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一只猫的死亡

时间:2022-09-02 09:32:48

猫之殇

那只猫,我再强调一遍,它死了。

使我感到难过的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天,那只猫僵卧在马路中央,蜷缩着瘦小的身体,长长的、柔软的,长满花纹的尾巴再也不能活泼地摇摆,我忘记了究竟是哪个清晨,我背着书包和朋友走过那条已走过八年的马路,发现那一具带血的身体,它背对着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我看不清它的脸,也不敢看,那曾经柔顺而温和的可爱的脸,究竟变成了怎样的血肉模糊。

那天一定不是二十九号,因为九月二十九日那天,是月考的第一天,对于学生来说,这样在日历上被特别标注的日子是一定不会被忽略的。

或者是更早的几天,只是我绞尽脑汁也回忆不出那一天的定位,早七晚八的日子是没有什么星期一星期二的,我们用以计算日期的方法是:“哦,今天是英语早自习”“啊,又是英语早自习,没想到一周又过去了”。这样抱怨又勤奋地活着,如果不是那只猫,进入初三的半年是毫无波澜的。

那只猫,以及另一只纯白的猫,还有一只被我叫做“望夫石”的小狗,每天早晨都会出来散步。这两只猫大概不常来走这条路,所以总在别的路口看到,我有位朋友Sherry是极喜欢猫却极讨厌狗的女生,有一次去吃米线,她看到一只白猫顿时挪不动步,化身为小萝莉百般可爱地去,无果而返后泪眼汪汪地吃米线,使得好不容易溜出来吃一顿米线变得郁闷无比。我向Sherry描述每天猫狗散步的盛况:“……那只狗坚定地蹲在一块石头上,挺直脊背向路尽头看,这样一天又一天,终于等到了它的爱人……两只猫隔着一道墙漫步,姿态优雅活像在书写小楷,那柔软的小爪子踩到水坑里,小楷立刻变成张狂的狂草……偶尔它们懒洋洋地趴在那儿,没有阳光也要晒,我向它们拜拜了两三次都没有搭理我……”

这样的早晨,已成为空气一般的存在,可是那只身上有斑点、走路像写小楷的小猫,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与Sherry不同,我害怕动物,除了“茄子”以外这世上最不想见的就是动物,只是,如果它们很懒洋洋地、很孩子气地出现在你上学的每个早晨,而又突然地,以那样的姿态消失在你面前,你会觉得一切都与平常一样吗?

那只猫,我总是想到它死亡的样子,而没办法像《巴别塔之犬》中的丈夫一样,忆起露西最美丽的时候,我不焦灼,不紧张,不恐惧,它的影子安静地侧卧在我脑海的某个角落,一如它生前一样安静。

我没有文字的天赋,可以写出一些“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之类酸溜溜的悼词,也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念一段经文愿它往生极乐,更没有的,是时间。现在我把这些想法摊在英语练习册中间,感受着非同凡响的厚度,默默地悲哀起来,究竟是为谁,为什么,不甚明了,却也不太重要了。

有的时候我幻想着中大奖买回很多很多的书,没有考试和作业,没有竞争和未来,没有虚荣和骄傲,坐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看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有时候也渴望变聪明,变漂亮,变完美,变得大红大紫,连成功也省去努力的步骤。我世俗并自以为清高着,也会想到死,与Sherry和Season谈到死的方式,我希望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或被谋杀,前者是科幻片,后者是推理片,前者是理想,后者可以赚得巨额的保险费,很物质。

可是谁知道呢,谁能预测到自己的死亡,谁能清楚自己会怎样回归主的怀抱, 那只猫,它想过吗?它是否知道,自己将以那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关于这些无聊的、空洞的话题,我不想多谈。六年级,可以很随意地谈及生死,那是因为不懂,初二时,就开始避讳这一类问题,甚至在写小说时,也不敢轻易地动笔了,这无非还是因为不懂。

这只猫死了,我再强调一遍,它死了。

“喂,把脑袋抬起来,放下笔,你知道吗,我看到有一只猫死了。”

“哦,为什么主人不管呢?”

“主人家里在盖房子,是平房,我看到很多石灰浆。”

“是啊是啊,我怎么忘了,碳酸钙就是熟石灰与二氧化碳发生反应产生的嘛,谢谢你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

“劳驾,氢氧化钙的化学性质都有哪些?”

你看,前面我说过了,仅仅是试图,就像做了一个假设,又证明假设不成立一样。

我们活着,很累,可是为了自己和别人,必须累啊。那种东西,叫负担,就是你从世贸大厦顶层跳下去都不能解脱的东西。现在这个时代,凡是有良知、真正成熟了的人是不会自杀的,那会使其他人活得更辛苦,这连责任心都谈不上。

以前喜欢装深沉,听轻音乐,听古典音乐,听别人都听不懂的哀伤得要死的调子,现在迷上了《冰河时代》,学会释放。那些不愉快,都在音乐中死了。

死了,都死了。

初二的下学期,我买了一个黑色的很大的笔袋,大到可以轻易地装下计算器和圆规套装以及大堆大堆的作业单和纸、笔。然而它确实是个笔袋,我用银色笔在笔袋最深处写下一行字,半年过去,字迹如新,试图在它的周围写点别的东西,终于因为空间的局限而辨识不清,几天之后,就消失不见。

