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安息得了

时间:2022-10-04 10:35:00

江苏昆山市国际会展中心,自8月3日起,已成为中荣公司特别重大爆炸事故受害者家属接待处,以看顾逝者以及伤者的亲人。

由于遇难者基本为严重烧伤、不能分辨样貌,很多伤员一直处于昏迷、无法说明身份,昆山市政府正组织受害者的直系亲属采集DNA信息,通过DNA检测对比来确认身份。

至8月6日上午,共计有46名遇难者和102名伤员的身份得到确认并公布名单。

名单是一批批公布的,等候已久的家属蜂拥上前,寻找自己亲人的名字。展板前,传来阵阵痛苦的嚎哭声。不时有人昏厥,被随时待命的救护车送往医院。 七夕夜

8月2日,星期六,七夕。

对于28岁的张伟(化名)来说,星期六和七夕都只是日历上的一个符号,与自己无关。每个月只能休息一两天,每天工作时间长达十四五个小时,繁重的劳作令七夕的浪漫止于美好的想象。

由于天气炎热,中荣公司半个月前将早上的上班时间由8点改为7点。尽管前一晚9点多才下班,张伟仍然6点刚过就进入厂区。前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穿着蓝色工装的工友们涌入不同的车间。中荣公司共有员工约450人,由于电镀等工序自动化程度高,超过一半工人集中在抛光车间。

根据爆炸事故发生后厂方提供的名单,当天抛光车间的工作人员为261人,另有3名外来人员。操作工里,包括46岁的朱凤英和36岁的张俊超。

一上班是例行的早会,早会内容是总结前一天的工作,并下达当天的工作指标。河南人老宋是抛光车间的次品返修工,他经常挂在嘴上的是,“这个组产量完成好,表扬。那个组产量少了,批评。”

抛光车间负责给轮胎轮毂打磨抛光,上下两层共计2000多平方米,各有16条流水线,一条流水线有七名至九名工人。老宋属于技术工种,前一天领导在车间外给他新安排了工位,所以他开完早会就出了抛光车间。

7点整,流水线开动,抛光机飞转,整个厂房弥漫在浓重的金属粉尘中。

张伟是抛光的前一道工序喷砂车间的组长,每天早上要来“做报表”,进行工作对接,他是在早会后赶到抛光车间的。朱凤英和张俊超分别在一楼和二楼自己的工位上紧张操作。因为必须完成工作量才能下班,最近订单多,工作量层层加码,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是常事。

37分钟后,一声剧烈的响声。正在抛光车间内谈工作的张伟,距离车间大门七八米远,巨响发生时,他被一股气流掀翻,连滚带爬出了大门。

惊魂略定的张伟回头,看到车间内有人倒在地上,他赶紧返身回去,拖了几个人出来。

大火烧起来。在二楼的张俊超完全被“震蒙了”,看到有人砸开了一扇窗子,就跟着从二楼纵身跃下。

站在车间外10多米外,老宋听到爆炸声,急忙往抛光车间跑,到门前时,火势已大,望进去浓烟滚滚,浓烟穿过房顶升起10多米高。车间内不断有工友冲出来,有的身上还带着火,后来冲出来的很多人衣服头发全烧光了。质检员孙明娟当时在车间里的一个小房间里,她摸着墙一步步穿出浓烟,走出来。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急得团团转,进不去,只有眼睁睁等着谁冲出来就上前扶一把。

随后赶到的还有门卫岳成华,刚下夜班吃完早饭,准备休息时听到爆炸声,他又赶过来帮助抬了十多人。众人打开一个消防栓试图灭火,没水。

工人们回忆,第一个电话报警的是环保专管员张英。一辆消防车很快赶来,对着车间喷了几下后,没水了,只好等后面的消防车。事后,多名中荣公司的员工很愤慨地表示,如果消防栓有水,如果第一辆消防车有水,火不会烧那么大,可能会少死很多人。

唐建勇在旁边的捷安特自行车厂工作,他赶到中荣公司门前时,看到了惨烈的一幕:几十个人衣服头发都烧没了,或躺或坐,“就像服装商场里的塑料模特儿”。 善后

在苏州市8月3日下午召开的新闻会上,昆山市市长路军通报,伤员被分别送往南京、上海、常州、无锡、南通、苏州、常熟、昆山等8市15个医疗机构接受治疗。

昆山市的医院没有能力同时接收这么多的烧伤病人,大部分病人随即被转往外地的医院。留在昆山本地医院的,都是轻伤员。

3日中午,昆山市中医院13楼呼吸科病房。躺在病床上的张伟回忆起爆炸时的情形,心有余悸。他被诊断为“中毒”,症状是右耳耳鸣,稍有胸闷,右侧大腿肌处稍有疼痛。

从二楼跳下的张俊超不愿意回忆,只重复被“炸蒙了”“震蒙了”。他的伤重一些:右踝足膝肿痛,左颈、上臂深二度烧伤,多处挫伤,活动障碍。他被一级护理,要求绝对卧床,流食。

质检员孙明娟的伤很轻,只是稍有咽痛,但她忧心忡忡,声音嘶哑着对《财经》记者说,她介绍了很多亲戚进厂,连她自己在内共有五名亲友在中荣公司上班,目前还有两人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许雨鸽在附近工厂上班,听说中荣公司爆炸了,赶紧来找在抛光车间工作的姐姐许品鸽。厂区已经不让进入,她就一个个辨认询问仍坐在门前的伤员。没找到,又赶到苏州的多家医院查询。当天的后半夜,许雨鸽再次跑到中荣公司门前,希望能问出点线索,结果失望而归。

在DNA比对结果名单中,石桂芳看到了父亲和表哥的名字。略显幸运的是,他们都被列为“伤”这一栏,分别被送到了苏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和苏州大学附属医院。亲属们赶到医院,被挡在门外:“医院说他们都在重症监护室。我们不但人见不到,他们的伤情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直到8月8日,石桂芳还没见到亲人。

小周则幸运地在车间外找到了逃出来的妻子,“她说,皮带勒得紧,我给她解开。她说疼,我说忍忍吧,等会救护车就来了。”小周护送妻子第一个上了救护车,因为全身皮肤都被烧焦,他不敢抱,让妻子忍着痛自己上了救护车,送到昆山市中医院。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由于缺少救护车,很多伤员是被公共汽车、甚至装货的大拖车送往医院的。

但小周亲自把妻子送进医院后,由于被转到外地医院又失去了联系,这几天来,他在医院和昆山市国际会展中心到处奔波、毫无所获。“我是第一个把她送到医院的,她肯定没事。”小周不停地安慰自己。

马春爱还坚持在昆山市国际会展中心,她不相信DNA检验的结果。她在殡仪馆看到一具烧焦的尸体,她说那不是她的妹妹马艳艳。公安局将DNA鉴定通知书拿给她看,称百分之百准确。她仍然“接受不了现实”。同样,面对着烧焦的尸体,许雨鸽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姐姐。

遇难者家属说,这几天很多政府部门的人来安抚他们,问他们有什么困难,对善后赔偿有什么要求,并询问了遇难者的父母子女等情况,称过几天会有单位的人直接找他们谈赔偿事宜。

“我们有什么要求?我们只希望亲人还活着。”马春爱哭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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