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宝的旋转木马

一

“今天运气真是太好了！”

淘宝的爹顶着大太阳转悠到游乐场附近时，毫不费力就看到了一大堆宝物：各式饮料瓶、旧报纸、包装盒，散落在橘红色的垃圾箱旁边，没人捡也没人管。他忍不住学着淘宝的样子竖起两根手指“耶”了一声，冲上去把可乐罐雪碧罐什么的挑出来，堆到一边三脚两脚地踩扁，其余的张开蛇皮袋就稀里哗啦往里倒。忽然，他眼前一亮，在碎砖和乱七八糟的混凝土屑下面，露出几条色彩鲜艳的腿，马腿，他上去敲了敲，唉，可惜是木头的，没用。

他继续收拾那些有用的东西，一转头，鲜艳的马腿就在眼前一动一动。拉出来看看吧！他小心翼翼地把盖在马腿上的一大堆废物清理掉，再次欢呼了一声，是一匹几乎完整的马！四条腿都作出奔跑的样子，身上黄一道红一道紫一道的，就是掉了个耳朵。关键是，背上插着一根挺粗挺长的钢筋！这个分明是可以卖钱的！马么，可以让淘宝玩玩，当椅子坐坐。

他试图让木马站起来，但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真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算什么马！大概是游乐场里的玩具吧！玩具上插这么个滑溜溜的钢筋做啥呢，他想用力拔掉，但是紧得很，只好连马带钢筋条一起装上三轮车。

今天不是周末，游乐场门口冷冷清清的。淘宝的爹带着一种满足的心情想起他心爱的淘宝，跟着自己来了这个城市三年，还没进游乐场玩过呢！他不止一次站在门口琢磨过票价：成人90元，1米5以下儿童45元。如果带他来玩一次，要135元。那是淘宝在学校一个月的午餐钱，旧报纸8毛钱一公斤，要收多少？让淘宝一个人进去吧，听说里面很大，还有危险项目，怎么放心？不过，过年回老家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带这小子来玩一次。不知这马是装在啥上面的，怎么弄掉给扔出来了。

二

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天快黑了，淘宝眼睛哭肿了，脸也擦花了，手更是累得不行。他慢吞吞地往家走。淘宝家住在49幢，但是同学想来玩，哪怕是最要好的哥们陈凯伦，他也没法告诉他们他是住在49幢几零几。因为那是个车库，朝南的车库，爸爸每个月500块钱租的，里面有一半地方堆着没处理掉的废品。

今天在学校写了一天字。每篇课文老师都会括出三十几个词语，每个抄两遍，字写得不好的抄三遍，淘宝那字，肯定是三遍的。班上像淘宝这样的同学不少，所以老师说了，如果照着抄还写错字，只要发现一个，所有词语全部再罚三遍！不过，老师在讲台上喊到淘宝的名字时，淘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就怕写错字，昨晚写得可认真了。怎么还会被喊到？他拿过本子一看，原来是解渴的“解”里面，那个“牛”字没出头，变成“午”了。但是老师在“角”这一边画了叉。他拿起笔把牛头描了一下，右手有点抖，被他用左手打了一下，然后他拿起语文书和练习本冲到讲台上，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对老师说：“你看，我写得对的，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老师头也不抬，过了一分钟，好像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了，淘宝都想要逃走了，老师的头还没有抬起来。正当淘宝悻悻地准备回位置的时候，老师用钢针一样的眼神剜了他一下，又用钢针一样的声音对他说：“六遍！一个字也不能少！还有，放学留下来！”等淘宝在座位上坐下来，抹着眼泪找钢笔的时候，钢针一样的声音又响起来——“有没有人要学他的？”“没有——”

接下来所有的下课都自动失效了，淘宝头也不抬地抄词，把挂到他脖子上的陈凯伦都摔到地上去了。“枯枝枯枝枯枝枯枝枯枝枯枝，生嚼涎滑生嚼涎滑生嚼涎滑生嚼涎滑生嚼涎滑生嚼涎滑……”真不知道这些词有什么用，将来不管做什么工作都用不着嘛！何况，我将来只想和爸爸一样收废品，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找宝物，想去哪就去哪，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多自由啊！淘宝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啊！但是爸爸却非逼着他要他好好学习，真是的！

