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需要胜过所有的名分

时间:2022-10-11 04:33:32

中国的代课教师是个十分特殊的群体,一方面被教育现实所需要,另一方面又被教育体制所摒弃,他们中的许多已经遭到清退,没有被清退的,进退两难,艰难度日。

今天只说说一个被政府清退却又被当地群众自发“返聘”的代课教师的故事。

这位教师叫金只黑,在四川省西昌凉山彝族自治州金阳县马依足乡马可村任教。这里海拔3000多米,人们靠天吃饭,靠地穿衣,条件的艰苦却没有扑灭村民对教育的热望虔诚,只要有人愿意在这里任教,他们都会对他爱戴有加,永志不忘。

金只黑初中毕业后,就选择到马可村的公办小学任教。起初,他对自己的代课教师身份并不在意,能够工作即意味着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学生便是他的一切,他爱他们,离不开他们。在整整6年里,他干着最繁重的工作,却拿着最微薄的收入――每月工资70元,这点钱只够一个城市里的孩子去买一件极普通的玩具。我们无法想象他究竟是靠什么生活下来的,是靠纯粹的献身于教育的精神吗?精神能够当饭吃,在金只黑这里,这也许是真的。

报酬极低,而教学成绩极高,金只黑在大凉山区创造了基层教育的奇迹。6年间,他竟4次荣获县教育局颁发的特等奖。获奖对于这个工作兢兢业业的代课教师来说,应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让孩子们获取知识、健康成长则更加重要,更加有意义,更会被众多家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孩子们的变化是可喜的,他们越来越留恋学校,留恋金老师。金只黑这个朴实清净、坚韧不拔的彝族汉子将学校当成了家园,将孩子们的未来看做自己的信仰,宛如一株倔强沉默的树木深深地在贫瘠的泥土里扎根盘绕,直到狂风暴雨也无法将其连根拔起。

有的教师,是由于学生的缘故,才被家长和社会所敬仰热爱,而金只黑,众多家长是直截了当来爱他,敬他,关心他,家里没有学生的村民也会这样对待他,孩子们因为升学离开金只黑的班级,他们的家长依然会记得他,牵挂他。有一年,不知道乡亲们从哪里探知“连续三年获得教学特等奖,就能破格转正为正式教师”的政策,不但奔走相告,而且自发到县教育局请愿,恳请上级给金只黑一个应得的名分。遗憾的是,众愿落空。

当金只黑知道这个消息,曾经委屈过、梦想过的他干工作时反而更加专心致志、踏实沉潜,心里已经没有了卑微的要求,可以更勇敢地工作下去。名分是别人给的,更是自己给自己定的,当别人不给时,自己反而更自由更轻松,自己甘愿做一名不计得失、只爱孩子的教师,承担跟他人一样光荣的使命,这就是他珍惜当下的动力,干一天就要有一天的完美纯粹。

但后来,金只黑不但没有名分,而且遭到无情的清退,干了多年的教师竟成无业人员,离开讲台,离开孩子,离开心爱的事业,“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他觉得自己就是见不到彼岸的大海里的一条打着旋儿的小船。

善良友爱的乡亲们聚到金只黑的身边,纷纷献计献策。最后,大家达成共识:上级不要你,我们要你!听到这句掷地有声的承诺,金只黑潸然泪下,深深鞠躬。

乡亲们最初打算到村公办小学为金只黑借几间空余的教室,再次遭到拒绝。一位热心的村民站出来,腾出一间自家的茅屋交给金只黑使用。从结实明亮的教室退回到逼仄的茅屋里给孩子们上课,内心虽有忐忑顾虑,他还是无奈接受了现实。

开始,有16个孩子前来学习。村民商量的意见是,每人每学期交纳250元的学费,其实一部分学费就是金老师半年的工资。可是金只黑最后只收取一半学费,身为当地土生土长的彝族汉子,他太懂得乡亲们生存的艰难不易,大家对他的照顾已经够多,现在又将自己请回来,正是为了让孩子们在长大后努力改变家乡穷困陈旧的面貌,“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村民的仁义更值千金,如果仅仅为了薪水而工作,还不如跟着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到大城市打工,赚钱会来得快些。实际上,扣除学生的书本费,留到金老师手里的确实很少很少,不过这已经比自己当年代课时多了一些,他心里感激了又感激。

就这样,中国最独特的一间“民办小学”在大凉山区诞生了。一名似乎永无正规名分的教师,16个靠家长给老师发工资和办公经费的少数民族孩子,教室的占地面积不足30平方米,还是“原生态”的茅草房屋,孩子们在这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教师在这里吟诵“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那是流传千古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3年之后,马可村的村民们分享了金只黑和他的学生们收获的盛夏果实。金老师带上16个三年级小学生,经过4个多小时的跋山涉水,来到县城参加民族小学的选拔考试,最后竟考上了14名学生。

喜讯传来,乡亲们额手相庆,传颂一时。金老师得以招收到更多的得意弟子,甚至还有外村的孩子借宿到亲戚家,前来就读。小小的茅屋教室竟如一块神奇的磁铁,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磁场。学生人数增加到56人,金只黑的肩上压上了更重的担子。但他不怕,他是一块锤炼着的钢铁,一团燃烧着的炭火,一株在群众心中扎根的高大树木。他将讲台当做办公桌,将小教室当做大学校,顽强地工作,简单地生活,无私地奉献,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相信铁树也会开花。2008年,县城民族小学在全县范围招收45名学生,金老师竟一下送入28名,令人叹服称奇。

金只黑的威信渐高,人们深信有他在,就有学校在,就有孩子的好前程在,就有山区的希望在。这是对一个教师的信赖,也是对教育的信任。据说,有一个工作组前来这里调查失学儿童的情况,让某家长带孩子到村公办学校上学,否则要绑走他家的耕牛以示惩罚。这位家长竟拿着绳子让工作人员将他自己绑起来,他说宁可自己受惩罚,也不愿叫孩子到那里“受糊弄”,要送孩子上学,还不如到金只黑老师的“民办小学”。

到2008年底,金只黑的茅草屋教室难以为继,村民们心中着急,商议每家拿出10片瓦、3根椽子,为孩子们建起一间新教室。金只黑拿出的则是自己的7分多地,将教室和学校直接建在自家门口,以校为家不再是一种比喻。大家用15天的时间建成了新教室,但面积仍然很小,不足50平方米。众家长纷纷将孩子送过来,亲自交到金老师手里,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拄着拐杖,三步一歇地领着孙子前来报到,两手相握,未语泪先流。

新教室有窗户而没有玻璃,屋顶上有瓦片却很稀疏,阳光竟能直接从没有瓦片的地方透射下来,亮则亮矣,却无法遮风挡雨。即便是这样,表情坚毅、嗓音沙哑的金只黑老师带着孩子们又开始了新的征程。有记者发现了这所独一无二的“民办小学”,用悲壮而深情的报道称:“这是一个没有五星红旗飘扬的学校,一个没有红领巾的学校,一个没有操场,没有一件教具甚至没有校名的学校。”

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一句:这也是一个只有一名教师的学校,即便只有一名教师,却没有名分连代课教师都算不上。但金只黑在接受采访时说,孩子的需要胜过所有的名分,被人需要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名分。如此说来,这世间真的没有一种名分能够比这更适合他,更配他,所有的虚名更不值得一提,一个一生被孩子们需要的老师因此得到了存在的永恒价值和意义,以及群众心中最真实、最珍贵的赞美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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