冷清,倒不如说它简直就是掉进了冰窟窿”,巴埃纳说。事实上,2007年第1季度到2009年第1季度房屋销售量下降超过了50%,仅2008年就下降了1/3。销量不足打击了房价,西班牙对外银行(BBVA)预测,2011年底的销量将比2007年高点下降30%。

销量和价格的下降意味着像巴埃纳这样的人实际工资变少。西班牙房地产经纪人提成销售价格的3%～5%作为佣金,但大多数人在过去几年不得不降低这一比率。巴埃纳的收入比去年下降了10%,比前年下降了30%。

更广泛的经济层面也深受其害。由于房地产市场的繁荣,建筑业在西班牙经济中已经占到了9%,其提供的就业机会占所有岗位的13%。随着买家的流失,新的建设陷于停滞。

西班牙的工资很固定,所以企业多数情况下不得不通过裁员来进行调整。这意味着近期建筑行业的裁员会加剧西班牙已经很高的失业率。

IMF在其2009年年中发表的国家经济评估中表示,西班牙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新的增长模式。住宅建筑和私人消费将不再像过去一样推动增长。今后,西班牙将不得不更加依赖于工业及服务业创造就业并实现增长。为此,政府需要设法提高生产率并降低成本。

对于巴埃纳以及那些和他一样依赖房地产业生活的许多人来说,未来是不确定的。

阿根廷:金融风暴没有避风港

2008年底,发达国家的经济衰退蔓延到新兴市场,例如阿根廷。

疲软的全球经济和捉襟见肘的贸易融资一同引发了全球贸易的崩溃。2009年仅上半年全球贸易额就下降达20%以上。当世界贸易急剧收缩时,阿根廷的对外贸易也随之下降,不仅出口下降,进口也大幅下降。2009年前4个月,布宜诺斯艾利斯港口出入货物量与2008年同期相比下降了32%。

拉普拉塔河巨人湾南岸港口上的工作机会几乎都消失了。“今天有很多的工作,明天却什么工作也没有”,港口装卸工人拉米雷斯叹息道。

直至2008年年底之前,和其他1500多名码头工人一样,拉米雷斯平均每月要工作24天。到2009年中期工作量已经急剧削减,他大约每月工作14天或15天。资格老的工人会被安排得到更多的工作日,资历浅的工人得到的工作日则比较少。

拉米雷斯在拉普拉塔河码头工作,这个城市港口5个大型码头中有3个在此运营,几乎所有的阿根延进出口集装箱都经此运输,其在该国对外贸易总额中占据相当高的比例。绝大部分出口的农产品由城市西部的巴拉那河上的港口装船运出。

拉米雷斯在薪水骤然降低面前心态平稳,但他承认也有坏的一面。想要干出点名堂变得更难,而且从3月份开始,如果不紧缩开支,一家人将无法支付所有的账单。

但是生活状况还是要比三四年前好,而且危机拉紧了家庭成员之间的距离。

此外,拉米雷斯担忧那些他认为阿根延和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他担心全球经济危机将持续恶化,演变成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样子。拉米雷斯认为,对阿根廷人来说,这场危机与以往的有着明显不同,其并非土生土长,而是来自这个大型南美国家外部的世界政治和经济。

海地:生命线

握在美国的手中

弗朗塞特・皮卡德,海地的一位57岁的单身母亲,她和她的两个女儿靠在美国生活的表哥克劳德・布鲁诺每月的汇款维护生计。经济危机之前,她一个月可以拿到250美元,现在已经减少到不定期的30～60美元。

经过数年持续两位数的增长,世界银行预测今年全球侨汇数额会下降7%～10%。尽管迄今为止,海地不像加勒比地区其他地方那样出现侨汇的下降趋势,但这个加勒比小国依然前景堪忧。

“值得庆幸的是侨汇的下降并不像我们预期的那样糟糕,但鉴于海地人口每年增长2%,今年不是好年头”,IMF的科林纳・德利卡特说,“侨汇是维持海地许多家庭生存的唯一途径。”

