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航飞行员:贵族包身工的抗争

“金饭碗”也有让人厌烦的时候，如果你必须一辈子捧着它。

上海东方航空公司青岛分公司7名飞行员向公司提出辞职未得到允许。6月15日，他们前往上海东航总部开始以绝食的方式表达不满，其中6人坚持绝食5天。 飞行员们采用诉讼、集体公开辞职等方式争取择业自由的事件，近年时有发生，绝食，则是一个更加决绝的姿态。促使他们这么做的直接原因通常只有一个，进入航空业不到3年的民营公司愿意出更高的价钱雇佣他们。

在飞行员紧缺的大背景下，打破飞行员职业流动的樊篱已是大势所趋。民航总局也已采取应对的策略，希望维持飞行员的有序流动。

绝食抗议

6月19日上午11点，上海虹桥机场内的东航集团总部大门口，6名飞行员静坐在门前，身下铺着一块“我们要生存，我们要生活”字样的红底白字条幅。 5天前，他们和一位已经离开绝食队伍的同事共7人，从青岛集体赶到上海总公司，求见公司总经理李丰华，此前9个月，这7名飞行员提出离职，均被拒绝。其中4人通过司法途径要求解除劳动合同时，东航以机长600万元、副驾驶307万元的标准提出索赔。

高达6m万元的索赔看上去颇为合理：从进入公司到当上机长，其间需飞满2700小时，按照租用模拟机(和真飞机操作环境完全相同，但不能离开原地的机器，做训练之用)每小时3800元的价格计算，共1200刀兀。

绝食飞行员代表吕先生对《新世纪》周刊说：“东航说给我们打对折，要600万。但根据民航总局五部委下发的文件，飞行员辞职时，航空公司的索赔范围在70到210万元之间，他们根本不照文件执行。”

东航和飞行员之间签订的是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这个合同的有效期可以延续到飞行员退休。其中规定飞行员离职的条件是：必须为公司服务15年以上，年龄满35岁，并支付培训费用。

由于李丰华始终未露面，6名飞行员就一直守候在东航提供的休息室里。吕先生说：“大家心情不好，吃不下饭，5天内只是喝了水。坚持到第3天，几个同事感觉脉搏加快，陆续开始接受输液，19日，所有人都挂上了点滴，由于担心发生晕厥失去飞行员资格，当天中午我们恢复了饮食。”

6月22日，已经回青岛的吕先生说，绝食结束后，他们和东航领导经过面谈，仍未得到同意辞职的答复，他和东航之间的劳动诉讼将于近期开庭。

“钻石饭碗”的诱惑

“这事，闹得越大越好。”东航一位未参与绝食的王机长如此表态。东航内部管理混乱，薪酬制度缺乏公平性，已经导致了众多问题的存在，“这事闹得越大，就能越早暴露这些问题。”

在东航，提出辞职的飞行员不只这六名，去年11月，东航江苏分公司10名飞行员集体辞职的消息，被人在网上曝光。报料的网友“Joseph75”自称是这10名机长之一。他说，东航缺乏安全运行环境，是机长集体辞职的原因。后经东航证实，有9名机长递交辞呈，但否认存在运行安全问题。

今年5月，东航西北分公司一位进入公司10年的杨机长，以公司经常要求其超时飞行、带病飞行导致他身心俱疲为由，提出辞职，东航在劳动仲裁时要求索赔1200万元。据说，和他同时递交辞呈的，还有两名同事。

“12007的索赔太离谱了。”王机长说，东航报出这个价码的理由，和吕机长他们被告知的一样。说它离谱是因为“进入公司之后，飞行员就在为公司服务，创造利润，怎么能把这都算成在培养飞行员呢?”

国航、海航同样被飞行员辞职风潮所波及，2004年6月，海航有14名飞行员集体跳槽，10月，国航一名飞行员辞职时，被公司索要800多万元赔偿金。

3年前民营资本进入航空业，高效灵活的管理模式，比国有航空公司高30％一50％的薪资标准，直接诱发了辞职风潮，国有航空公司的种种弊端也随着辞职理由大曝天下。据了解，有两名参与绝食的飞行员，已准备跳槽到民营的东星航空公司。

高额索赔的确是阻止飞行员自由流动的最有效手段，民营公司雇佣外籍飞行员的花费不过80万元每年，不可能替飞行员支付过高赔偿。但新的通道已经打开，看到第三种可能的飞行员，料无停止争取自由流动权利的可能。

不断升级的矛盾

20％，中国年均航空客运量正在以这个速度攀升。这意味着，到2010年，现有的1万余名飞行员远远不能满足市场增长的需要。根据波音公司预测，中国民航每年需要增加1000名飞行员。

一个不得不正视的事实是，国内现有的几家航空学校，每年共能培养出的飞行员人数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因此，眼下民航飞行员不仅是个金饭碗，而且还是在桌上搁着大堆、急着等人来认领的金饭碗。这也正是飞行员在和航空公司的博弈中可以借助的强势因素。

中国的飞行员全靠国家培养，所费甚巨。东航的副驾驶员张先生算过一笔账，他从考进中国民航学院，到进入东航、通过考核成为副驾驶为止，航空公司在他身上投入的费用超过100万元。他认为，“从这个角度来说，飞行员要求离职，航空公司收取一定的赔偿金是合理的，但过高的赔偿缺乏公平可言。”

如果中国能拥有美国那样的商业培训机制，个人出钱学开飞机，应聘当机长，有选择老板的权利，这些矛盾就不会如此尖锐。目前这种渠道尚未建立，就算有，4年航空学校的学费最低80万元，相当于在中等城市买一套住房的花费，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也不是轻易能承受的。

短期内，飞行员的学费依旧需要国家来掏，如何平衡飞行员和航空公司间的利益，如何维护飞行员自由流动的权利，将成为是否有人愿意继续来端这个金饭碗的关键。

有限有序地流动

绝食事件发生后，东航一位内部人士向《新世纪》周刊透露，民航总局已经开会研究此事，讨论出台飞行员辞职程序的规定，来规范越来越频繁的飞行员辞职行为。

其实早在民营航空公司出现后，民航总局就推出了一些举措，试图引导飞行员的“有序流动”。

民航总局一位官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展现了官方现有的态度：飞行员流动速度过大，不利于航空业的发展，还会威胁飞行安全。

2004年4月，民航总局颁发新的全国通用的飞行执照，方便飞行员在全国范围内的流动。

去年春夏，民航总局等五部委又出台《关于规范飞行人员流动管理保证民航飞行队伍稳定的意见》等文件，要求飞行员离职前首先要得到老东家的同意，然后向老东家支付70―210万元的赔偿金。

不过现实是航空公司常常无视这个《意见》，以高额赔偿设置障碍。

赔偿金的问题仍然值得商榷，多位业内人士表示，向刚进公司就跳槽的新飞行员收取这笔赔偿，是可以理解的，但一个已经为公司服务10年以上的飞行员，其生产的价值早已抵消国家的投入，再要收取赔偿金有些不合理。

他们建议，可以参考日本的做法，日本的飞行员同样由国家出钱培养，但培训费被折算成一定的服务年限，航空公司和飞行员签5―10年的劳动合同，服务期满后，飞行员就是自由之身。

矛盾终究要妥善解决，飞行员们谁也不会愿意当这种贵族包身工，即便他们没有辞职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