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新思维“重装”农业“系统”

深刻烙印着联想基因的IT系统，佳沃集团进军农业的武器是“三全”战略：“全产业链运营、全程可追溯、全球化布局”。

来自演讲台上的声音，总是描绘美好的蓝图。

“中国现有三亿人能消费得起蓝莓，这相当于整个美国的人口。这是巨大的商机！”6月8日，智利蓝莓协会主席、加拿大蓝莓协会主席在青岛向中国农民和投资农业的企业讲述了他们对这个行业的看法，一旁客串主持人的陈绍鹏满面笑意、频频点头。陈绍鹏是佳沃集团总裁，佳沃前身为联想控股农业投资事业部，代表联想控股投资、经营农业产业。

“你们说得特别好，但是我种了4年蓝莓，为啥一直没有赚到钱？”来自台下的中国农民心直口快的问题，让台上的主持人和演讲嘉宾有些尴尬。

佳沃种植事业部经理姜惠铁说：“这是中国农业的落后现状，即使现在，任何新入国内蓝莓行业的企业都可能会走弯路，因为行业太混乱了。每种1万亩蓝莓，最后能实现挂果、收益的大概只有1000亩。”

姜惠铁曾是沃林农业的创始人之一，如今已为联想收编，他的判断意味着中国蓝莓产业投资规划收益与实际产出之比可能仅为10：1，这就是联想投资农业第一单“生意”所面临的行业现实。

从技术到农业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联想就开始考虑进入农业，柳传志与老朋友、经济学家周其仁讨论“为何国内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内需却难以开发”的问题。周其仁给出的解释是，农民收入增长的缓慢导致了国内市场的厚度不够。农业与农村是中国经济的“冻土层”，只有把这个冻土层打破了，联想的饼才能做大。

周其仁解释的宏观经济结构，柳传志从中悟出了商机——贫瘠“冻土层”背后，是难以与市场接轨的农产品供应，是从田间到餐桌缺乏管理的松散体系。如果能由资本进入重新制定游戏规则，引入品牌与规模经济的要素，格式化传统农业经营方式，那么农业的生存状态与利润空间或许会判若云泥。

在2009年，十七届三中全会推动了“农村土地流转”，这一年，联想控股战略投资部开始了对农业投资进行调研。此时联想还谈不上改造传统农业，更现实的考虑是，能否在这个8亿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领域中，找到立足之地。

2011年4月的北京，沙尘漫天。柳传志把陈绍鹏约到了办公室。当时，联想农业投资事业部第一任主管周诚（中国玻璃董事会主席）刚刚离任。柳传志没有过多的铺陈：“是否愿意负责联想控股农业板块？”

他很快得到了肯定答复。

来自西北的陈绍鹏，在联想工作了19年，同事说他可以“将冰块卖给爱斯基摩人”。陈绍鹏曾负责联想集团155个新兴市场国家与地区的国际化运营，为联想集团贡献了超过70%的销售额，外界曾将陈与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刘军并称为两大“少帅”，并猜测二人将成为联想集团CEO杨元庆的首选接班人。

“柳总为什么最终选定了我？从联想内部来说，大家都知道我比较适合做开拓性的工作。”陈绍鹏说。他职业生涯的每个阶段都在做全新的或者基础比较薄弱的工作，这与他喜欢挑战的个性相关。在柳传志把农业板块交给陈绍鹏前，陈也曾经萌生过从零开始创立一家公司的想法。

更为打动他的是，农业领域可以改变多年来他在PC业受的“窝囊气”。在英特尔、AMD等国际巨头公司控制核心部件的PC业中，联想一直处于产业链中的弱势环节。无论他的职位如何升迁、业务如何多元，这一宿命几乎是无解的。

农业不同，目前许多农产品的种苗核心技术并不垄断在商业巨头手中，以蓝莓为例，它的种质资源主要是几个院校或科研机构掌握，而改良的新品种一直不断推出。在他看来，任何一个新人场者都有“弯道超车”的机会。“你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不是永远受制于他人。”陈绍鹏如是感慨。

接管农业之后，他在联想的地位也在上升，2011年11月，他被增补为联想控股执委会的第六名成员，这折射出农业在联想战略中的分量。

农业“门外汉”面临一个大的难题：该从哪个子行业人手？粮食收购指导价对粮食及相关农产品（肉蛋奶）具备隐形控制力，养殖业不合适；与粮食相关行业已有较大资本存在，国有企业和跨国公司大多布局于此，粮食种植不合适。

