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词典(十一)

时间:2022-10-05 02:36:16

【前言】乡村词典(十一)由文秘帮小编整理而成,但愿对你的学习工作带来帮助。二 据说,在一个饥饿的夏天,一个外出的年轻人扛了一袋土豆回家,当他走到村外的一条河沟时,看到一个姑娘昏倒在地上,他知道她是饿的,思虑再三就从袋子里拿出一颗土豆让她吃了。吃了土豆的姑娘,慢慢有了力气,她立刻朝着那一袋土豆叩了一个头,她说她要跟了他去,...

乡村词典(十一)

乡村的土豆

秋天,当一个人一不小心把一颗土豆挖破了,他看到白色的汁液从伤口处流出来时,他的心里难过极了,抓一把泥土捂住土豆的伤口,隐隐感觉那伤口是疼在自己的身上。

偶然一个人看到吃奶的孩子嘴角流出的乳汁,他竟然会想到受伤的土豆……

没有人不对土豆怀有母亲的感恩。

据说,在一个饥饿的夏天,一个外出的年轻人扛了一袋土豆回家,当他走到村外的一条河沟时,看到一个姑娘昏倒在地上,他知道她是饿的,思虑再三就从袋子里拿出一颗土豆让她吃了。吃了土豆的姑娘,慢慢有了力气,她立刻朝着那一袋土豆叩了一个头,她说她要跟了他去,有土豆吃就一定有好日子过。小伙子就这样用一颗土豆赢得了一个姑娘。当然那小伙和姑娘现在都老了,或许都老得去世了,但村里的老人还常常说起这段辛酸的浪漫往事。

秋天是挖土豆的时节,如果这年的秋天冷得早,人们就得在雪地里挖土豆了,因此再细心的人,也往往会遗落几颗土豆在土里。留在土里的土豆,经过冬天的冰雪,被冻得石头一样硬;来年春天,春风一吹,又软得一捏就捏出水来;夏天,毒毒的日头一晒,水分干了,土豆就被晒得又皱又干,黑黑的像一只风干了的胃。地里劳作的人,谁若拣到了它,在衣袖上擦擦土,就直接可以嚼了,脆脆的,甜甜的,是可以当干粮吃的。

当然,土豆的吃法很多,可以烧着吃,煮着吃,炒着吃,等等,反正每一种吃法都好吃。现在城里的小饭馆大酒店都有土豆丝这样一道菜,谁能把土豆切得像粉条一样细,炒出来还不变形,那就是被大家称道的好厨师。你可以随便在任何一家饭馆的菜谱上看到醋溜土豆丝、青椒土豆丝、麻辣土豆丝、东乡土豆片、土豆烧牛肉等等有关土豆的菜名。

前些年,有这样一个说法,说一个村里人给外面的人介绍自家的一日三餐时幽默地说,早上吃羊、中午吃鱼、晚上吃蛋。外面的人很惊讶,说吃得这么好啊?其实,这里的人把土豆叫洋芋蛋,他们只是把洋、芋、蛋三个字分开来说而已。

还有一种说法,陇中黄土有三宝:土豆、洋芋、马铃薯。

我有一首仿民歌是这样写的:

像攥紧的拳头/在土里挣着/挣出些想法/在土外面绿着//五谷回家了/土豆还在地里/我端起了饭碗/心还在等哩//把手伸进土里/秋天还这么热着/土心里的疙瘩/装着甜甜的奶哩//揣一颗土豆上路/心窝里踏实/我写下的那些小诗/都是土豆粉嘟嘟的花哩

土豆是大地的,土豆是藏在泥土里的灯盏,土豆是攥在节气里的拳头,土豆就是咱供养着老人,喂大了孩子,养活了自己的“洋芋蛋”。

荷兰有位大画家,叫凡高,是后印象派的三大巨匠之一。他有一幅作品叫《吃土豆的人》,画面上那些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吃土豆的人,有着骨节粗大的手,他们面对土豆做成的简单食物,眼睛里流露出渴望的光芒。凡高在给他弟弟的信中说:“我想强调,这些在灯下吃土豆的人,就是用他们这双伸向盘子的手挖掘土豆的。因此,这幅作品描述的是体力劳动者,以及他们怎样老老实实地挣得自己的食物。”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吃土豆的人”时,心里嘀咕:凡高也是个吃土豆的人?他是画面上的哪一位?画面上的这些人怎么似曾相识?

