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民办教师

父亲是我们南郊中学的高材生，因为爷爷的成分问题，父亲读不了大学。1966年，父亲回乡务农。村支书看村里娃娃无人教，就让父亲做了民办教师。

隔了些年，母亲百般阻挠：“你看隔壁的吴大牛，做包工头，日子过得多滋润。你也去工地吧！凭你的聪明，肯定比吴大牛还牛。”父亲呵呵地傻笑着依旧去村小教书。

吴大牛的三层小洋楼盖起来了，村里最高的一座。吴大牛的女儿吴明月好神气：粉红的裙子、鲜艳的蝴蝶结，脚上穿着一双漂亮的塑料凉鞋在我们小丫头片子中踱来踱去。我回家哭着向母亲要粉红的裙子，母亲一巴掌拍过了：“你姊妹的学费还不知在哪？”我闷闷地做作业，将母亲修改的旧衣扔到土炕上。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专业。挺时髦的专业，学费也忒贵，一学期2000元，四年下来需要16000元。古板正直的父亲算了又算，拧了眉头。雨天，他拎着个黑包包出去了。亲戚轻蔑地说：“这年头谁有闲钱？再说俺家的钱被当家的带去新疆做生意了。”这是我家最知己的亲戚，也这么冷淡，父亲立在县城街道，任大雨肆虐地浇透全身。

父亲去找吴大牛。一屋子的赌徒，正赌得酣畅淋漓。“你如果不当教师，你娃四年的学费我包了。”吴大牛只读了初中，初三还没有毕业。他需要父亲这样能写会算的人当会计。父亲倔强地摇了摇头，朝门外走。“瞧你那德行！”吴大牛的妻子在后头嘀咕。“你若肯跪下了求我，给你2000元。”吴大牛手气不错，大喊。“跪呀！跪呀！”众人齐喊。烟雾缭绕中，父亲跪了下去。

父亲还忍痛卖了耕地的牛，我才扛着铺盖卷进了大学的门。之后的几年了，我们家的十多亩田地全是父母用手拉犁耕种。每每耕种母亲总是一边艰难地拉一边嘟囔：“你没本事，让老婆娃受苦。”父亲并不接茬，只是奋力朝前拉！

1986年，父亲考上了民师班。教师进修学校的民师班上完，父亲就可以转正成为一名国家的专职教师，只是在进修期间，工资由原来的59元变为35元。这35元要负担一大家子的吃穿住行，显然窘迫。父亲决定戒烟。说是戒烟，实际上是抽不掏钱的旱烟。独自一人的时候，父亲就躲在旮旯里卷纸烟，旱烟劲大，父亲呛得直咳嗽。

周末一天，父亲骑着自行车去教师进修学校学习，看前方一个东西亮闪闪，捡起来一看是一个钱包，里面装着500元钱。父亲捡起来，就坐在路边等失主。天色向晚，也无一人寻找。父亲到校后对同室的进宝叔说：“我今天捡了钱，咋办？”进宝叔说：“你家那么紧张，先用吧。”父亲答应了，可是他写了一个借据，还声明让进宝叔做证人，日后他毕业了还人家，如果实在不知道失主就捐给村里的穷困老人。

父亲如获至宝地揣着这些钱，从邮局给我汇了去。那500元钱让我顺利地度过了一个学期的时光，直到暑假时父亲在城市里连续找了几份工作，靠着勤奋的汗水和艰辛的劳动，父亲在一个假期里攒够了我下一学期的费用。

大四的最后一学期，父亲得了胃癌。

我央求他去我所在的大城市看病，他不肯。我就说：“都是我拖累了你，要不然你想吃啥就吃啥，胃就不痛。我不读大学，咱们家就不缺钱，你的身体就很棒！”

他笑：“谁都要去那儿，只不过爸去早了些。爸只是想再迟一些去那，能够转正成国家专职教师。能再坚持到我的毕业考试就行了。”我望着他两鬓陡增的白发，无语泪流。几个月后，父亲医治无效离开人世。我去教师进修学校整理遗物，发现了一封信。

李驰：

批斗会，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女儿心兰就托付给你了。

下面是我的出生年月以及生辰八字。

下面一行是父亲的字体，苍劲刚正一如他的为人。

你放心吧！我会把咱闺女培养成才！一定。

24年以来，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爸，我该如何报答你的养育之恩？爸，你做梦都想转正，却在一切唾手可得之时离开了我们。爸！在泪光中我的脑际重现父亲在烈日下拉犁的情景，那么艰辛却从不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