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毒王:重庆“黑色王朝”的君主

时间:2022-09-30 09:27:59

清朝末年,重庆海关税务司负责人英国人霍德华从大巴山麓沿嘉陵江而下,经重庆出三峡,看见川东沿江两岸的良田沃土万紫千红,繁花似锦,惊为奇观。不久后他以重庆海关的名义派了调查组前去调查,始知种的全是罂粟。

到了民国时期,这些罂粟并未禁绝,甚至愈演愈烈,种植地区达数百万亩,年产鸦片 12万担,鼎盛时期四川年征烟税白银 800余万两,为全省一切地丁杂税总和的 4倍多。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英文报纸《密勒氏评论报》和《字林西报》就鸦片泛滥一事著文称:“大西南有个黑色王朝,王朝的御座上是鸦片大王,他的身旁坐着省行辕主任、省主席、四个军长;座前侍立着各级厅长、署长;脚下则匍匐着近五十万的双枪部队、以及数以百万计的烟民……”这位鸦片大王,便是人称民国毒王的曾俊臣。

从一介盐商到“全川人民的衣食父母”

曾俊臣生于四川威远县,与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老曾并非从年轻时起便是一副教父模样。他的前半生,是一个循规蹈矩、低调实干的重庆盐商,他那幢如今位于重庆沙坪坝山洞平正村40号的公馆,毫无贵气可言,与周边的寻常民居别无二致。因为为人守信磊落,老曾由此积攒下巨大的名望,还一度成为重庆商会和重庆盐帮的“双料”会长。

如果身处和平年代,曾俊臣可能会以一个优秀盐商的身份结束自己的一生,可惜世事难料。1935年,势力入川,宣布实行 6年禁烟计划。国民政府一面信誓旦旦地要把四川的烟毒全部肃清,一面又在全川实行鸦片官督商销政策,以征代禁,招商承包,实际上垄断了整个四川的鸦片生意。鸦片供应巨减,需求却一点不见少,价格猛增,于是在当时,替政府承包鸦片生意自然便成为了一本万利的买卖。

作为一位敏锐的商人,曾俊臣盯上了这桩买卖,只是不知其中水深水浅。于是找来早已打好关节的重庆货物税局局长李春江、民政厅长甘绩镛以及禁烟缉长唐华商量。手握大权正愁没地儿弄钱的李春江立刻兴冲冲地表态说:“俊臣,我们翻身的机会到了。民政厅和禁烟总局开过会,决定把全川的鸦片由商家承包,甘厅长、刘厅长、唐处长和我一致同意由你出来做头,我们向主席(刘湘)一报告,刘主席就点头赞成。肥水不流外人田,哥几个一起赚他个百把万不在话下。”一边是暴利的诱惑,另一边是正当盐商的名誉,是脱鞋下水,还是洁身自好,着实让曾俊臣决定不下。于是他推说:“钱,谁不想赚啊?只是做鸦片实在风险太大了。”

李春江笑了:“别人做有风险,你做有什么风险。刘主席给你撑腰,我们给你保驾,哪个还敢把你逮去啃了!”曾俊臣想来想去,在重庆、成都一带军人中他人缘好,不过买个刀头敬敬菩萨,问题确实不大,但老蒋派进川的参谋团他却吃不透,这是上峰的真神,得罪不起。因此他向李春江说:“你们倒是一条心,我担心的是参谋团主任贺国光,贺矮子喜怒无常,万一他发起火来惹不起。”李春江说:“隔山打鸟,见者有份,贺矮子也不是泥塑菩萨,只要把他嘴巴堵住,多少让他弄几个就行了。”曾俊臣点了头,这事就这样定了。

结果这贺国光比谁都爽快,在一次酒后,他借酒遮脸,竟单刀直入:“俊臣,我的太太有两万块钱,你看放在银行好还是放在你的生意上好?”曾俊臣连忙说:“主任,你把钱放在我号上,我保证一个赚八个。”至此,曾俊臣与鸦片行当之间,再无阻碍。