最容易入手的，是产品价格相对市场化且行业集中度不高的领域。联想控股执委会多次务虚研讨后，柳传志提了i个标准：联想控股首先介入的农产品要体验感强；要容易产生差异化，便于建立品牌；同时要能够保证产品安全与高品质。

在艾格农业的总经理黄德钧的帮助下，陈绍鹏详细分析了农业各子行业的现实状况，最终得到两个结果：水果与水产——国内市场化程度最高的两个行业，且业内没有处于垄断地位的公司。

接下来联想考察了100多家公司，陈绍鹏就亲自跑了70多家。2011年岁末，陈绍鹏第一次向联想控股执委会做正式的战略汇报。2012年4月，最终的战略报告获得联想控股执委会审批通过。

购买最合适的公司

真正走进田间地头，陈绍鹏才发现，这是一个几乎所有要素存在不确定性的“高危行业”。PC硬件商业世界中的契约、诚信、标准化、摩尔定律在这里一概没有，再大牌的城市商业资本，在纷繁的农业产业链中，也可能随时被击溃。

考察期间，陈绍鹏见到其他一些公司受挫的案例。A公司与某村农民签订了20年土地流转合同，又以大手笔投入进行了前期土地整理。可是地刚刚种到第5年，却获知村集体要重新分配土地，此前土地租用合同无法继续履行。

B公司亲手把自己产出的水果装上了冷链运输车，可冷链公司半路上偷偷关掉了冷气，接近目的地时再开放冷气。如此折腾下来，水果表面上看起来尚好，但摆上货架后品相会直线下落。

更让陈绍鹏头皮发麻的例子是，北京某实力雄厚的地产开发商C，4年前在江西转租了两座山地欲发展蓝莓种植，直到今年年初挂果时才发现当时买入的品种“被忽悠了”，只能把种了4年的果树统统拔掉。

据熟悉蓝莓产业的人介绍，国内蓝莓种苗市场，常常是同一片苗地，买家想要什么品种，就被卖家说成什么品种，被忽悠的人回去种了几年发现长势不对，却可能编个更高端的品种，再卖出去。

对苗木的辨识能力还不如老农民的陈绍鹏，起初关于“在农业可以迅速实现弯道超车”的愉悦被打碎了一半。此时，全球采购的IT业经验不能提供任何帮助，能安慰陈绍鹏的就剩柳传志那句话：“绍鹏，咱们不急着挣钱，十个亿、二十个亿咱们投得起。”

一方面没有行业经验，另一方面无法控制土地流转关系的稳定，企业并购是联想最为可行，也最为经济的选择。

2011年10月，一个农业圈内人把姜惠铁所在的沃林农业，推荐给了满世界找项目的陈绍鹏。这家企业创业5年，以上市为目标，种苗繁育、基地规划、果品冷藏、加工体系都做得有板有眼，而且已经成功绕过“土地流转安全”的鸿沟。

“商业资本下乡为何会栽在土地问题上？根本原因并非农民不诚信，而是在现行集体土地所有制度下，地源地的新增人口成年后就会有新增土地的要求，从而导致集体每过几年就会有重新调整土地分配的压力。集体内部土地关系的不稳定，注定了向工商资本转让土地的预期也无法稳定。”周其仁说。

姜惠铁的解决办法是从村集体、乡集体处流转土地，极少与农户直接签订土地流转合同，这样的土地流转模式把所有的矛盾都留在了集体内部，沃林几乎可以不承受重新调整土地的潜在风险。

2011年，尽管沃林种植规模已超过1万亩，却陷入了资金链几近断裂的窘境，银行不信任这家小公司，苗木不能成为贷款抵押品，融资对不断扩大舰模的沃林来说格外艰难。

2012年上半年，联想和沃林开始谈判，一直拉锯到夏天，陈绍鹏邀请沃林的创业团队来北京做客，在北京，柳传志热情地跟沃林的小团队碰面，谈了很多做农业的想法。

“之前谈判中还有一些顾虑，见了柳总之后，我们决定，就跟着他干吧。别人都笑话我们，说见了柳总，就被集体缴了械。”姜惠铁回忆道。

“沃林当时还没有实现盈利，又在资金链最紧张的时期，陈绍鹏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并购时机。”一位接近交易的人士说。