原来我吃的土豆是凡高的。老家的洋芋,也就是土豆,原本叫荷兰豆,也叫马铃薯,17世纪中叶从荷兰引进到台湾,然后从台湾传入中国内地。

中国引进外国作物有一个特点,但凡带“胡”字的,大多是两汉、南北朝传入中国的;还有一种是带“番”字的,就是明朝以后,传入中国的美洲作物;第三种带“洋”字的,洋葱、洋白菜等等,可能是清朝末年和民国时期传入中国的。所以,带“胡”、“番”、“洋”的作物,大体上指示了我们这些作物传入中国的不同时代。

吃土豆的凡高,画了吃土豆的荷兰人,让很多人都知道了荷兰是个吃土豆的国家。那么,吃了这么多年土豆的我,怎么就画不出一张“种土豆的中国人”?至少,应该画一张吃土豆的杏儿岔人吧,看来这么多年的土豆让我白吃了。

乡村的苜蓿

苜蓿是给牲口吃的,是庄稼人专门给牲口种的“粮食”。人吃人的粮,牲口吃牲口的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这一点上,牲口比较本分,比如毛驴,它深知人的粮食比驴的草好吃,但它从不会跑到人家里去撕开粮食口袋大嚼其粮,也不会揭开人家的面柜挖了白面像有些人吃炒面那样吃得满脸都是白。人看它太累了,有时会在铡好的草中撒上一把豌豆或秕麦子,就像人们在面条里浇一勺肉臊子一样,驴就感到很满足、很“过年”。但在一般情况下,人是自私而吝啬的,比如吆着驴走过地埂,即使驴的眼睛不断觊觎着扑燎燎的庄稼,驴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把嘴伸到庄稼中去,否则人就会把鞭子抡到它的身上,让它赶紧“悬崖勒马”;当然也有心存侥幸的驴,或者是它误以为地里的庄稼和地埂上的草此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地里的比地外的长得茂盛些而已,只是因为人们抢占了那些“草”而不让驴吃罢了,因此就趁人不备狠狠偷上几嘴,因而也就多挨了鞭子。鞭子挨得多了,驴也就学乖了,知道人是最惹不起的东西,也就安分守己地干活吃草,再没有吃粮的非分之想了。但人就没有驴那样本分,粮食不够吃了,就吃牲口的苜蓿,而且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从不怕牲口看见,即使被驴看见了,驴生气地吼上一声,人还以为驴在那儿练嗓子哩,不理会;假如被本来话就不多的牛看见了,牛不吭气,只是睁圆了牛眼瞪人几下,人还是装做没看见或没看懂牛的眼色,反正就要吃。人们越是吃苜蓿吃得口角流出绿汁,吃得脸色发绿了,越是疯了样抢着吃,不吃又怎样呢?人活着总得吃什么呀!粮食不够吃,苜蓿是最好的“粮食”。

