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札记 第11期

1.小学

路过曾经上过的高小，也不是偶然，因为我单单地弯了很远的路，要去另外的地方。天空还在下小雨，河边捕鱼者刚刚捞上一条白色肚皮的大鱼。

我从挂着高小校牌的铁门进去，很寂静，现在是暑假，没有学生，花坛中间几只母鸡在觅食。花坛杂草丛生，没有园丁修剪过的样子，我看到了我在若干年前，手植的桃树、玉兰以及做篱笆的女贞。香樟树很高很大了，枝叶茂盛，有一棵树曾是我毕业照片的背景，那个时候还刚刚种下不久。

学校的礼堂拆掉了，变成废墟，唯有礼堂的舞台没有完全拆毁，我从废弃的砖头堆走上那个曾经在我眼中还是很大很大的舞台，而今变得如此的小。我在这上边演过话剧，领过奖赏，那时台下是成千上万的人，尤其是演话剧的时候，附近村民也赶来观赏，演到好处，叫好声、掌声不断。

食堂还是原来的食堂，水井还是原来的水井，宿舍还是原来的宿舍，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也许是有变化的，我没有发现。我深信一定是有变化的。我很想喝那口水井的水，她是那么的甘甜、清冽，而这一刻，我不愿去打破弥漫在校园里寂静的气氛。

匆匆地念念，匆匆地勾勒记忆，我还是要走的，我是偶然进来的。

或许，我应该多看一眼，下次是否还有机会路过呢？

2. 未婚配的孩子们

老人掰着手指，喃喃地说谁谁家的孩子，谁谁家的孩子多大了，没有婚配。可能她记忆力不是很好，数了一遍，又数一遍。

我就在她的眼前，她似乎就没有想起我。

3. 天生的对联

在暴雨来临前，我行到一堆坍圮的墙边。夏风拼命地摇一颗苦楝树的树冠。

我看到潮湿的墙角长着一副天生的对联：狗尾草、马齿苋。

4. 老邻居

黄昏，我照旧在乡间的路上散步，看天边的云朵，看远处的山峦，看山顶的群树在风中摇摆。

我是走到老邻居的家门口被叫住的。他佝偻着背，坐在门的一角，像一堆泥土。我走进他的家，其实就是一间厨房兼杂物房，卧室并不在这里，是一幢二层小楼的搭间，很简陋。屋里光线不好，主人没有开灯，炉中将熄未熄的火星忽闪忽闪，冒起的烟无法看见，只隐隐地会呛到。有一大群蚊子在空中唱着战歌，我只能通过声音知道它们的存在。邻居看起来很老了，他告诉我今年72岁，他仿佛有很多话要和我说，一个赶蚊子的动作让他误会我会起身而走。我愿意听他述说，他是一个很有故事的老人，也许。我听了半天，他从我小时候说起，说到我爸爸，说到我爷爷、奶奶（我奶奶在我小时候经常带我到他家围着火炉坐下来聊天），甚至，说到我未曾见过的爷爷的父亲。我知道这个老人会说到自己，说到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他先说他的未来。他说他的两个儿子分别为他和他的太太备好了“千年屋”（棺材），一共花掉2400元，两个儿子各付一半的钱。我看到他说自己的“千年屋”非常喜悦，脸上、眼里，分明写着。我催促他该煮晚饭了。他问我时间，我告诉他此刻已是7点多了。他没有手表，时间在他眼中是下沉的太阳，是倾斜的树影。他一边烧火煮饭，一边和我说着他的过去。“我是被带到这里来的，我家在‘罗家桥’，5岁被带到‘下坝头’，10岁被带到‘上坝头’。10岁跟着义父生活，从此在这里生子、落根。”我隐约感到他人生坎坷，除了身世，再就是他佝偻的背。他花了很多时间讲他的身世、遭遇，所经历的磨难，当讲起现在的状况时，我有点惊讶，没想到却是轻描淡写，他只是说两个儿子一年给他1200斤粮食，然后感叹，自己老了记性不好，自己不如以前中用。我不想过多地问起他现在真实的状况，我只觉得他很孤独，他和他的老伴就像架在一起的两块木柴，在快要燃尽的时刻发着微弱的火光。饭煮熟了，他不着急炒菜，他在等待老伴的归来，他老伴还在对门山间的烟花作坊装火药，这是一个非常危险又非常廉价的工作，而我得知这个工作的所得只是他们支付油盐消费的仅有进项。

他依然坐在门的一角，点起一支手卷的纸烟，默默无言。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而他的老伴还没有回家。我看到天边的乌云滚滚而来，裹挟隐约其中的闪电、雷鸣，乡间田野沉浸在一片习习的虫鸣中。

5.生与死

生不是可以决定的偶然，也无法从个体的直接经验感知，而死却可自我控制：或寿终正寝或精神自绝，在尚清醒的时刻。

6.主耶稣怜悯他的女儿

主啊，我是罪人！我是不可赦罪的罪人！

我没有办法去怜悯，我看到的那个孩子。

我没有办法去如主你那般对取水妇人慈爱。

我没有泪水为我看到的罪恶痛苦，也没有任何的词语述写我眼前的景象。

主啊！你是生命的泉水，你是生命的灵量！

求你给那个孩子甘泉，求你给那个孩子美食，求你让打她的人去保护她，求你让咒骂她的人去爱她。

主，你是爱你女儿的主，你是爱世人的主，你是救人脱离罪恶的主！主啊！你是有恩典的主，你的恩典无时无刻不降临到人间。

主啊！求你赦免我与这村中的诸罪人，他们所行的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说的他们也毫不知情。

7.尊严

人的尊严在哪里，在爱人如己的训诫里，爱人如己，即是如己爱人。单纯地爱己是自私，单纯地爱人是伪善，唯有这如己之爱才是至善。

8.离别

题记：寻求就寻见，叩门就开门。

我在乡间幽居的日子行将结束，怀着忧郁、伤感的心情准备离开，我是流浪的孩子，总在别人的屋檐下，我敏感的内心，在那无间的话语中激荡。

故乡在哪里？是在我浮现在我眼前的河流山川吗？是在我矗立的绿树瓦舍吗？是飘荡在空气中的俚语方言吗？

我将上路去，继续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