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祭奠艺术

“黄色和棕色调的色彩以及技法都表现出充满希望和阳光的美丽世界，然而在画此作的同时，画家死命想抓住的这个世界却还是缓慢无情地溜走了。”他是个热爱自然、遵从生命本质并能从简单事物中看到纯粹之美的画家，他说他宁可画从窗户向外看到的树影而不是想象中的美丽幻象……这就是文森特·梵·高，即使在悲烈生命的尽头，仍然保留永远朝向太阳的精神，正如画作“向日葵”中永不枯败的灿烂。

打开《梵·高艺术书简》，200多封书信、近400幅梵·高绘画作品跃然纸上。在厚厚的书信中，有无私资助深爱着他的弟弟提奥，有与他倾心相谈的妹妹威廉明娜，有心地善良的画商唐吉老爹，还有他的朋友拉帕德、贝尔纳，有他理想世界的盟友高更，有邮递员鲁林和他的妻子，还有悉心照顾他的加歇医生……梵·高的书信内容庞杂，关乎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有些还细致到健康状况、工作进度、食物、房租、日常开销、模特儿、画材等，同时作为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对于自己的创作计划、对艺术理论的见解、对古今艺术家及艺术作品与商业的运作之间的革新意见以及关于艺术发展的未来方向等内容的探讨，也常见于笔端。即使读过与梵·高相关书籍的种种，却从未如此贴近过梵·高的内心。

如果说艺术属于精神领域，而精神的寄托与物质的保障又是艺术的源泉和根本，那么梵·高的弟弟提奥就是他物质生活的保障与精神世界的依托。梵·高不愿意迎合出版商的意愿，不愿意举办画廊，为拍卖而画；又不想严格按照结构和学院派方式绘画，和传统绘画艺术格格不入，致使其作品少有人问津。梵·高在给提奥的信中说道：“在我看来，为金钱作画不是正路，相反，它欺骗了那些业余爱好者；真正的画家会用真诚对待艺术和大自然，会透过绘画本身让人们看见画面背后蕴含的内容”；“画家不是用眼睛绘画而是用心去绘画，是去画画面背后的内容”。提奥长久以来一直负担着哥哥梵·高的全部起居和绘画所需，无论世俗怎样诽谤和鄙视梵·高，他都义无反顾。他用书信一直鼓励哥哥，仿佛真正的兄长是自己。梵·高始终把自己放在劳苦大众和社会的最底层，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他感到愉快和自在，并找到了他创作的源泉。即使在梵·高生命的最后一年，即便他进入疯人院，他还是继续给提奥写信，和提奥探讨绘画，探究人生。而提奥也仍然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这个爱绘画甚于爱自己生命的“疯子般”的兄长。当梵·高在田野里用左轮手枪结束自己生命后，提奥带着无限的哀伤和悲愤整理着哥哥的遗物，整理着这些凝结着他们兄弟俩血泪的画作和书信，整理着那些当年被看成是“垃圾”而今天被视为艺术瑰宝的艺术作品。

梵·高丰富的内在使他在用绘画表述世界的同时，还游刃有余地驾驭着文字，他的语言如漆寂世界中燃起的野火，行走于他的字里行间，随处可见那里闪动着耀眼的思想火花，更能随着字符的脚步让灵魂走入他的绘画世界。在《梵·高艺术书简》中，犀利的文字和几百幅绘画作品的视觉盛宴，如双翼展翅。

梵·高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天才艺术大师，与其胞弟提奥的默默奉献和无私关爱是分不开的。如果说梵·高是一座艺术丰碑，那么提奥则是这座丰碑的基石。在梵·高死后的几个月，提奥也跟着哥哥离开了这个世界，正如圣经所说，他们活着时相悦相爱，死时也不分离。

