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教师空中那抹轻淡的云

时间:2022-09-17 01:25:54

民办教师空中那抹轻淡的云

民办教师,20世纪后半叶在中国广袤原野上顶起一方天空的教育人,晨夕握锄,将汗水洒在田畴间,沾一身泥草,阳光明媚之时,则站在低矮的教室里,用知识点亮乡村孩子的双眸,撒一片辉煌。教书又务农,其间的艰辛与幸福、期盼与收获,是再细腻的文字也无法准确传达的。和历史一起渐行渐远的百万民办教师,因为位低身卑,也注定难在中国当代教育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但不能否认的是,因了他们的存在,鲜艳的知识之花绚丽了阡陌,甘甜的智慧之果芬芳了泥土。当然,身为民办教师,走上亦师亦农之路时,他们并不指望历史能记住自己,虽然他们参与了教育历史的创造,虽然他们用激情书写了农村教育的诗行。也许,他们的全部希望,是平凡的自己能像空中那抹轻淡的云一样,给世界带来片刻的美丽后,悄然消失,不留下一丝痕迹。

站在二十一世纪的天空下,回眸民办教师的历史,在我,是一种责任。因为,我也是民办教师的一员。民办教师的酸甜苦辣,我是亲历亲为,铭心刻骨。最为重要的是,我为民办教师写一部史诗的梦想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为自己,为我那数以百万计的师者、长者,还有兄弟姐妹。

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下,那抹轻淡的云还在我的眼前飘逸,慢慢地,轻淡的云变成了清晰的脸,一张张呈现在眼前……

关怀,比说教更有力

上小学时,我不知道教我们的老师还有一个标志他们类属的称号。在我简单的心里,老师就是老师,哪有什么身份需要厘清?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启蒙老师王淑英就是个民办教师。

王老师在农舍改成的教室里教我们。那个改造并不彻底:屋子里垒了几排泥台算是课桌,也许还砌了一些泥凳供我们置身,窗户小小的,只能算个洞,好像还用木棍交叉支着,为的是防止调皮孩子爬进爬出,门仿佛朝南开,记忆里却又向西敞着。总之,七岁孩童的记忆里是漫漶不清的一片,而学习不专心的结果,是现在无论怎样努力,我也想不起王老师到底教了我们哪些科学知识:是汉字,还是拼音,还是语录。之所以在这里胡乱“猜测”,也与1970年的课堂里知识氛围没有今天这样浓郁有关。当然,那时的孩子也没有背负“不输在起跑线上”的沉重压力。而我没有编出让人温暖的细节来为王老师贴金,是因为王老师一直不喜欢撒谎的孩子――倘若天国里的王老师看到我撒了谎,她会皱起眉头的。

王老师不爱皱眉,爱笑:课上笑,课下带着我们玩时,还在笑;学生说对了,笑,学生说错了,也笑。王老师的笑,颠覆了我们对老师想当然的恐怖认知。

教学点附近有个病人,疯疯癫癫的,很让我们惧怕。有时看我们玩得欢,也会过来,要和我们一起玩。这时,王老师就会把我们护在身后,又和颜悦色地劝其离开。这个时候,与其说王老师是个老师,倒不如说她像个母亲。

二年级,我们转到了村小。从家到学校,要经过一条河。那个时候,那条河不光一年四季有水流动,而且河水清清纯纯的,捧起来就能喝。有一夜下大雨,到河前,发现大水已经漫过了桥面。正当我们站在河边畏畏缩缩,不知如何是好时,吴绍伦老师出现了。吴老师示意我们不要急,站在原地等他。涉水过来,到我们面前,吴老师背起小的,领着大的,慢慢过河,如是几趟,才把我们护送到对岸。

儿时的记忆凌乱,唯其凌乱,才见真实,才显深刻。毕竟,记忆的大浪淘沙,会将那些废铜烂铁汰去,而留下的,是比真金白银还要宝贵的关心爱护。四十多年光阴荏苒,物是人非,王老师和吴老师还活在我的记忆里,是因为他们用自己并不起眼的行动,诠释了什么叫生命关怀。

生命关怀,是最质朴的教育,也是最诗意的教育。可惜,今天,有太多的教师目之所及,全是考试和分数,而将教育狭隘为教学,将教学量化为分数的结果,是在带领学生朝应试目标一路狂奔时,失去了最为有力,又是最温暖人心的生命教育。两相比较,我发现,那些专业知识并不怎么丰富的民办教师,不光洞悉了教育的真谛,还以仁爱之心,关爱举动,实践了世上最温馨的教育:用生命温暖生命。

坚守,在苦中寻快乐

工资低,福利减半,田间校园两头忙,疲累对民办教师的冲击还在其次。最让人无法释怀的,是歧视引发的精神压力。

当学校管理者将自己看成“官员”,并且居高临下拿民办教师的身份说事的时候,有人毅然决然地从民办教师的队伍中逃离。逃离,需要一时的勇气,而坚守,则需要持久的毅力。更多的民办教师在各种各样的压力面前,选择了坚守,在压抑与苦闷中,选择了承受,更可贵的是,即使处在苦难的罅隙里,他们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努力寻找通向快乐的那扇门。

