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文学史建构与文学世家研究

时间:2022-09-14 11:04:44

家族文学史建构与文学世家研究

[摘要]文学世家与家族文学是中国文学史上一种带普遍性的现象,建构家族文学史不仅可以增添一个新的文学史类型,体现相关研究领域学术发展的客观要求,而且对文学世家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方法意义。宋代晁氏家族文学史的建构尝试表明,家族文学史因其综合性能够获得观照文学家族和家族文学的宏观视角;因其鲜明的时段性而有利于家族与文学互动关系的考察以及兴衰规律的探究:因其独立的文学谱系而能显示相关研究的薄弱环节,获得一个有效的家族文学批评尺度。家族文学史的内容应该兼顾古今文学观念的差异,包含从历时性、共时性等多向度进行的考察,其分期应取决于家族文学自身呈现的阶段性变化。而总揽一代与历代家族文学现象的文学通史建构宜于采取文学世家史的形式,中国文学世家史的建构有利于把握古代家族文学现象形成、演变的全貌和阶段性特点,探究其兴衰起伏的内外成因,揭橥中国文学的民族特色。

[关键词]文学世家 家族文学 家族文学史 晁氏家族 中国文学世家史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8)10―0115―06

一、文学世家现象与家族文学史的构想

在中国文学史上,有许多著名的文学家族,它们或以兄弟见称,或以父子擅名,或以祖孙显荣,或以叔侄并著,类型众多,不一而足。其中有些家族经历三代、四代乃至十几代而文士辈出,代不乏人,有的家族文才济济的家史甚至还跨越数朝,显然它们已成为名符其实的文学世家。如六朝时期的陈郡阳夏谢氏,一门风雅,代代相传,自谢安(320―385)至谢胱(464―499)已历150余年,先后出现过谢灵运、谢胱这样的左右文坛风气的人物。当时与谢氏并称的琊临沂王氏更是以其悠长的家族文学传统自矜于世。宋代澶渊晁氏从宋初至南宋的二百年间,文献相承,“家传文学,几于人人有集”(四库全书《(嵩山集)提要》),产生了以晁迥(951―1034)、晁补之(1053―1110)、晁冲之(?-n26)、晁公武(1101-?)为代表的一批文人作家。明清时期文学世家更是有增无减。如北方临朐冯氏家族,从明中期冯裕起,至清前期冯协一止,共历七世,在明清两朝经历了二百年的风雨历程,其中冯裕、冯惟敏父子在文坛上有较大影响。南方吴江沈氏跨越明清两朝,绵延四百余年,共历12世,文人辈出,先后共有文学家139人,作品集百余部,产生了沈、沈自晋这样的著名戏曲家。可见家族文学与文学世家自汉魏以来历代普遍存在,并非只是一种个别现象。这种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学现象在我国古代的少数民族中也同样存在。如金、元时期的耶律氏贵族文学,是辽代耶律倍(899―936)一系的皇族文学在新的历史时期的继续和升华,从金中叶的耶律履(1130―1190)到元泰定年间的耶希亮(1247―1327),延绵四代,经历了近二百年的发展,将契丹民族的文学水平推向辉煌的峰颠,其中耶律楚材、耶律铸父子的创作代表着契丹族汉语书面文学的最高水平。如果忽略耶律氏这段贵族文学历程与此前的辽代皇族文学之间的几十年断层,则二者合起来的历史持续四个世纪之久。明代云南地区的丽江土司木氏家族世代尚文,诗礼传家,仅就其影响最大的“六公诗”来看,从木公(1494―1553年)至木增(1587―1646)这六代父传子继的文学传统也维持在百年以上,保留下来的文学著作就有11种之多。由此可见,文学世家与家族文学是中国古代文学繁荣局面的重要组成部分,理应受到重视。但是,以往学界对此的关注多局限于少数最为显赫的文学家族;今天,随着学术研究的迅速发展,许多以前鲜为人知的文学家族已得到学界的关注和重视,并正在成为当前学术研究的一个热点。据初步检索,自2000年以来的八年间,单是直接以文学世家及其文学、文化研究为题的博士论文(不含博士后出站报告)就在12部以上,硕士论文在28部以上,而同期公开发表的相关学术论文显然是一个大得多的数目。不过,在众多的研究成果中,还缺少通览中国文学世家全局和演进全程的著述,纯粹的个案研究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文心雕龙・序志》)的弱点,因此建构一部文学通史以总揽中国文学世家与家族文学的兴衰历程,探索其发生、演变规律,就体现了这一领域学术发展的客观要求。同时,上述文学世家分别从事文学创作与文学活动的长期历程,也为建构相应的一部部家族文学史准备了客观条件和良好素材。众所周知,今天的文学史编著已不再是按时问线索对文学史实进行的简单罗列,随着其整理文献功能的弱化和文学批评功能的加强,文学史实际上已成为一种有别于专题文学研究的学术范式。迄今为止,尽管文学史的范式和类型已多种多样,但还缺少家族文学史这一品种。因此,基于文学世家和家族文学的丰富素材,建构和编写一部或多部家族文学史,不仅反映了文学史学建设的要求,同时也必然对文学世家及相关研究形成新的视角,提出新的要求,指示新的门径。下面试以宋代晁氏家族文学史为例,首先探讨为单个文学世家建构文学史的意义、主旨和编著中可能面对的具体问题,然后以此为基础展望创建相应的文学通史的问题。

