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透明的红萝卜》的叙事美学

时间:2022-10-06 11:45:48

莫言《透明的红萝卜》的叙事美学

【摘要】 “苦难”是莫言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的关键词,而对苦难的“诗性”显现,则蕴含了作家更深层次的思考。围绕着小说主人公黑孩,作家展开了独具匠心的叙事。其中个体时间在公共时间中的错位、否定的结构等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使小说更加逼近了生活的本质。在层层的剥离中,爱与美的失落、个体生存空间的毁灭等主题被揭示出来。而救赎的失败则更是将视线转移到了“人”自身,从而引发读者对于人性的深层思考。

【关键词】 《透明的红萝卜》;苦难;诗性叙事

作为中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莫言对于当代文坛的意义显然是重要的。而如果说“莫言因《红高粱》而广为人知”,那么“在此前的《透明的红萝卜》中,他的世界的基本元素已经就绪。”[1]的确,对作家本人来说,这部小说中出现的“孤独与冷漠,暴力与饥饿,爱与破碎,忍受和无奈”等关键词贯穿着他创作的主线。而将它放置在当代文学的图谱上看,我们会发现:这是一部极具艺术特色的作品,它呈现出一种关于苦难的诗性叙事:把沉重的现实和敏锐的感觉、恣肆的想象结合于异位的时间观上,把深刻的内涵附着在层层否定和剥离的结构中。应该说,当代中国丰足而鲜活的苦难叙事资源,在《透明的红萝卜》中变得深刻且鲜活。

一、错位的时间

“时间作为一种理解生命和世界的方式进入作品不仅表现为结构要素,而且作为社会的、心理的、哲学的人文主题被小说自觉意识和艺术表现。”[2]长久以来,评论界对这部作品的想象部分做了许多阐释,而对其呈现的时间观却少有关注。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莫言在《透明的红萝卜》中也蕴含了对于时间的探讨。深入文本,我们会发现,主人公黑孩的时间总是与公共时间有着客观上的错位,以致于人们总是感叹“谁也不知道他寻思着什么”。他所独有的意识流动同时也意味着他用个体化时间逃离公共时间的压迫,这表现在文本的两个方面,一是用非理性幻觉来摆脱流俗时间的束缚,二则是用回忆来抵抗线性时间的不可逆性。

在小说中,黑孩以贫穷、脏乱、瘦弱的形象出现在读者的面前。“可怜”是群体社会为黑孩贴上的第一个标签:妇女们、队长、刘太阳等人共同构成了一个社会群体,他们被模糊化处理后遵守着规范化的时间秩序,形成强势的主流价值标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能带领人们走向美好明天,而物质生活水平的高低则是衡量这美好生活的唯一指标。而心理时间则不同,它更多关注的是个体化的、流动不居的生命体验。黑孩就是一个典型,在小说中,他拒绝用说话这种方式与他人沟通。在莫言的笔下,常常出现这样的人物,在旁人看来,他们“脑子有问题”,可是他们却有着比常人更明澈的内心和异常丰富的心理领域。黑孩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代表,在被后娘打醒去河里挑水时,黑孩用幻想减轻了疼痛,他第一次体会到温柔的魅力,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因为沉迷于河上传来的奇异的声音,黑孩砸坏了自己的手指,可是“他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嘴角上漾起动人的微笑。”而最富有诗意的意象莫过于那个透明的红萝卜了,它的大小、形状和色彩在黑孩的目光下被神话成一幅美丽的图景。“我们把莫言小说称之为感觉主义的,因为作家在作品中总是把理性和自觉、意识和潜意识、情感和思维汇集起来,直观地、直觉地把握对象世界和传达这种把握。”[3]他完整的精神世界凭借个体时间的逃逸得以保存,而个体时间刻度上的干预意味着打击的致命性。当小铁匠把那个透明的红萝卜扔往河里的一瞬间,黑孩晕倒了。个体时间由于外部冲击而断裂,他思维的完整性因此遭到破坏。在这诗一般的语言和近乎炫目的想象背后,包含了从“装傻”到“真疯”的过程性因素,隐藏着不忍卒读的重担和苦难现实。除了对苦难的逃逸之外,黑孩的个体时间还充当着历史见证人的角色。他记得大坝水里飘来的血腥味,而这件事情只是鲜活地存在于个体的记忆之中。如果个体心灵中的印记不再,那么历史也就真的不复存在了。从这一点来说,《透明的红萝卜》呈现出新历史小说的特色。

