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最是催人肝肠

时间:2022-09-25 04:02:05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土豹子,我的土并不含蓄,而是顺其自然地彰显在平时的言说之中,就连偶尔慨叹小桥流水的温馨宁谧时也定要骂句娘以便增强语势。

阴差阳错,我来到了上海读大学。上海是个文明的地界,跟我这种土豹子本是排斥的,这种排斥表现在很多方面,当然也刨舌在语言上。我本人向来习惯于用一种充满“大茬子”味儿的东北音调发出饱满的儿化音并且热衷于将前后鼻音区分得势同水火,单就这一点而言,已经跟上海话格格不入了。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始终坚信,上海话是我听过的最催人肝肠的语_言'也是最配得上‘土话’一词的言语。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脑中回响着有如黑白无常之铃铛声般的上海话,那种矫情和做作每每令我抓狂到极致,并几欲将我的性命也一同索去。有鉴于此,尽管曾多次被告知掌握上海话的重要性,对于研习上海话,我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万事不可一棒子打死,我终究还是发现了上海话中一些值得肯定的方面,那就是上海的骂人话。它不像东北的脏话那样的锋芒毕露,那样低俗和露骨。它们欲说还休,欲盖弥彰,欲拒还迎,很是有些艺术的味道。大学期间,我时常强行拉过同寝的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要他把所知的骂人话倾囊相授,此君起初尚有些忌讳,只肯教一句平常的脏口便敷衍了事,当晚还要跪在床上多忏悔半个钟头,越往后来,心里的冰破开了,也便洒脱了。我还会时常有意地置身于一些互相对骂的唾液交集区,只为增益吾所不能,对于听到的一些精妙语句,我竟会有如获至宝的感觉,并虔诚地打包予以珍藏。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担心哪天被街头菜场的小厮们诟骂却浑然不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充实自己以备不时之需,这种事情毕竟多多益善,一招鲜是无法吃遍天的。

大―下学期,学院里举办了一次名为‘上海话风情夜’的晚会,主要节目就是由外地人比赛讲上海话。接到命令时,本人对于上海骂人话的研习已有小成,我猜想,如果比赛说‘侧那’、‘港都’云云,那么不论从发音的地道性和运用的熟练程度来讲,我都应该是当仁不让的‘南波万’。奈何世事大都不能尽随人意,文艺委员约法三章,头一章就是不能骂脏口,噩耗传来,我呆坐人前,竟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于是乎,我在几位上海同学的监督帮助之下开始了疯狂的上海话突击训练。做上海话专业八级(TSMB)测试题,总之学英语的伎俩统统拿来便是。第一次测试题做下来,发现只会做两题,第一题令俺胸闷得紧,原文叫做‘霉头触到哈尔滨’,意思是说倒霉倒得大了去了,竟然―直倒到了哈尔滨,我就纳闷了俺家招谁惹谁了,为啥不说眉头触到海南岛呢?另外一个题目问‘落苏’一词是什么意思,这题算是撞我枪口上了,因为本人狂喜茄子,落苏一词早就在打饭阿姨那里听了百十回了,甚至连它的同意词‘嗄子’也会熟练拼写呢。

突击训练的过程是痛苦不堪的,我生不如死地撑到了比赛的当天。为了振奋士气,我特意跑去理了个发,短衣襟小打扮前去参赛。站在台上往下面一看场面还真是壮观,连其他学院的好事者也跑来凑热闹了,我想这回真的要丢人丢到哈尔滨了。

同学搭档,剧本是我编的,大抵是讲一个老太太来大学城找孙子,我来帮忙指引。为了便于记忆,我把台词设计成总共就由几个单词排列组合而成,表演时,只听其不厌其烦地说着“嘎巧啊?嘎巧啊!”,台下终于有人忍无可忍,狠狠地冒出一句“能不能整点别的?”显然这位兄弟是审美疲劳了。

比赛在一种可以预见的不和谐和笑场中结束,最后我拿到了机智幽默和总成绩第一名两项大奖。必须承认,这并不能说明我的上海话说得多么出彩头,我想大抵评委们觉得哈尔滨人能把上海话说成这样是应该鼓励一下的。那一刻,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地域差异带给我的优越性,我无比幸福地接受着台下的掌声。看到同班的一个浙江的女生竟然空手而归,我很大度地将机智幽默奖的奖品送给了她,比我地域更远的乌鲁木齐男生发挥失常,只得了一个安慰奖,出于礼貌,我也一脸假正经地胡乱安慰了他一下。比赛最后,主持人让我用上海话做一个获奖感言,我心说坏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下要掉链子了,脸上遂泛起了一丝‘擦污’的严肃,一句‘侧那’更是险些祭出。憋了许久,在众人的期待中,我竞鬼使神差得蹦出一句:“吾亚道请拿切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晚终究被狠狠地宰了一顿,侧那!

这就是我与上海话之间的一点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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