二、家族文学史建构对于文学世家研究的意义

南宋程敦厚在论及“文献相继,久而不替”(周必大《文忠集》卷一八六)的宋代晁氏时曾说:“若夫渊源授受,不失其传,而极其变,则本朝号文章家,莫盛昭德之晁。”可见晁氏家族业文的悠长历程是一个家族文学得到充分发育的重要文学一文化现象,这在宋代乃至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家族中都具有较强的代表性。显然,梳理和描述晁氏文学由“渊源”而“极其变”的基本历史过程就能构成一部比较完整的家族文学史。那么,建构一部晁氏家族文学史的必要性到底何在呢?

首先,由于文学史具有综合性这一基本特点,家族文学史的建构能够使我们获得观照文学家族和家族文学的宏观视角,拓展研究的深度。

家族文学史的撰述要求全面总结、呈现一个家族的文学业绩,描述这个家族文学现象发生、发展直至衰落的全过程。为此,全面清理本族作家、家族成员及其作品,梳理他们的世系家谱,就成了此项工作的首务。亦即,在重点关注主要作家的同时,对家族内其他所有作家和家族成员都不应忽略。事实上出自同一家族的文人作家,既具有世系血缘上的天然联系,又因为宗族亲情关系而通常联系密切,因而彼此相关的材料既多,关联度亦大,彼此的生平行迹、文集、作品提供了观照对方的角度和途径。这为我们进行该族人物的考辨、世系的清理、家史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信息和多重渠道。通过充分发掘和综合运用这些资料、信息,我们就可以解决该族文人和家史研究方面的不少疑难问题。例如由于晁氏文人荟萃,著述甚多,历来文献和研究成果中关于他们的记载在名字、行第、占籍、作品、行实等方面存在不少混淆失误,通过相关材料的综合与比对,这些问题往往迎刃而解。同时我们还可以将这种综合研究和整体把握的方法从家族史的研究贯彻到作家作品的研究,特别是利用同族作家之间的亲缘关系来深化对主要作家作品的研究。例如关于著名“大晟词人”晁端礼的相关资料十分匮乏,由于其词绝大部分

无题无序,其作年难以知晓,一些内容也难以理解。但因为晁端礼与族侄晁补之交往密切,他们的词集也多唱和之作,因此我们就可以利用晁补之生平事迹较详的特点,对晁端礼不少词作进行编年,使我们能够加深对晁端礼生平和作品的了解。

随着一个文学家族的作家作品以及相关资料的汇集,我们就获得了进一步揭示这个文学家族与其文学活动的特色及其一般规律的基础条件。在这种情势下,总结家族传统与家族文化的特点,认识家族文学的发生、发展、高潮直至衰落的一般历程,把握其发展脉络和演变规律,探讨同族作家作品的异同与承传关系,评价该族文学在当时文坛独特的地位、影响,就成了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见,建构家族文学史的内在要求能够引导我们关注家族文学研究的深层次问题,进一步拓宽其研究空间和研究途径,并有效避免对作家作品的孤立对待、简单罗列和生硬拼凑现象。