梵·高生性怪僻，不善与人交往，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更不能彻底了解女人内心的真正想法，但爱情的力量让他大胆炽烈地对喜欢的女人表白，甚至不惜触动社会禁忌追求表姐。在这些女人中，真正对他的爱恋给予过回应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克里斯蒂娜，她给过梵·高最真实的温暖，她帮他洗衣做饭，他毅然决然地要娶这个曾经做过的女人，然而这段看似要有完美结局的爱情却因为150法郎而断送。这个第一次让梵·高有了结婚念头的女人，第一次让他脆弱的心有了自信和力量的女人，终是没逃过现实的诅咒，消失在车站烟尘滚滚的黑暗里。梵·高认为黄色是代表太阳的颜色，而阳光又象征爱情，《向日葵》中的各种花姿都张扬绽放着梵·高的自我，他有时候甚至将自己比拟为向日葵。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信中多次谈到《向日葵》的系列作品，其中说明有12株和14株向日葵的两种构图，他以12来表示基督十二门徒，他还将南方画室的成员定为12人，加上本人和弟弟西奥两人，一共14人。就是这样一个渴望爱，向往爱的梵·高，却在生活潦倒、无人认同的状态下，一直不灭心中的理想并坚定自己对艺术独道的见解；反之，也正是因为生活中充满了细密的阳光和爱，这种爱无论是来自女人还是真实生活，都是他艺术创作的源泉和动力。

梵·高是一位真正具有使命感的艺术家，他用非常极端的言辞总结了他对于创作的态度：“为了它，我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由于它，我的理智有一半崩溃了；不过这都没关系……”更为难得的是，一直到自杀之前，他仍然没有放弃自觉的责任感，念念不忘艺术未来的前途，他写信跟提奥说：“因为这是我们的收获，这是我在这危急关头必须对你说的一切，或者至少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此刻，已逝艺术家作品的经销商和在世艺术家作品的经销商之间的关系，正处于异常紧张的时期。”即使明了自己的理智已经崩溃了一半，他仍不忘鼓励提奥“本乎人性地做选择”，坚持“走自己的路”。他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艺术应当关心现实的问题，探索如何唤醒良知，改造世界。有血有肉的梵·高真实完整地通过这本书再现到我们眼前———他的痛苦和忧伤，他的爱与灵魂。

在梵·高近400幅的画作中，你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描绘的世界是真实情感的再现。他所要表现的是他对事物的直观感受，而不是他所看到的视觉形象的还原。梵·高在巴黎结识了印象主义画家之后，画风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并被称为后期印象派代表人物。他唯一深爱的东西就是色彩，铺张的、未经调和的色彩。梵·高绘画中的色彩特征，与早期印象主义者们的色彩是有差异的。他在初期的探索过程中运用了印象主义的技法，由于他对于自然独有的观察能力而表现出非凡的张力和个性。梵·高把他的作品列为同一般印象主义画家的作品不同的另一类，他说：“为了更有力地表现自我，我在色彩的运用上更为随心所欲”。我们所看到的不仅仅是他对色彩关系的独特运用，在作品中形体和透视关系与原物也有很大差异。画家用视觉中变形的物体来表现与世界之间的隔阂，一种极度痛苦但又非常真实的关系，这一主要绘画特征在后来成了印象派区别于其他画派的根本。

在描述画家如此动人的色彩特征时，我却不得不提到我对《梵·高艺术书简》的一点遗憾，虽然随信所提及的一些作品以及梵·高的代表作品都有附图，这些作品对于我们解读梵·高的内心世界提供了不可替代的支持，但是由于纸材的选择和印刷的原因，作品图片在颜色上出现了一些偏差，对于钟爱梵·高作品的读者，不免有些缺憾。

文森特·梵·高，正如他对情感所要求的炽烈单纯，他对作品的色彩也要求纯粹甚至是辉煌；正如他对现实的关注和对自然的热爱一般，他的作品题材更贴近劳苦大众的生活和对自然景观的原始表达；正如他更注重自我的感受和认知一般，他的作品体现出来的是一种非常态非传统的感觉，但却更显非凡的个性和表现力……这一切的一切是因为梵·高把自然、本真、纯净的东西当做艺术的土壤和一切灵感的源泉。

梵·高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在创作的过程中加入了自己对这些美的事物的独到解读，通过转换又将这些事物用自己特有的表达方式传达出来。这些特点正像他那幅惊世之作———《向日葵》，向日葵无论多高多大，永远不忘自己的来处，一如他接近泥土的芬芳和亲切，一如他纯真、短暂而绚烂的一生，仿若金黄的向日葵般永不枯败……

“他生下来。

他画画。

他死了。

麦田里一片金黄，

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

———波德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