二、在否定中探寻

除了用文学化的时间反思社会政治权力的压迫之外,否定结构的运用也是组成诗性叙事的一个重要部分。在《透明的红萝卜》中,黑孩生命中每一次希望的来临背后都预示着更大的失望和痛苦,作者否定了爱与美的力量,又否定了孤独在暴力中存在的可能性,最终将目光投射到生命本体的罪恶上,以沉重的肉身和无法拯救的精神世界吞噬着人的生命和希望。否定结构的运用,使小说社会学的框架得以突破,也当代文学的苦难叙事史添上了特殊的一笔。现实对于黑孩的打击并不是毁灭性的“速战速决”,而是钝刀割肉的“凌迟”。他无名无姓,可是并非生来如此。他有灵性,可是却越来越不爱说话。一个“越来越”,说明了他的生存处境渐渐变得糟糕,集中在他身上的爱与美正一点点流失。最初到了工地之后,他得到了小石匠的照顾。而菊子姑娘的关怀,更让黑孩感受到了母性的力量。他谁也不理会,“只有菊子姑娘和小石匠来跟他说话时,他才用眼睛回答他们。”而如果说他“弃儿”的命运导致了他的先天不足,那么倔强的性格使得他的生命带上了悲剧色彩。他忍受着世间的种种折磨,手被烫伤之后,他“就那么蹲着,仰望着小铁匠的脸。”只有在感受到菊子姑娘的眼泪时,“有两股水儿想从眼窝里滚出来,他使劲憋住,终于让水儿流进喉咙。”而以小石匠和菊子姑娘为代表的爱与美被否定了。姑娘的欲望最终通过与男性的交往得到满足,而小石匠,他对黑孩的照顾也变成了对菊子的迎合。“一连十几天,他们都不结伴到桥洞里来看望他。”在黑孩冰冷的微笑里,读者看到的是一种温情的幻灭。

如果说“苦难成为生命中注定的‘实’,”,那么“苦难之‘实’中也会生长出来超越苦难的精神的‘虚’。” [5]在精神领域上,黑孩尽可以用自己的想象去抗衡和逃逸苦难,缺少关爱的他至少还有一方孤独的净土。而在这一层面上的最低乞求,最终又被残酷的暴力给否定了。最能看透黑孩心思的老铁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也预示着黑孩的精神世界将从此倒塌,而小说最后的画面,“他膝行一步。拔两个萝卜。举起来看看。扔掉。又膝行一步,拔,举,看,扔……”黑孩像一位乞食者被定格,祈盼着命运的施舍。他在寻找虚妄的希望,一个有着敏锐心性的孩子,其最后的出路,除了沦为麻木和绝望的成人外,就是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孩是中国农民那种能偶在任何严酷的条件下都能生存发展的无限生命力的抽象和象征”。[6]作家自觉的苦难意识使其“所落脚的,仍然是生命,他在对异己生命的剥夺里看到了地域景观,而她的噩梦又以反讽的形式将这一景观作为一种惩罚折射出来”[7]。其实在《透明的红萝卜》中就已涉及。我们注意到,在小说中,黑孩的眼睛有着特殊的魔力。被钻子烫伤后的黑孩看着小铁匠,小铁匠浑身哆嗦起来。在小说结尾,“老头子看着这个的男孩,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他们不敢看黑孩的眼睛,其实是因为从中看到了自己的罪恶。

所谓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重重的否定让我们发现:莫言正是通过一个孩子在苦难中的种种失落,消解了以道德升华为基础的劳动观念和理想主义。相比于同时期大多数作品来看,《透明的红萝卜》无疑是特殊的,因为它毫不留情地冲击了“劳动净化精神,苦难改造灵魂” [9]等意识形态命题。从另一角度看来,也正是由于对人的立场的坚守,才成就了他诗性的苦难叙事艺术。

参考文献

[1] 莫言,王尧.莫言王尧对话录[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

[2] 向荣.延续与断裂:探索中的小说时间意识[J].当代文坛,1991(6).

[3] 汪名凡.中国当代小说史[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1.

[4] 吴炫:怎样理解自觉与想象的创造性?[J].文艺争鸣.2013(1).

[5] 张宏:新时期小说中的苦难叙事[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

[6] 李陀.“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评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N].文艺报,1985-07-06.

[7] 张清华,冯强.历史与良心:解读莫言《蛙》中姑姑形象[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2).

[9] 张宏.新时期小说中的苦难叙事[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谢园园(1992―),女,浙江绍兴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本科生,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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