1935年 5月,曾俊臣约川盐银行经理石竹轩、大烟贩李茂卿做明股, 3个大烟官甘绩镛、李春江、唐华做他袖筒子里的暗股,集资 30万元,用 3个金字重起来,取名“鑫记土行”,在重庆曹家巷(今陕西路)鸣锣开张。

自从道光初年鸦片流入以来,鸦片贩子从来没有这样堂而皇之地风光过,现在居然公开挂上一个用红绸包顶的金字大招牌,摆了三十几桌酒席庆贺,冠盖如云,贵人盈门,好不气派。

一年之后,独家经营的曾俊臣在重庆赚得盆满钵满。于是,在鑫记土行之外,他又派手下设了一个荣大钱庄,专办资金周转。在全省办起四五十个烟土分行的同时,又派出 200多个庄客,在云南、贵州、湖北、湖南等省设起分庄。在重庆设了4个制毒厂,搜罗了六七百位大小烟贩,规模之大,当时大西南任何私营工商业都难望其项背。

不久,鸦片业成立公会,曾俊臣又一次被推为会长。在公会成立那天,摆了五六十桌酒席,贺客都是重庆市的头面人物,连法国、美国、意大利、日本和英国的商船船长都来了,他们都帮助曾俊臣向长江下游运销烟毒,当然也获利颇丰。祝酒时,当时重庆市政府一个官员竟坦言:“鸦片业是一个前程辉煌的行业,我们四川种烟 700多万亩,有成千上万瘾民,有几千禁烟工作人员,还有几十万川军,都要靠烟税来养活他们,这一切都要仰仗特业公会,曾会长就是这么多人的衣食父母。”

三板斧打通长江航线

四川产的鸦片有70%要转销长江中下游各省,过去长江下游一线的利润都为湖北的黄帮和程帮所垄断。如今曾俊臣声势渐大,他忍受不下这种损失,便开始想法把这两伙子人给收编进来。湖北两大烟帮财大势大,法国兵舰大都号、英国商船福和号、康定号、金堂号、万流号、万通号、万全号、日本商船嘉陵号,意大利商船渝江号,都为这两大帮服务,毒王要从两大帮中夺过湖北的生意颇为不易。为了达成目的,毒王对湖北帮砍了三板斧。

第一板斧叫做“釜底抽薪”。湖北两大烟帮之所以贩烟获得暴利,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能在鸦片产地,以低价收购新烟,毒王第一板斧砍的就是两大烟帮收买新烟的来源。1935年四五月间,曾俊臣带着他的徒弟王政平开始一个县一个县地活动。

毒王有省主席刘湘给他的“尚方宝剑”,专走上层。王政平则是义字袍哥的大爷,靠舵把子的身份,不到几个月就把鸦片产地的地头蛇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新烟一上市,百分之八九十都被明征暗抢地流入毒王的烟栈,而湖北两大帮却绝断了烟源,毒王第一板斧就把两大帮砍了个人仰马翻。

毒王砍的第二板斧叫做“顺势卡脖”。30年代烟价基本稳定,没有多大的波动,烟商能获利多少,关键在纳税上,而税率极不稳定,几乎月月都在调整, 1935年年初为 200%,到了年底就上升为 800%了。毒王消息灵通,对税收调整早有烟官通风报信,他因为不愁鸦片的来源,在涨税前就按 200%的税率把全年的税票买了。

湖北两大帮因为没有好的烟源,只敢按每月收获购买税票,没有资金预买,这样一来成本就高出毒王的四五倍,两大烟帮吃了这个哑巴亏还打不出喷嚏。有一次,湖北程帮的老大程海门,买了500担鸦片的税票,而实际上船的却是 2000担。他不曾料到,鸦片前脚上船,就被唐华的缉查获,不但 2000担鸦片要被没收,还要罚款 200万元。因为这是一桩漏税的特大案件,曾俊华又是鸦片公会会长,于是唐华便把毒王和程海门叫到一处解决。程海门正在自认倒霉,听说他的竞争对手毒王要来旁观听证,更是气上加气。