《逍遥叹》里有一句“烛残未觉与日争辉徒消瘦”,自习课时在纸上反复地写着,一时笔误,竟将“徒”字写成了“图”,这一对同音不同意的字,恍惚间撞得我眼疼。

突然想起了迪安・莫里亚蒂和萨尔・帕拉迪斯,于是我又想起了买了很久但没时间看的《野性的呼唤》,杰克・伦敦与凯鲁亚克是好朋友。

其实,关于那只猫的死亡并没有过多地被提及,只是对于那只柔软的猫,我是不希望它死的。我猜测它是死于交通事故,午夜里,它看到一只老鼠,而栅栏又恰好没有关严,它静悄悄地走出去,又或者仅仅是从睡梦中醒来,想在月色下散会儿步,无意识地走上马路,也许它正想着明天的恶作剧,正在细心地勘察地形以免踩到水坑,也可能正在思考着我们无法想象的、极其深奥的事物,以至于没有听到司机的鸣笛。就那么一刹那,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失去了。也可能那司机根本就没有鸣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个生灵,那只走路像小楷,一踩到水坑就会变成狂草的猫,他像往常一样开过去,他并不知道自己改变了什么……

那只猫死了,这是有关它的,我所能记得的一切。

我在笔袋上轻轻写上这句话:我走了,是因为我的灵魂不在了。

猫言猫语:

有一条路,你走了十五年,看过熟悉的陌生的面目,记得模糊不清的表情,家到学校,学校到家,十五年不曾变化的风景。你习惯了墨绿色的树,你习惯了路旁的田野,你习惯了细小的黄色的花开了又谢,你甚至学着习惯了一只调皮、走路像写小楷的猫,每天在你上学的路上打盹儿,它太慵懒,它伤不到你。所以,你不能接受有一个明媚的早晨,它柔软地躺在血红的地上,面目模糊,模糊得像你记忆里的那些表情。

你从来都认为,猫是诡异的生命,在城市的边缘,星点一样分布,直到某一刻,月亮尖叫,这些星点此起彼伏地哀唱。你看着它们星子一样明亮的眼眸,你摸着它们月光一样柔软的毛发,你不喜欢这些太灵异的美好。

你写过一个标题,老猫有眼。你想象自己是一只猫,看守着自己的翡翠眼睛。猫有九命,用柔软的鼻子嗅生死的味道。你躲起来偷看它,仍害怕它突然睁开夜晚一样漆黑的眼睛,和你安静地互相凝视。

然后那只距离你最近的小猫,在你的注视下摊开血红色的地毯,面目模糊。刚刚结束了一场黑糊糊的考试,你走过它的身旁,写下它的沉睡。

你写完之后,伏在桌子上也睡了,只是,你还要醒来。你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哀伤。

你相信它只是裹在血红的毛毯里,深深睡着了,还会伸个懒腰,翻个身,把模糊的脸面向你。

猫猫,猫猫。■

相关链接:

《巴别塔之犬》内容简介:

妻子的意外身亡,是意外还是自杀?唯一的目击者是她的爱犬“罗丽”。丈夫保罗是一位语言学家,他要找到妻子死亡的真相,于是决定教会“罗”说话,道出真相。美国新生代女作家卡罗琳・帕克丝特的爱情悬疑小说《巴别塔之犬》,以象征语言分野、表达困境的“巴别塔”为基调,在悬疑的背后,探讨的是关于爱情和隔膜的永恒追问。

本书迅速以22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出版,博得广大读者的热烈好评。美洲人评论说,这是"一个关于回忆、语言、悲伤和赎罪的故事,一次令人心碎的探寻!"欧洲人评论说:“这是一本罕见的小说,除了古老的神话、鬼魅的精灵所营造出的奇特氛围,还有心灵治疗、神秘塔罗牌……而当你随着主角一步步走向事情的真相时,更会感到一种锥心的痛楚”,亚洲人则评论说:“人人都以为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共有一座巴别塔,以为自己最了解那个亲近的人――然而,这座巴别塔真的存在吗?”

猫,诡秘而多变,可爱,温柔,有灵性;猫是屋顶上的月亮,是黑夜里的窥探者,总是在人的梦里出没;猫,总是跟“命”这个词语联结在一起,人们不断重复说,猫有九条命,猫有九条命;猫是高贵的,那变幻莫测的眼神让你不知道它究竟在想些什么。猫跳跃、奔跑、逃亡,去向那神秘的不知所在的远方。

这两篇写猫的文章都很出色。可是各有各的特点:“猫之幻”是飘逸的、上升的,神秘而高远,很舒展、浪漫;“猫之殇”却是沉重的、下坠的,与现实紧紧相扣,写出了心中的所想所思。两位作者字里行间所散发出的那种忧郁飘忽的气质,深深吸引了我,我看到她们寻找,她们守望,她们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默默幻想,她们以猫这种动物为线索,在这个如迷宫一般的世界里渐渐找到了自己。

“猫之幻”中的那只慢腾腾说话、平静地生活、每天黄昏看落日的猫,让我不禁哑然失笑,被作者的想象力所深深折服,“青蛙们开了发电站,在小溪那儿,野草莓的藤作线也给这里供了电,每个月的电费是一把腌小虾”,多么生动多么形象,动物界一片安静、和谐的图景马上出现在眼前;“猫之殇”中那只“走路像写小楷,一踩到水坑马上变成狂草的猫”同样让我喜爱有加,可是最终也不得不面临它已经离去的处境,不过还好,还有一个人在悄悄祭奠和怀念。

两只猫的故事结束了,不管是幻想还是现实,它们都已经变成回忆,把眼睛投向蓝天深处吧,那里风轻云淡,是安静和睡梦的处所;然后,再把眼光投向我们的屋顶,看吧,更多的猫正在上面奔腾和狂欢呢!

上一篇:七堇年:告别青春期的记叙和倾诉 下一篇:看落日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