其二,由于具有鲜明的时段性,家族文学史的建构有利于我们将家族的兴衰史与本族作家的文学创作紧密地联系起来,使我们在二者的关联中获得探讨家族与文学互动关系的良机,揭示家族文学盛衰的内在动因。

如果说综合研究和整体把握在一般的家族文学研究中普遍都可能做到,那么家族文学史研究则因其历时考察必然给相关研究引入明确的时间维度,这既是家族文学史建构的题中应有之义,也是家族文学史研究的独到之处。绵历数代上百年的家族文学史必然呈现出阶段性的特征,这是由于时代社会、文风的变迁和宗族作家的阵容、境遇、心态等方面的变化所致。作家是生活在社会中,然而在传统的宗法制社会里,他首先是生活在自己的家族里。家族的盛衰荣辱强烈地影响和制约着作家的思想情感。以晁氏家族的情况来看,晁氏这个大家族的形成和长期兴旺保证了它为文坛输送一批又一批的人才,从而使家族的文学盛况得以持续不断。晁氏享誉文坛,肇始于宋初晁迥、晁宗父子相继执掌朝廷诏诰典册的撰制,这种清闲显贵的近臣地位和天下甲门的显赫门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当时晁氏父子主要从事于庙堂应用文学,代君立言、为国秉笔、歌功颂德是晁氏文学这一阶段的重要特征。恐怕这也是晁氏文名在当时显极一时,却很难在后世文学史里占有一席之地的根本原因。晁氏文学的真正兴盛是在北宋中后期,随着晁氏家族三个支系的繁衍壮大,晁氏举族人口剧增,晁氏作家以群体的阵容登上宋代文坛,以致于苏轼有“信其家多异才耶”(《与黄鲁直五首》其二)的惊叹。到了北宋晚期,晁氏那种盛极难继的仕宦局面在党争与宋徽宗集团黑暗统治的沉重打击下,晁氏群从多在迁谪废黜之中,整个家势因而呈明显的衰落状态。这时晁氏作家的创作普遍流露出明显的衰门意识和怀祖情结,同时家族荣誉和清正家风得到大力弘扬,浓厚的宗族亲情和批判现实的创作精神得到充分展现,晁氏深厚的家族传统和家族文化成了文学表现的重要内容和激发文学创作的重要动力,此期晁氏文学因此打上了鲜明的家族烙印。随后在靖康之难和南渡之中,晁氏遭遇了国破家亡的巨大灾难,他们失去在京师和中原一带的百年祖业和家园,被迫流寓他乡,分处南宋版图的东中西地区,彼此天各一方。由此,深沉的故园之思和伤感的“悯孤”(晁公《嵩山集》卷一《悯孤赋》)情怀在晁公武、晁公兄弟的诗文中表达得相当突出。显而易见,宗族的盛衰与其文学的演变休戚相关,二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在晁氏这个典型个案中得到生动展示。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家族与文学的关联与互动在家族文学史里能够得到相当准确的考察,这也是避免对二者关系单纯横向考察、简单处理的有效手段。