上世纪70年代,在甘肃中部一个叫杏儿岔的村子里,我目睹了一个村子的人们掐苜蓿的壮观场面:大约是农历三月的中旬,苜蓿刚刚长到一长,天蒙蒙亮,生产队长站在地边上吹响三声哨子,早已站在地边上手里提着蓝子的人们就忽地扑进苜蓿地里,四下散开,一只只粗糙的手们就急急地向苜蓿拔去。本来在这之前队长已交待大家,只能掐苜蓿的上半截,不准连下半截一同拔掉,但急于多掐苜蓿的人们哪里管那么多,只是疯狂地往自己的蓝子里拔,他们只相信拾到蓝子里的都是菜,因而连混在苜蓿里的冰草一起拔到了蓝子里,只要蓝子装得多,人就心里踏实。当时队里规定,每天只允许一家出一个人,到队里的苜蓿地里掐苜蓿,时间是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而且必须是在当天规定的一片地里,第二天再换一块地,要是在一块里地掐得太厉害,苜蓿就长不好了。因此当队长吹响了停掐的哨子时,人们一边往起站,一边还要拨上最后一把。这天掐的苜蓿就是一天的口粮补助。有时由于劳力紧张,队上则让大人们天一亮就去上工,而让每家出一个小孩子到地里去掐苜蓿,时间是只准掐一上午,中午之后就不准再掐了,否则就扣这家的工分。

各家掐回来的苜蓿,先要细心地拣去其中的杂草,再用清水一洗就可以下锅煮了。熟了的苜蓿,用手一捏,捏掉里面的水,捏成拳头大的菜丸子,既可以撒了盐,拌着吃,也可以撒到锅里的汤或者面疙瘩中吃,目的是增加这顿饭的稠度。也可以和在包谷面里做成菜饼子吃,这样的饼子往往是菜多面少,但总归是饼子,一个上午的肚子就靠它来填充了。

那时候,母亲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几个还在被窝里酣睡的孩子每人枕头边放一个她昨天晚上烙好的菜饼子,按年龄大小分配,年龄大的就分个大的,年龄小的就分一个小的,年龄更小的当然也就分的饼子更小了。我往往是眼睛还没睁开,就已伸手去摸枕边的菜饼子,赶紧撕上一口这才算完全醒了过来。本来是每人一个的饼子,其实母亲常常没有,她的一个留给父亲中午来吃,因为她觉得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也最辛苦,因此应该多吃一点,但毕竟没有多的,她就将自己的那份给父亲了。母亲留的这个菜饼子,据我多次细心的侦察,一般存在几个地方,一是藏在挂在门背后的箩里,一是扣在锅台后面放碗的我们叫做“灶爷板”上的碗下面,有时候甚至于藏到锅膛里的灰上面。母亲之所以这样想尽一切办法的目的是怕我们这些孩子发现后吃了,父亲中午没喝茶吃的馍馍。我发现母亲的藏“宝”处后,偷偷地观察过那个菜饼子,并用手亲切地多次抚摸。我惊喜的是,常常在那个菜饼子的周边总会掉下一星半点的馍馍渣渣,我便喜不自胜地用手拈来放在嘴里,再把菜饼子翻过来看,看下面还有没有意外的发现,但这样的发现并不多,实在对这个饼子爱慕得不行了,看它的边上有些不光滑,直至有翘起的菜叶子时,就用手去撕下那些“多余的”部分,有时不经意就把那个菜饼子的边沿撕掉一圈,但最终我还是不敢把个这个饼子吃掉。我怕没了这个饼子会挨母亲的一顿巴掌,也怕大人们会认为我是个不孝顺的坏孩子,那时我就是一个爱名声的人,我觉得一个好孩子的名声比饿肚子的事更加重要,但我的大哥他比我现实得多,他只要能找到母亲放菜饼子的地方,就先是自己掰上一半几口吃掉,心想着把剩下的一半留给父亲,但后来他觉得还是应该把剩下的那半个也吃了,因为既然已吃了一半,反正母亲的一顿骂是少不了,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