杨广才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每次开校会,他都可以大显身手,挥毫泼墨,将校会的种类、性质或目标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师生们面前。额外劳动,没有报酬,杨老师的字却写得洒脱快意:摊开一张红纸或白纸,看一看,想一想,折叠好,用手撕成长条或方块,手腕抖几下,抓起毛笔,蘸满墨汁,落笔于纸时,嘴角微微上扬,一字挥成后,审视一番,点点头,将其从桌上拿起,放到地下,接着写第二个字……一地的字,往往要一两堂课才能写出来。

杨老师写字时很是自信,撕纸的动作也很潇洒,他的自信和潇洒,让那些带着毛边的纸,也散发出错落而整齐的美,让我啧啧称赞。

村中有人家办喜事或盖新房上梁,会托某个民办教师带来红纸,顺便也带上一包烟,算作润笔。杨老师只写字,不抽烟。写好了字,杨老师会将笔放下,把烟盒撕开,将烟一支一支分给同事。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时,杨老师还在审视着地上的字,有时,用一个浅淡而自得的笑,结束对自己的评价。

陈士义老师字写得比杨老师的还要漂亮,以致到了可以拿到镇上卖的程度。卖字,其实也是为了补贴家用。毕竟,十四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五张嘴,殊为不易。节流无效,只有开源。

陈老师属于民办教师中的“异类”:中专临近毕业时,学校却解散了。阴差阳错做了民办教师,倒也尽心尽力。闲暇时,陈老师会拿笔蘸了水,在玻璃板上写字,有时,干脆拿手在空中比划。陈老师平常爱说“字如其人”,看到学生作业潦草,将其找到办公室里时,也爱拿这话警示。

陈老师只在年关卖字。要是能卖上百十元,年关也就过去了。怕的是天降大雪,路断人稀,写好的对联卖不出去,没获利润,反押上纸墨钱。要是大晴天,立在寒风里,陈老师也能忙得满头汗,而且,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陈老师不光字写得好,还能应乡人的要求,为其编创对联,让人不能不信服。有人说陈老师这么有才,做民办教师可惜了,陈老师就乐呵呵地说,自己还可以,比一起下放在家务农的同学,也该知足了。落实政策时,陈老师在第一时间里想到并通知了那个一直在家里修理地球的同学。

民办教师生活普遍不好,但他们没有被苦难压倒,而是苦中求乐,以苦为乐。这,与其说是向生活妥协的权宜之计,倒不如说展现了草根的生命智慧。

充电,从昨天走向未来

民办教师入职之初,大都学历不高,年龄不大,就像陈思玉老师,高中毕业留校任教时,未满十八岁。以高中学力,教初中学生,不要说欠缺教育学、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单从认知的高度和思维的广度来研判,也多有需要提高的地方。好在,新入职的民办教师大都知道自己弱在哪里,也就少有人拒绝学习。

函授,自学,电大,不管进修的方式如何不同,民办教师拥抱知识的热情,却又是一样的。除了参加函授学习,思玉兄还有过自学的尝试。当然,他那时的学习是随意的。唯其随意,才超越功利。自学虽然没有让他达到令人景仰的高度,但遍览博采,还是拓宽了他的视野,丰厚了他的底蕴,让他站在讲台上如鱼得水。

思玉兄刻得一手好钢板。蜡纸薄,笔尖细,刻字时须小心用力,稍不留意,让细细的笔尖戳破那层薄薄的蜡纸,就会带来麻烦,甚至前功尽弃。有时,深夜醒来,我看到思玉兄还坐在灯下,横竖撇捺刻钢板。自然,也有出现差错的时候。将字刻错,思玉兄就会点燃手边的蜡烛,将烛泪滴在错字上,待其冷却后,将多余的蜡去掉,重又刻写……

如果命运没有安排我和思玉兄同舍,也许,我是不会养成阅读和写作的习惯,更难有思考的自觉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个爱学习的教师,不光会给他的学生带来深远的影响,也能催动身边人的成长。思玉兄之于我的榜样作用再次证明了这样一个真理:最有效的教育在于潜移默化。

转正成为公办教师后,许多人还保持民办教师的危机意识,坚持学习,不愿落伍于时代。范新华老师进入阿湖中学时已经46岁,面对全新的课程,他扎扎实实地学,认认真真地教。那一年,在“我最喜欢的老师”评比中,他得票最多。

民办教师在逼仄的环境中生存生长,很像地上的树,将根扎在泥土里、石缝间,将枝伸向空中,聚叶成荫,但我还是乐意将他们比作空中那抹轻淡的云。云在空中走,那份飘逸,那股灵气,那种诗意,和我的师者、长者,兄弟姐妹,还有我自己,让几亿孩童知识丰富、灵魂丰满、精神丰沛的作为,颇为相像。

(作者单位:江苏新沂市阿湖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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