其三,由于有了精确的时间坐标,家族文学史的建构也有利于我们将某族文学放到当时的社会历史环境和文学文化发展演变的进程中作动态考察,探讨其兴衰的时代动因和社会根源。

整个看来,晁氏这个文学文化盛族产生形成于赵宋王朝这个崇文盛世里,在两宋社会赢得广泛的推崇,晁氏子弟大多沐浴着“文学之家”(晁说之《嵩山文集》卷二《靖康元年应诏封事》)的荣光而成长。追溯晁氏家史,其兴衰的历程真可谓“与国同休”(周必大《文忠集》卷一八六《成都苏教授》)。在奉行佑文政策和重视科举的新王朝,“寒迹孤进”(晁迥《昭德新编・自序》)的晁迥与其子宗憨“以文学、政事位朝廷,晁氏始大”(晁补之《鸡肋集》卷六五《晁夫人墓志铭》);“其子孙埠掌励志,错综藻缋之,皆以文学显名”(喻汝砺《晁具茨先生诗集序》,载晁冲之《晁具茨先生诗集》卷首)。然而随着北宋王朝的覆灭,晁氏遭遇到国破家亡、“分散各南奔”(晁公《嵩山集》卷四《喜三十二弟来》)的厄运。南渡后的晁氏失去了京洛地区的家园田产和文化高位优势,失去了举族聚居的相互照拂和浓厚的家族文化氛围,晁氏优良的家族传统因为失去其附丽的物质基础而没能保证晁氏文学在南宋文坛的持续兴盛。纵观晁氏家族的文学史,其高潮在熙宁、元丰以来的北宋后期,出现在北宋文学进入高潮的同时而稍晚。以晁补之、晁说之、晁端礼、晁冲之等为代表的晁氏文学中坚与苏轼、黄庭坚、陈师道为代表的北宋文坛之间所保持的亲密师友关系表明,他们文学事业的成功既植根于晁氏深厚的文学传统,也沾溉于北宋文学高潮的浇灌滋养。也正是由于与苏门文人集团的密切关系以及与旧党人物更深的渊源关系,晁氏文人的政治立场和态度也明显受其影响,最终导致他们在新党执政的北宋晚期遭受贬谪罢黜的政治命运,从而给家族发展和文学创作带来深刻的影响。晁氏文人在北宋中后期为学尚友的价值取向和政治处境也鲜明地反映出北宋文人所具有的强烈结盟思想。

其四,由于独立的文学谱系的建立,家族文学史的建构可以使一些以往被忽略的作家的地位得到凸现而受到重视,并为作家作品研究提供了一个有效的家族文学批评尺度。

以家族文学为本位的研究必然要求清理出一个按血缘关系联结起来的作家阵容,在家族文学史里又必然按照时间先后、辈伦关系和他们各自在家族文学中的地位作用建立一个自足的作家谱系。这个谱系一旦梳理出来,在文学通史和其他文学史里分散各处的同族作家就可以在家族文学的旗帜下统一起来。特别是在一个具有精确时段标识的家族文学史里,一个作家除了世系上可以找到准确的位置,同时其在家族文学中的地位也可以得到明确定位。如在晁氏这个文学谱系中,晁迥不但是这个甲门盛族的奠基人,同时也是家族文学的开山鼻祖,后来子孙将他这位“独步晁丞”引以为荣。当我们从晁氏文学史的本位出发,不但可以发现已被一般文学史淡忘的晁迥及其文学业绩,而且还可以发现在文学史上具有类似命运的晁公迈、晁公的殿军地位以及晁说之、晁咏之在家族文学鼎盛时期的重要地位和他们在北宋文学高潮时期的活跃作用。陆游正是从晁氏文学历史演进的角度发现和认识晁公迈的文学地位的:

盖晁氏自文元公(晁迥谥号)以大手笔用于祥符天禧间……浮五世百余年,文献相望,以及建炎、绍兴。公(指晁公迈)独殿其后。(《渭南文集》卷一四《晁伯咎诗集序》)

可见,有了家族文学史这个整体观念的统摄,相关研究的薄弱环节、盲点、空白便容易得到关注,各方面的具体研究在这部文学史中的地位也容易得到合理的确定。

随着一个家族文学体系的确立,它的每个作家的创作特色与成就地位也就可以从本族文学这个坐标体系中得到阐发。且看清人对晁公遍及其诗文的评论:

王士祯尝评其诗,谓在无咎、叔用之下。……至其文章,劲气直达,颇有崎历落之致,以视《景迂》、《鸡肋》诸集,犹为不失典型焉。(四库《嵩山集》提要)

显然,不管是王士祯,还是四库馆臣,他们都将晁公与其父辈晁补之(字无咎,著有《鸡肋集》)、晁冲之(字叔用)、晁说之(著有《景迂生集》)进行比较,从而获得对晁公迦的诗文成就较为具体、客观的认识,进而探究其因由和价值。实际上这也是对晁氏作家进行统一审视和整体把握的结果,体现了一种独特的家族文学批评角度和方法,是特别值得我们在家族文学研究中加以借鉴利用的。