据美洲开发银行数据显示,海地庞大的侨民寄回家的钱是该国最大的外汇来源,超过其GDP的1/4。侨汇的数额通常很小,少到每月可能只有100美元,但是在2008年,汇款总计12.5亿美元,是出口额的2.5倍。这些钱被用于满足粮食、住房以及教育等基本需求。

虽然距离美国仅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路程,但海地却是西半球最贫穷的国家,根据联合国的统计,该国80%的人口日均生活费仅为2美元或者更低。

2009年早些时候,分析家们预测,像世界其他地方一样,随着北美经济的萧条,海地的侨汇将急剧下降,因为200万生活在国外的海地人中大多数都在北美。不过,出乎预料的是汇款的水平不仅保持稳定,甚至还略有增加。

“那些在国外的人们深刻地了解到,如果他们停止寄钱,海地国内的亲属们将面临怎样的局面,因此他们更清醒地意识到汇款的重要性”,美洲开发银行的格里戈里・沃森说。

全球经济的放缓,以及美国9.5 %的失业率,使得那里的移民给其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家人寄的钱更少了。分析家认为,海地可获得稳定侨汇的原因是其金额通常很小,因此更有可能避免受到个人经济状况波动的影响,并且海地移民的工作集中于那些较少受经济衰退影响的行业,如服务业。

同很多海地人一样,弗朗塞特自然地将她的困境与美国的前景联系在一起。“我们十分迷茫,如果没有美国,我们在海地就无法生存。是那些散居在外的海地人在支撑这个国家。”

科特迪瓦:种植业举步维艰

伊尼亚斯・科菲・卡斯是个一贯乐观积极的人。但当问到他的生计以及可可种植,他会告诉你“情况非常艰难”。

拥有1900万人口的科特迪瓦曾经是西非最繁荣的国家之一,最近刚刚摆脱冲突,百废待兴。

全球经济危机正在使家园重建变得更加困难,不仅是科特迪瓦,整个非洲大陆也都是如此。“目前,非洲发现自己是源于发达经济体的金融危机的无辜受害者。2008年经历了粮食和燃料价格冲击之后,接踵而至的全球衰退导致的商品价格的不断下跌、贸易和投资的减少,以及开发援助的威胁使得低收入国家的经济更加脆弱”,IMF总裁多米尼克・斯特劳斯・卡恩在2009年5月结束对科特迪瓦的访问时说。

IMF最近批准了科特迪瓦5.66亿美元的贷款,帮助其推动经济发展,而该国也从债务减免中获益。但是,全球信贷紧缩使得该国吸引更急需的外国直接投资变得更加困难,这其中包括对可可种植的投资。科特迪瓦是世界上最大的可可产地,可可是该国主要的出口产品,占出口货物的35%。可可产业为400多万人提供就业岗位,每年出口收益达14亿美元。

可可价格最近升至历史性高点,但收益并没有惠及该国从事可可种植的小农场主。卡斯在设备落后、资金匮乏、基础设施薄弱的困境里挣扎,他的产品很难打入当地市场,更不用说外国市场了。

卡斯站在他的可可树旁边说,国际社会的帮助,无论是援助还是债务减免,似乎都没有为像他这样的农民带来任何实际的改善。“听说要建设学校和医院,但是如果种植者无法挣到足够的钱来承担医疗保健费用,购买衣服,并把孩子送进学校,减免国家债务又能给农民带来什么实际利益呢?我们所需要的是降低税率,并使种植者具备生产高质量可可的能力。”

卡斯认为,全球经济危机可能会是压在他们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希望能看到政府采取行动,以提高农民的收入。“我们希望农民的报酬问题被纳入政府与发展伙伴国之间各种的讨论中去。毕竟农民才是保持科特迪瓦经济增长的力量。”

IMF的经济学家阿列克谢・科尔耶夫说,好消息是,在国际社会的帮助下,政府正在加紧改革。“一个对可可产业逐步减少间接税的方案将把税率从现在的32%减少至2011的22%,这会增加像科菲・卡斯这样的农民的收入。”政府还将整改部门监管,并改善治理,提高政策透明度。(摘自2009年9月号《金融与发展》 中国财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