刚才站在办公室里，老师批评他这种行为是“道德的堕落”。这仿佛是两个很严重的词，两个严重的词都连在一起了，淘宝不知道自己竟然变得这么严重了。这下子怎么办呢？他为这句话感到很痛苦，想辩解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老师看了一下窗外，又看了一下手机，用一种下课前的语气对淘宝说：“每一个小孩原本都是天使，（淘宝心里在问，‘收废品人家的小孩也是吗？’）可是如果自己不学好，就会慢慢变坏的。你对今天的事情有什么想法？起码得说两点。”淘宝在心里说：第一点，我第一次和你离得这么近，我发现你有一只眼睛是三眼皮。第二，我多抄了7遍词语，手很累。但是他抽抽噎噎地垂下头，对老师说：“第一，我错了；第二，我不应该惹你生气。”老师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放他回家了。

三

淘宝没精打采地往家里走，往常在路上，他想得最多的是妈妈今天做了什么菜呀，想个什么办法要到零花钱呀，把小摊上那包“愤怒的小鸟”橡皮买到手之类的问题。但是今天，脑袋里真是乱七八糟一片。

爸爸走来走去在找什么工具，大概又要对付什么难搞的废品了，妈妈正舀起牛肉汤尝咸淡，越过勺子看了淘宝一眼就继续忙她的菜了。谁也没有对他的晚归发出疑问，小孩子嘛，在路上玩玩，东看西看，哪能天天及时到家啊！可是，为什么墙根竟然放着一匹木马……是旋转木马呀！班上那对双胞胎姐妹，说她们寒假里去香港迪斯尼玩了，她们在那里连坐了十次呢！“木马一转，裙子全都飞起来！”姐姐说，“后来我头好晕啊！好像和马一起飞起来了！”妹妹说：“我坐的那匹马比你的大，我头不晕，我紧紧抓着它的！”陈凯伦在旁边吸了一下鼻涕，说：“其实我们这里的游乐场也有旋转木马，就是人太多了，我星期天去过，每次要排一个小时的队呢！”

淘宝根本无法想象旋转木马是什么样子的，它怎么转的？颜色很好看？可以跨坐在它背上像飞？它被固定在那里，有开关，跟着音乐旋转？……但是，现在，哈！眼前这匹，他一看就知道了，分明就是旋转木马呀！它背上还插着钢筋呢，那就是把它给吊起来飞的呀！也是给坐在上面的人抓着保持平衡的呀！淘宝啧啧地亲了爸爸两口，书包一扔，就跨坐在木马上了，他滑动双脚“驾驾驾”满屋子乱跑，差点撞翻妈妈手里端的电饭锅。“驾”到第六圈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里一疼，又想起那句严重的话，顿时一点都不想玩了，闻着牛肉的香味也没有一点胃口。不过，可别让大人看出我今天在学校犯错了。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听见爸爸说，小子，这马你还玩不玩了？不玩我等会儿就把它的钢筋条锯下来啦！

随便你，它又不好玩！我想坐的是真的旋转木马！

四

没有电源的木马，早就不能旋转，没有了钢筋条的旋转木马，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它就那么歪倒在一堆旧报纸上，有只虫子想顺着它的一条腿爬上去，爬了一半，又放弃了。淘宝的手在作业本上扭动，不时瞟几眼木马。属马的淘宝，真的很喜欢马，没有真的马，假的马也很好啊，不会跑就不会跑，能转着也行！但是现在，这匹假马的背上已经被爸爸抠出一个深深的洞，彩色的漆都磕掉了，技术高超的老爸，连一点钢筋头都没有剩在里面，淘宝眯起一只眼睛往里探视，黑黝黝的，啥也看不见，看久了，又觉得里面似乎正冒出星星来。

后来，睡着了的淘宝，被这匹木马带去了迪斯尼。好听的音乐正在响起来，他和陈凯伦、双胞胎姐妹，已经是第九次爬上旋转木马了。陈凯伦坐的是一匹斑马，而他胯下，是红一道绿一道紫一道的彩色马，马儿们随着音乐慢慢升高，啊！开始旋转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在晕眩中看到马儿们都长出了雪白的翅膀，自己也是，雪白的翅膀们呼啸出风声，好听的歌儿节奏越来越快：“拥有华丽的外表和绚烂的灯光，我是匹旋转木马身在这天堂，只为了满足孩子的梦想，爬到我背上就带你去翱翔，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