哪知毒王一走进去,莫名其妙地就向他作揖道歉:“海翁,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你托我买的 2000担税票,我来不及送予贵宝号,使你受到这场虚惊。”又回头向唐华一揖:“唐处长,我敢担保,海翁一向奉公守法,哪会干这违法漏税的事,税票他早已托我买了,这事纯属我的疏忽造成的误会。”这自然是毒王与唐华串通导演的一场戏,意在使程帮臣服在毒王驾下,不过老套的戏码倒是颇见成效,,不管是出于感恩还是服软,总之从此程海门便主动为毒王效力,任其牵住鼻子。

毒王第三板斧砍的是黄帮,这一板斧叫做“端营夺寨”。汉口是黄帮的“中军寨”,扼着川烟转销长江中下游的咽喉。毒王虽在四川吃得开,但在汉口却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为了扭转这种情况。毒王打算以压价打垮黄帮,黄帮收买川烟的成本本就高于毒王四五倍,毒王再一压价,似乎黄帮就无路可走了。哪知黄帮财大势雄,宁可亏本也不服软。最后还是毒王受不了,不得不偃旗息鼓,另施别计。很快,毒王又在长沙和蛙埠另立码头,以低于汉口市场的烟价,吸引长江下游各省的烟贩,如此一来,大批烟贩因进价低,运程近逐渐冷落了汉口市场。黄帮这次没了想法,也只能乖乖拜在毒王门下,作起了地方经销商。

鸦片会所里的“陋室铭”

曾俊臣摆平了上层,又摆平了地方上的对手,鸦片行当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其烟馆从重庆一路向周边扩散,几乎覆盖了中国西南及中南部的所有大、中型城市。

这些烟馆的设置颇为讲究,根据其客户群体的不同,大致可分为五类:

第一类豪华型。专供军阀官僚、豪门大贾、金融银行头面人物,买空卖空的投机家、地主工商业老板、大家子弟这类人玩。如设于今重庆渝中区的卡尔登、江北老城太平街的过雨轩、成都北打金街的广寒宫、锦华馆内的仰园、以及武汉总府街的太平洋等。在这些豪华的烟馆内,窗明几净,躺椅沙发,白铜钢丝烟榻,白银万字烟盘,玉镶九节烟枪,大理石金镶响斗,上等南土,中西名菜,京苏细点,银耳燕窝,四时水果,公娼暗妓,麻将骰子,扑克牌九,无所不备,应有尽有。

第二类烟馆称雅室。档次低于豪华型,设备虽较简单,但也一人一榻。群芳歌女,江湖艺人,穿梭其间。卖红糖鸡蛋、铜锅挂面、三合泥、冰糖莲子、八宝蜜饯、怪味鸡块、香油卤兔的小贩,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到雅室过瘾的烟民,一般是中小商人、机关职员、学校师生等。

第三类烟馆称售店。售店数量较大,光重庆、成都两地就约有上百家,遍布街头巷尾。每家售店门前都挂有一个长方形白纸灯笼,灯笼一侧写着“闻香下马”,另一侧写着“知味停车”,正面写了“售店”两个大字,背面写着零售熟烟的价格,如云土(云南大烟)大杯八角,中杯六角,小杯四角;川土大杯六角,中杯四角,小杯二角等。所谓大杯不过如李杏大,中杯似板粟大,小杯则和拇指差不多。杯为陶器,实际上就是小碟,红外绿内,统一由郊外的小土窑生产。