除上述方面。家族文学史之必要还表现在它反映了家族文学相关研究成果整合提升的要求。以晁氏为例,当前关于这个家族及其文学文献的研究产生了以四部博士论文和多部专著为代表的许多研究成果,形成为一个研究高潮。由于文学史的综合性等特点,晁氏文学史的建构有利于我们充分吸收利用这些成果,深化提高对这一研究领域的认识。同时,由于晁氏作家活跃在两宋文坛二百年之久,因而这部家族文学史的建构在一定程度上又形成为具体而微的宋代文学史,成为我们观照宋代文学发展演进的一个难得的窗口。此外,凭借家族文学史分时段考察的方法,我们还可发现一些以往为人忽视或鲜为人知的关联。例如,对于晁冲之政和末离京隐居具茨一事与晁说之此间辞官退隐新郑之事,如果联系到政和初晁端礼接受蔡京的推荐人大晟府以及晁氏对此“举族耻之” (陆游《家世旧闻》卷下)的态度来考虑,则三者之间的关联不难推知:冲之和说之此时隐退的举措隐含相同的动机,都具有维护家声的意义。尽管现存文献不见他俩与同宗的晁端礼有来往记载,但其复杂微妙的亲族关系由此得以窥探。

三、家族文学史编著中的具体问题与对策

(1)内容的确定。家族文学史的内容是多方面的,作家作品固然是其关注的重点,但又远非单个作家作品的简单相加;它不但应该包含共时态下群体特征的总结,也应该包含历时态下整体发展趋势和规律的把握;不但需要关注家族兴衰的历程,同时也需要关注家族文学发生的时代与文学文化背景,特别是它们之间的深刻关联。并且,我们还需研究家族与作家的主体特征,总结归纳家族传统与文学传统,探求家族文学发展的内在动因。此外,还有一个影响内容确定的重要因素,这就是古今文学观念的差异。古人通常是“大文学”观念,文学与实用文写作、学术著述乃至书画艺术混合不分,这个古今差异显然会影响到文学史研究对象的界定、重心的确立乃至分期的划分。今人写文学史当然应该以现代的文学观念为旨归,同时古人的文学观念也应该得到适当的兼顾。即以抒情审美之文与实用文的关系来看,它们在古人那里常常相辅相成、彼此融合,如晁氏家族在宋代被“海内推为文学之家” (晁说之《嵩山文集》卷二《靖康元年应诏封事》),首先起于晁迥父子显赫的庙堂文学活动,而这对于晁氏后来发展成现代意义的“文学之家”又具有重要的奠基意义。且看晁说之对此中关系的揭示:

我家之前文有作也,得时其在廊庙,在北门,在西掖,在东观,国人誉之……其后子孙坎壕失职而流离饥饿者有之,或发为凄凉苦辛之言,则人以为怨;否则,慷慨泾渭之言,而人以为谤。(《嵩山文集》卷一七《崇福集序》)

可见晁氏文学整体上存在着从庙堂文学向纯文学转向的趋势。正是书命歌颂的公文写作开启了晁氏“以翰墨为业”(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的家族文学传统,而作为家业,这也是晁氏后人失去从事庙堂文学活动的机会时转向纯文学创作的重要动力。由此可见晁氏文学史在将其纯文学活动作为重点进行清理的同时,还应将二者之间的相互关系、转换轨迹以及它们分别在家族文学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揭示出来。当然,对于其庙堂文学的具体内涵,则可以省却详细的笔墨。

(2)分期的划分。家族文学的兴衰与家族的命运休戚相关,但显然又不能同一始终:它与当时文坛往往声息相通,关系紧密,但又有其不同的起伏趋势。中国历史上的家族文学现象一般都有一个从兴起到衰落的过程,都呈现出一定的阶段性特点。如明清沈氏文学世家的四百年历程可以分为初兴、全盛、持续发展和衰落四个时期。而宋代晁氏文学史,笔者认为它也明显呈现四个不同发展阶段的特点,即以庙堂文学见长的宋初时期、群体阵容形成的元韦占时期、登上巅峰的北宋晚期和走向衰落的南宋前期。由此可见,家族文学史的分期在参考家族兴衰史和当时文学史的同时,应当以这个家族作家群体的消长与其创作的阶段性变化为主要依据,也即按家族文学自身呈现的阶段性规律来确定分期。

