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记者眼中的计生荒唐事

时间:2022-09-12 09:49:35

一个记者眼中的计生荒唐事

一个处女被计生办强行植入节育环后,跟狗关在一起……地方当局在执行计生政策过程中发生扭曲,引发各类奇异荒诞的事件。

处女、节育环和狗

处女、节育环、狗,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词,演绎成一则荒唐悲凉的乡村计生故事

2005年1月,春节前三周,一个叫刘建超的山东男人在电话中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刘万永,他的未婚妻被乡政府计划生育办公室强行植入节育环,还跟狗关在―起,三名乡政府的被告被认定犯有“非法拘禁罪”,但却免于追究刑事责任,未婚妻没有得到任何经济和精神赔偿。

除此之外,刘建超家开始遭受莫名的袭击,深夜,有人朝刘家投掷砖头,砸碎了玻璃。刘建超语调低沉,像许多四处上告无门的上访者一样,把媒体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好在他和未婚妻的故事已经足够吸引眼球,远远胜过了“拆迁户”。记者刘万永领命前往。

刘万永清楚地记得,在刘家的堂屋里,他坐在一尊矮小的火炉旁,炉子里的煤块巴掌大,没有一丝火苗,他见到了刘建超24岁的未婚妻霍秋丽――位身体结实、神情沮丧的女人。

霍秋丽看着眼前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记者,不好意思地说,“到院子里谈吧,外面比屋里暖和!”

在一个阳光充足却十分寒冷的中午,刘万永记录下这则有关处女、节育环和狗的故事。

2004年4月16日,霍秋丽从老家山东省单县到汶上县看望未婚夫陈建超,不巧,陈外出河南打工。像往常一样,霍决定在陈家住一晚,顺便帮陈建超年近70岁的父母给小麦打药。

次日下午5时左右,霍秋丽正在路边配药水,一辆飞驰而来的红色面包车戛然停下,几个男青年跳下车,把霍秋丽架起塞进车里。

陈建超的母亲以为遇到了人贩子,踉跄着上前阻拦。被青年“像打夯一样摔倒”,晕了过去。

随后,霍秋丽被运到汶上县刘楼乡计划生育办公室,被要求检查是否怀孕。尽管检查显示,霍没有怀孕,但该乡党委副书记郑衍香要求检测霍是否生过孩子,医生答复“检查不出来”。

“给她放环!”郑衍香命令。几名医生把霍秋丽摁在手术台上,将一个节育环强行放入尚未结婚的霍秋丽的子宫。

上环后,霍被锁进一间10平米的小屋,与一条狗为伴。她只能在屋里大便,拉了屎,狗就跑过来吃光。

霍被告知,只要交纳4000元人民币,就可获得自由。6天后,在济宁市检察院的介入下,霍秋丽获解救。

荒唐的判决

“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更悲哀的是,做这件事情的人不认为它荒唐”

经过霍秋丽百折不挠的申诉,2004年8月27日,汶上县检察院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对刘楼乡党委副书记郑衍香、乡计生办主任赵书霞和副主任徐卫东提起公诉。

两个月后,法院作出判决:郑衍香、赵书霞、徐卫东非法拘禁罪名成立。

“三被告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权非法拘禁他人,应当从重处罚”,“但鉴于三被告自愿认罪,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

2005年1月,汶上县法院审判长张林在一位宣传部副部长陪伴下,向刘万永解释三被告“自愿认罪表现”:他们开庭的时候积极到庭,取保候审期间没有逃跑。他半开玩笑似地对宣传部长说,“前一阵取保候审不是跑了两个嘛。”

像大部分中国地方政府对待媒体记者的态度一样,刘楼乡政府轻而易举地拒绝了刘万永采访郑衍香的要求。在乡政府办公室门后的一张值班电话表上,刘偷偷记下了郑的电话。

“我的工作丢了,也受处分了,你还让我怎么样?”郑衍香在电话中冲刘埋怨道。

对于记者的采访,这位宣传部副部长曾大惑不解,认为这是一件不具备新闻报道价值的事情,“不就上错一个环吗,你要真想摘,随便找个诊所不就摘了吗,这事不就完了吗?”

对于宣传部长的解释,刘一度显得无可奈何。

“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更悲哀的是,做这件事情的人不认为它荒唐。在他心里,他不认为强制给处女上环是对人身的侮辱和对人权的侵犯,就等于在说,我把你揍一顿,你自己揉揉,不疼了不就完了吗?”刘万永说。

2005年1月26日,《中国青年报》以《一个寡廉鲜耻的标记》为题,对此案进行报道,引起舆论广泛关注。

随着更多媒体的介入,4月15日,汶上法院作出再审判决。被告郑衍香、赵书霞、徐卫东等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和管制,受害人霍秋丽获得6万元赔偿。

扭曲的执行力

计划生育政策的高压线,使得地方政府在执行政策过程中出现扭曲

“标记是指节育环,那么寡廉鲜耻指的是什么呢?它指的是不是一个政策呢?”2010年4月29日,晚上10点,《中国青年报》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几个加班的编辑匆匆跑来跑去,刘万永坐在电脑前,摊开手掌,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尽管已经时隔五年,刘对处女上环案的细节记忆依然清晰。然而,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计划生育案件。

1998年11月,江苏张家港市要求初一到高三年级的女生每年进行两次的B超检查,以预防女生怀孕而违背计划生育政策。刘万永分析认为,当时,张家港的经济发展难以逾越周边县市,所以主推精神文明建设,而其重要指标就是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力度。

“计划生育政策的高压线,使得地方政府在执行过程中出现扭曲。”刘万永说,每个上一层政府都对下一级政府制定了严厉的计生考核指标,执行不力的官员会被贬职,而这些压力最终积聚到基层工作者身上,使得他们抱着“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心态,出现各种奇异手段和荒唐事情,严重的侵犯人权,也就不足为奇。

刘认为,这种执行力的扭曲,同样包括民众,“中国面临的现实是,要求你只生一个,就有可能生两个,允许生两个,就可能生四个。”

而政府与民众各自的扭曲所导致的冲突,在农村展现的更为激烈。而在城市,体制内的编制,是控制市民不敢越计划生育雷池半步的“紧箍咒”。

“比如杨支柱,他丢了公职后发现赚钱更多了,收益比风险要大,而且还多得一个孩子,何乐而不为;而我肯定不敢超生,因为我是所谓体制内的人。”刘万永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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