到这里来过瘾的,有部分是已破落的富家子弟,而更多的则是鸡鸣狗盗、滥眼滚龙、地痞流氓。民国 26年(1937年),成都有个记者采访过售店,写过这样一篇《陋室铭》:“枪不在饱,有烟则灵,灯不在亮,有油则行,斯是陋室,唯我独尊。烟熏牙齿黑,灯照脸皮青,谈笑皆瘾客,往来无正经。挂绺绺,穿巾巾,无丝毫之廉耻,无半点之人形,北门栖留所,西门白骨亭。瘾哥云:何惧之有。”

第四类烟馆称流动摊点。售主皆系小贩,他们提着烟筐,肩下夹着一床破席守候在城乡接合部,如成都外东牛市口,外南衣冠庙,外西乡农市,外北豆腐街以及各县的岔口上。因为那些地方有较多的拉长途黄包车等待雇客的人力车工人、抬轿子滑竿的轿夫、推鸡公车运粮运油的贫农、挑运货物的“脚子”。这些人讲好生意,都要向雇主先要点钱过瘾,过了瘾才赶路。流动烟摊都以这类人为对象。他们遇到买主,便把破席铺在屋檐下,找几个砖块或木块当枕头,取出烟具,让他们过瘾。

第五类是兼营烟馆。分布于各种妓院、旅馆、栈房和寄宿舍,百货、纸烟、五金、交电、丝绸的交易所庄号,甚至大茶馆、大餐馆、载客木船都兼营鸦片零售生意。鸦片生意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戛然而止的毒王生涯

毒王经过几年的周旋,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独资开设了一家胜利银行,一家蜀益烟草公司,并在川盐、美丰、川康等十大银行投入大股,重庆、成都等地广置不动产。“功成名就”后自然“衣锦还乡”。有一年毒王买了几十个网篮的洋广杂货回威远老家走亲戚,顺便到他的启蒙老师汪二的家里去拜年。汪二对他做鸦片生意略有所闻,临别时写了一副对联送他,历数吸毒者“几寸囚毛,半抽肩膀,两行清涕,一副枯骨”的惨状。毒王看了也明白汪二老师有规劝自己之意,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但毒王一回重庆,看见鸦片生意越做越红火,白银滚滚流入自己的手中,就把汪二老师忠告所引起的那点内疚,忘到了九霄云外。

对毒王触动较大的是刘胡子一家的下场。刘胡子是与毒王从作盐商时期便一起出来闯荡江湖的结拜哥们儿。他眼羡毒王的生意红火,于是带着妻女离开重庆到成都闯门路,原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在成都开办一个像样一点的烟土行,准能发大财,虽不敢说与毒王并肩称王,但当个本地的鸦片大亨不在话下。哪知烟毒堂子深得很,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外来户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刘胡子只好见缝插针,小敲小打,捡点小钱。但因为与烟毒长期打交道,一家三口都染上了毒瘾。

刘胡子每天都要在成都北打金街的广寒宫泡个大半夜,有时还与几个烟公爷赌他十几圈麻将。两个女眷就在家里日夜伴着一盏烟灯吞云吐雾,互比高低,不到两年工夫,刘胡子的数千家产败得干干净净不说,还带了一屁股账。债主子上脚跟下脚,刘胡子成天躲猫猫,后来老伴上了吊,女儿珍珍则被债主子抓去花街当了。

毒王在重庆听到刘胡子这种情况,立马包了部小汽车赶到成都。看见刘胡子全无当年的风采,而是“几寸囚毛,半抽肩膀,两行清涕,一副枯骨”。毒王不竟潸然泪下,把刘胡子关进戒毒所戒了烟,再用 200大洋把珍珍赎了出来。

这件事对曾俊臣触动极大,这个昔日心安理得的毒枭日益处于矛盾的痛苦之中,鸦片赚来的钱财愈多,痛苦愈重,毒王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成天念叨:“要不得,要不得。”不久,曾俊臣正式决定退出鸦片业,从此金盆洗手,他从公众视线里迅速消失,用自己的下半生做了一些有益于民众的事业,直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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