(3)叙述的双重视角。随着家族文学史框架的搭建和家族文学演进脉络的梳理,观照和评价一个家族的作家作品就有了双重视角,即除了文学通史里的地位作用外,还有其家族文学史的角色和身份。总的说来,文学通史和家族文学史这两个视角或坐标是统一的,作家作品在家族文学中的地位影响,取决于其文学通史里的作为。但在家族文学为本位的文学史里,本族作家的位次都将上升。如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在文学通史里只能算是名家,不可能占据主角的地位,而在晁氏文学史里,他是成就最高和影响最大的代表作家,其突出地位应该得到凸现;而那些很难在通史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作家,其重要地位也将在家族文学史里浮现出来,如晁说之、晁咏之、晁公迈、晁公以往少为人知的文学活动因此可望获得探赜索隐式的发掘。因此,参照文学通史这个评价尺度,同族作家在家族文学史里应该得到恰如其分的关注与描述。

(4)家族文学史建构与家族文学专题研究的关系。文学史应该是一种宏大、开放的认识体系,它能不断吸纳最新的研究成果,遗弃陈旧观念和错识认识。故而家族文学史的建构依赖于家族文学相关研究的推进,但它又不是这些专题研究的简单相加;文学史宏通的历史视野和多方的比较,使家族文学史能够达到更高的认识水平和前瞻性,从而对有关专题研究产生指导作用。如上文所述,那些以往受忽视的作家在家族文学史的坐标映照下其应有的地位得到凸现,相应的考索与研究也随即得以跟进,而这些专题研究的增强又会带来对整个家族文学认识的深化与提高。当然二者的观照角度、研究意图和写法还是应当有所区别,此处不再赘述。

四、家族文学通史的要义与写法

尽管统揽一代与历代文学世家及其文学的文学通史建构与单个家族的文学史不乏相同相似之处,但它们在面临的对象、建构的主旨、叙述的内容、观照的角度等方面也明显不同,其撰写体例和方法也应做适当调整。文学史是文学的历史,其核心应该是文学作品,为一个文学世家建构文学史无疑是适合于考察和展示这个核心的。然而要在一部文学通史里考察、展示历代众多文学世家的文学作品和文学活动却非易事,并且也没有多大的必要。首先,家族成员的文学创作不但属于其家族,同时更属于其时代与社会,家族因素对其文学的影响一般是不及于时代思潮、文风文运的;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学雕龙・时序》),就揭示了文学发展这个基本规律。其次,前后继起的文学世家之间除了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外,既不存在血统上的直接联系,一般也不存在文脉上的继承关系,因而将其文学作品结合在一起,还缺乏足够的有机联系。再次,在总揽历代家族文学现象时,实不便于详细考察文学作品,否则它会分散对于宏观问题的关注,弱化规律的寻绎。因此,在总成和会通历代家族文学现象时,其重心应当由文学世家的文学作品研究,转向文学世家与世家文学的总体状况及其互动关系,因此宜于采取“中国文学世家史”的形式体例,而非“中国家族文学史”;一朝一代的情形也应当如是,但可允许更多地关注文学作品本身,因为它们毕竟属于同一时代,各个家族文学状况的异同,有利于揭示一代文学总的特色和趋势。由此,关于历代家族文学的文学史建构就会形成三个层次,即单个家族的文学史、一代或一个历史时期的文学世家史和中国文学世家史,其中后二者构成了两种不同的家族文学史类型。各个文学世家的文学史建构与家族文学研究的丰富个案,为一代文学世家史和中国文学世家史提供了坚实基础和必要条件,上文所述家族文学史编撰中面临的确定内容、分期等具体问题及其处理原则也可以通于中国文学世家史:而中国文学世家史的建立,将把古代家族文学的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它对相关个案研究(包括单个家族的文学史和一代文学世家史)所具有的指导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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