其实,苜蓿能掐着吃的时间最多也就半个多月,因为再长一点,就没掐的了,苜蓿已长老了,老得人嚼不动了。这期间各家的口粮补助就只能靠苦苦菜之类的野菜了。但等到五六月时,苜蓿又能吃了,那就是捋苜蓿花吃,那一咕嘟一咕嘟的紫色的花朵,一抓就是一大把,捋回来洗净了,和嫩苜蓿一样好吃。只是苜蓿花捋光了,秋天的苜蓿上就很少有籽实的收获了。可见苜蓿对人类的贡献之大,它不仅养活着给人类拉长工的牲口们,也在关键的时候养活着人。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偷掐苜蓿的事来,记得有一次晚上月亮很亮,亮得人心里空空的,母亲睡了一阵就悄悄爬起来,挎了蓝子去了苜蓿地里,她是想偷偷地掐点苜蓿来,让明天早上一家人的菜饼子大一点,但据母亲后来告诉我,当她刚掐了半蓝子苜蓿时,队里看夜的人发现了她,那时的苜蓿也是晚上有人看的,看夜的人吆喝着追她,她只能拼命地奔跑,当她跑着拐过一个弯看到一个塌窑洞时,急忙钻了进去,本来想让追她的人找不见她,但那几个追她的人却偏偏看见她钻进了塌窑,但那几个人却不敢进到窑里来,就在外面拿着土块往里面扔,想把母亲逼出来,但母亲就是不出来,外面的人实在没有办法也就扔了一阵土块后走了,当母亲回到家里,把半蓝子苜蓿放在地上时,身上已满是黄土,而且才发现头上有些痛,一摸才知道被土块打了一个大包。那一夜,母亲一声不吭躺下就睡了,但睡在母亲身边的我却大半夜没有睡着。

后来,我二姑听到这件事,心疼了好些日子。二姑家与我们家仅隔一座山,有一次,二姑就把她家里掐的苜蓿,装在背篓底部,上面装上柴草,偷偷地背到我家来,让母亲煮了给孩子们吃。后来,干脆让我装成到二姑家不远的山坡上拾柴的样子,把二姑早掐好的苜蓿带回来。至今,我常常跟二姑说起这事,二姑淡淡一笑说,不说了,不说了,这都是那些年饿的。

是啊,都是那些年饿的。有一次,我到二姑家,二姑给我做了一顿白面面片吃,当然里面也是和了一些苜蓿菜的,但更重要的是里面飘着几朵清油花。我盘腿坐在炕上吸吸溜溜着吃,二姑站在炕下的地上一边看我吃饭,一边和我说话,说些家里的生活境况。而这时我的两个表弟则倚在门框上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我吃面片,他们很饿,也很馋,二姑给他们使了好几次眼神,意思是让他们离开门框到外面去玩,但两个小表弟却怎么也经不住白面面片的诱惑,总是倚在那里不走。于是,没有办法的二姑竟然把两个表弟哄到大门外打了一顿,我也听见了表弟的哭声,但二姑回来怕我难堪,却说那两个表弟太贪玩,给他们安顿的活不好好干,她才将他们打了一顿。我知道那时二姑家没有多少白面,但娘家的侄儿来了,她总要做点好吃的心里才能过得去,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些情节。不知道表弟现在还是不是能记得这件事,但我至今感到当年很对不住两位小表弟。

后来,我在一首仿民歌的小诗中这样写道:

再高的山头/也在天底下/种不成庄稼了/把苜蓿种下//黄土里过光阴/先把牛养下/抱一抱苜蓿/咱不怕天塌下//苜蓿嫩了/咱人吃哩/苜蓿老了/就给牛攒下//想起了苜蓿/一肚子的话/人活一世/也就是苜蓿一茬//头顶着毒日头/脚底下烫哩/就这么硬挺着/满眼都是泪疙瘩//打下种子/再种下/只要心活着/西北风里也把根扎下

前些日子,母亲从老家托人带来了一些干苜蓿,是母亲掐了苜蓿晒干后装在塑料袋里捎来的,就像捎一袋葡萄干一样。看着这些从故乡的山坡上搭乘着汽车来到城里的“珍馐”,我忍不住要向妻子儿女讲起一些有关苜蓿的往事。当然往事毕竟是往事了,苜蓿早已还原到了作为牲口的粮食的地位,想必一头毛驴和一头老牛再也不会因为人们与它们争食而耿耿于怀了。

(责编:耿国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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