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悸动才是戏剧真正的生命

几年前，我带领《秀才与刽子手》剧组去台北演出，在国家戏剧场装台的时候，一位两鬓花白风度翩翩的老者找到了我，他说，他是国家戏剧场的顾问，他在这个剧场看过我制作的《正红旗下》，那又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说，我们的演出是超一流的，他说，他想向我推荐一个戏，是台湾当地一个民间剧团创作演出的，也许，因为他们是民间剧团，各方面还不够精良，但他们有一股专业剧团很难企及的热情，火一般的热情，依靠这股热情，他们把这个戏燃烧到了台湾全岛，大火了一把。他说，我给你一张演出的碟片，你回去看看，非常有特点，也可以琢磨琢磨，为什么一个民间剧团的戏会连续火了近十年？

让我汗颜的是，我从台湾回来后，因忙于筹备《浮士德》和《39级台阶》以及突然冒出来的《甲申记》，我竟然把这张碟片给忘记掉了。它随着我的其他行李被放置在老房子的一个柜子里，而且一放就是好几年。直到去年，因要处理老房子而整理柜子时，才重新发现了这张尘封好几年的碟片。哎呀，真该死！朋友如此隆重推荐的演出我竟然彻底忘记了！我赶紧打开机器，放进碟片……

也许一开始，我只是出于好奇，想看个一两眼，了解个大概就行了。但不料，我竟看进去了，一口气看到结束。并不复杂的剧情，也不花哨的舞台，更没特别有名的演员，因为什么，竟然吸引了我这个老戏油子？除了表演形式的灵活多变以及人物性格的丰富多彩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心灵悸动！是剧中人的心灵悸动！是我的心灵悸动！是我和剧中人共同的心灵悸动！

在“只有交情没有感情”的办公室里，一群可怜的上班族为了生存在为“上位”而搏杀，在为看不见结果的办公室恋情而纠结，在为上下级之间的冷漠而心烦，在为事业与爱情的难以兼容而悲哀，在为美好的愿望及愿望的难以实现而愤懑……

喔，这些主题已经老掉牙了，但它却仍然紧紧抓住了我：用它近乎“原生态”的生活质感、生活细节、生活状态。用那些你在身边俯拾皆是的生活表征――但不停留在生活的表征。它像一把利剑，直刺人的内心，把心剖开，直视血脉精髓。

凯伦，美貌的主管，“女强人”一族。并不像大多数职场戏剧那样，表现她如何努力，战胜各种障碍，最后攀升到了主管这个位置，成为一名成功者。不是这样，她一开始就是一名成功者，光鲜靓丽，气指颐使。但随着剧情的发展，随着内心的焦虑逐渐外溢，你发现她其实非常脆弱，她对工作疯狂一般的热情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对自己内心脆弱的掩盖而已。在她的一首自白歌曲“一个上班女人的悲哀”中，浓重的表达出一个漂亮的女主管其实生活得并不象表面上给人的那种印象。她渴望爱情，但她不敢恋爱，失败的经历使她患上了“爱情恐惧症”，“白马王子”只是她在梦境中的一种希冀，而职场压力造成的心力交瘁更使她无力也无欲重拾柔软的心境……

杰瑞，一个职场小人，特别善于溜须拍马，而对竞争对手却不择手段，恶意中伤。就是这样一个在我们大多数作品中被冠以“坏人”头衔的角色，作品深入剖析了他的内心世界。他并不是天生的“坏人”，他有天生的不足，例如学历不高，本事不大，但本质并不坏。因为环境，生存的环境逼迫着他必须在生存困境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于是，他选择了他自认为也许还有效的手段，于是，当我们看着他令人作呕的讨好上司和周围人群时，我们也分明看见他的心灵在流泪。一首“这样的生活快不快乐？”道出了这个“坏人”的辛酸和无奈……

……

其他的每个角色，也都有自己的心路历程和心灵的搏动。正是这样的悸动冲击着我，打动着我。而这正是热闹有趣的演出样式后面潜伏着的作者的泼墨之笔。只有心灵悸动了，人物才有活力，作品才有生命。特别是当所有的角色在阿勇伯的引领下摆脱日常的纷扰而全部沉浸在美妙的梦境中，以及这个梦境又突然被总经理的一声厉喝而破碎时，我明白了作者的良苦用心，他何止只是在表现职场上班族的生活！他是在象征人类的生存困境，象征现代人与环境的不协和，象征在物欲膨胀的现代社会精神追求和精神放飞的重要意义！我的热情被作者的笔触点燃了，于是，我迫不及待地给台湾绿光剧团的团长，也是这个戏的编剧、导演、主演罗北安写了一封信，希望在上海乃至整个内地重现《领带与高跟鞋》的风采……

今天，这个戏终于在话剧艺术中心开排了！我要向当年赠我碟片的老顾问遥拜再三，谢谢你！你给了我们一次向台湾同行学习的机会，你给了上海的观众又一次了解台湾戏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