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里的人生

时间:2022-10-12 02:00:05

无人区里的人生

海拔高度4000米,光照强烈。风从旷野里来,常常吹得人撑不开眼。站在高原上波光粼粼的依协克帕提湖边,有时候会慨叹眼前的风景:雪山在左,向右是沙,连绵无垠。极远处那些飞鸟的剪影会偶然出现,又飞快地消逝,不知去向。这里,是中国四大无人区之一,阿尔金自然保护区东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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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欢是我在无人区里唯一能看得真切的野生动物了。这头公藏羚羊幼仔只有4个月大,最擅长的就是低头啃着那些干巴巴的草。31岁的刘鸣陪伴在它旁边,他现在成为了它的“父亲”。刘鸣是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依协克帕提保护站的站长。2012是他呆在山上的第6个年头。2012年7月份,他和科考队在野外露营时发现了落单的欢欢,当时它的母亲已经不知所踪,于是保护站成了它的家。它本该在旷野里奔跑,现在则不惧人类,欢快地在湖边吃草。

在阿尔金山这样的高原山区。在依协克帕提保护站,保护野生动物是刘鸣的职责之一。“只要熬过了这个冬天,欢欢就应该可以回归藏羚羊群了,但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高原的极寒天气考验着这里的每一种生物,冬天可能是它必须面对的又一次绝境,刘鸣并不乐观。

刘鸣自己体会过这种寒冷中的折磨。2007年2月下山的途中,他与同事遭遇坏车,在半山等待了24小时才得到救援。夜里阿尔金山透骨的寒冷至今让他仍记忆犹新。漫长的等待和无法逃避的寒冷只会加深人对于自然的恐惧。我不敢去想象那种寒冷。只能站在星空下的“依协克帕提”蜷缩着体会刘鸣的回忆。

“依协克帕提”,在哈萨克语里面是“毛驴陷下去的地方”。这里风光迤逦。在雪山和沙漠之间遍布着大量的沼泽,所以迁徙中的动物可以在此栖息。这里也是保护区唯一有牧民居住之地,保护站也是在此前提下建立起来。防止贪婪人类对于野生动物的虐杀和买卖,也意味着必须长期和孤独的高原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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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对于像我这样城市来的匆匆过客,可能只是人生里充满机缘巧合的一页;但对于刘鸣,却必须每天都在书写着我看起来那么寂寞的人生内容。直到又认识了本地医生土逊,我才看到由这些寂寞的人生片段,堆积起来的厚重人生。

和已经59岁的土逊交流起来其实挺困难,他并不擅长汉语,并且少言寡语。这似乎是一种高原的生活习惯。但聊起阿尔金山。他能慢慢地告知你想知道的一切。作为这里的乡村医生,高原的日照和寒风陪伴他的行医之路三十年了。在土逊的回忆里,八十年代阿尔金山还有几十户牧民,牧养着几万只羊。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他没有坐诊,而是骑着骆驼、带上医药箱,为山里的每一户牧民把脉治疗。每次出诊基本就意味着半个月无法回家。他只能在牧民家借宿,第二天再转到另外一户牧民家里。

“有些牧民在深山的湖边放牧。赶路就要用去3天。”这些动辄10公里以上的高原路程,我无法想象没有车而仅靠骆驼赶路的艰辛。而在土逊淡淡的回忆里,阿尔金山的牧场显然已经成为他了如指掌的地盘,距离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问题,医疗条件才是真正的问题。

土逊带着我来到距离保护站不远的一块凹凸不平的空地边上,空地散落着石块,石块上插着零散的胡杨枝,绑在树枝的一根根骆驼毛,告示着这里不同。这是一块埋葬了21个早早夭折的孩子的墓地。他们都死于高原反应:突起的是坟,凹下的也是坟——在高原,牧民的孩子死去。只用一块白布裹着便下葬。胡杨枝和绑在上面的骆驼毛,一个幼小生命便在这里与旷野共存。

土逊跪在其中的一支胡杨枝前,双手合十,神情安宁。“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今年她已经30岁了。”那一根胡杨枝下面,是土逊刚出生一个月的大女儿。那一刻我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但他却是淡淡地向我讲述了这一句往事。我想着他30年前在这片空地上所承受的伤痛,作为医生,他却无法医治自己的女儿。如果他的女儿健在,今天便是和我还有刘呜一样大岁数的姑娘。

1980年,当了6年兵的土逊,响应政府发展农畜牧类基层医疗事业的号召,转业到这里当了医生。却没想到高原会带走他的大女儿。但他并没有选择离开,在年复一年、一次又一次的出诊中,阿尔金山的牧民与他都成了挚友。

距离中心站约10公里的最近一户牧民家,阿不力孜开心地笑了,土逊医生来了。土逊把垫在驼背上的军大衣取下来铺好,两人跪坐在上,阿不力孜脱掉棉外套、又脱掉夹克,再将右手的衣袖高高挽起。待他做完这些,土逊也已经把血压计摆好。为他绑上气压包:“120、150。血压有点高。”土逆说着,打开了医药箱,给阿不力孜拿了一盒芬必得、一盒阿莫西林,还有一支云南白药。“高原上的人最容易也最怕感冒。”

“阿不力孜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医生吐逊说。牧民阿不力孜今年已经28岁,像他坚持在这里的牧民并不多。如今他和哥哥普拉提是阿尔金山仅有的6户牧民之一。高寒和缺氧让不少牧民无法坚持:“每年最难熬的是1月和12月。”阿不力孜说,那时的气温将会降到零下25度,晚上气压降低。空气中含氧量非常低,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羊,低温和高原反应都是要面对的艰难生存考验。

“我了解他们。就像了解自己的双手一样。”土逊难得地露出笑脸。是的,到今天,他太熟悉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了,还有海拔4000米,阿尔金的一草一木,让他承受了死亡、告别和伤痛的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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