尊重商业逻辑

在农业投资中，陈绍鹏有两条“铁律”——第一，所有并购的公司，佳沃必须掌握控股权。第二，在农地合作方式上，佳沃只选择公司化的大户和家庭农场。

起初为了确保土地流转关系安全，周其仁建议佳沃把项目落在“安全区域”。所谓安全区域，是指国内现有少数集体组织已不在内部调整土地了，转而通过发展社保，或者以“动账不动地”的方式平衡农民间的利益。

陈绍鹏在此基础上，又上了一道安全锁——即与佳沃形成合作关系的家庭农场或合作社，要首先注册成有限责任公司形式。即使日后流转的土地关系发生了变化，佳沃也不必被卷入村、乡集体逻辑，可以直接回归自己熟悉的公司与公司间的博弈。

2012年9月，佳沃完成了对沃林控股权的收购，以此为基础，佳沃蓝莓板块占据了国内市场40%的份额。对于交易数据，各方都保持缄默。一个可供参考的线索是：目前联想控股对农业10亿元投资主要分布在蓝莓、猕猴桃、海外并购、冷链、品牌建设五项业务中，而按照陈绍鹏的说法，联想在每一块业务上投资大抵平均。

四川中新农业与沃林有着相似经历，在联想入场前，中新农业虽位列国内猕猴桃种植第一梯队，但由于同区域内20余家猕猴桃种植公司之间的同质化生产与价格战，让他们步履维艰。瞄准时机入场的佳沃，很快劝退了中新农业疲惫不堪的股东。

联想入主沃林之后，态度率先发生变化的是一直不愿意借钱给沃林的银行们，姜惠铁开始接到银行询问他是否需要融资的电话——他们已不再苛求苗木不能成为抵押品的问题。

信息系统和全球产业链

深刻烙印着联想基因的IT系统，植入了沃林的企业质量管理体系进行流程再造，这也是陈绍鹏一直引以为自豪的全程可追溯系统。

在佳沃蓝莓会现场，陈绍鹏拿着手机对准佳沃蓝莓盒子上的二维码一扫，大屏幕随即显示出这盒蓝莓从生产基地到工厂加工，从成品检测到终端市场158个标准操作步骤的全部信息，生产基地中有关土壤成分、水肥施用、播种时间的信息亦记录在案。

“联想决定进入农业时，柳传志先生就指出，食品安全已经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我们进去看一看，是不是有所贡献？所以我们利用原有的管理和信息系统优势，在蓝莓生产和销售中，建立了全程可追溯系统，让消费者放心。”在今年5月的一次演讲中，陈绍鹏说。

沃林在没加想之前，就面临这样一个“窘境”，鲜果行业天然要求国际化布局，只有拥有了南北半球的双产业基地，才能保障全年完整的行业供应链，不然企业销售团队的工作周期只有半年，却要按一年来支付薪资。陈绍鹏同样希望完善蓝莓，乃至整个联想果篮的南北半球供应链，进行无间断供应。

几经周折，佳沃买下了智利五家种植公司的控股权，并与智利水果业巨头Subsole结成了战略合作关系。当南半球进入农闲阶段，智利的蓝莓专家就会带着精密仪器，浩浩荡荡地前往佳沃在青岛的蓝莓基地，进行具体指导。

无论对于打算把未来20年职业生涯投入到农业的陈少鹏，还是联想斥巨资打造的佳沃品牌，抑或柳传志的“产业报国”梦，水果拼盘都还仅是开胃菜。接下来不仅酒与茶，包括粮油在内的大宗农产品，皆位列佳沃考虑扩充的产品线。

若把联想刚刚熟悉的水果行业与其尚在考察的粮油行业相比，水果市场只能算是小清新范儿。粮油业内不仅早已布局下包括中粮、中储粮、益海嘉里等在内的央企和跨国公司，且与之相关的土地问题也难以搞定——林地与耕地的政策不同，关于“只与公司化的大户和家庭农场合作”的故事，会讲得更艰难。

2012年4月，联想曾在河南原阳考察过有机大米项目，彼时联想希望借政府力量流转全县耕地，进而进行整体开发，但由于双方在农民就业安置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而不了了之。

如果农业之路进一步深入，那么联想“重装系统”能力是否匹配得上？现在还不是给出答案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