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满空飞》的情感体悟

南音《满空飞》，又称《鹅毛雪》，是闽南语系地区家喻户晓、竞相传唱的名曲之一。因为它采用介于闽南语与普通话之间的、很特殊的一种“蓝青官话”演唱，其中有些唱段的高音可以达到南琶的最高音位――极“亻六”（简谱“3”），并且润腔上旋至“亻电”（简谱“5”），所以一直是南音界普遍认为的高难度曲目。

记得学《满空飞》这首曲目是艺校二年级的时候，一开始学便被它的高音部分所吸引，觉得很好听。虽然在老师的教导下，很快学会了这首曲目，但是由于当时年纪尚小，根本无法领会曲意，唱起来总是缺乏必要的情感表达。后来，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我慢慢意识到，南音演唱要达到较高的境界，特别是像《满空飞》这样的高难度曲目，最重要的就是要准确体验演唱角色的内心情感。如果没有对曲意与演唱角色的准确理解，只是机械地向老师一字一句地学，无论学得多么逼真，都只是刻意的形似，缺乏灵动的生气。进入南音乐团工作后，在日常的演唱实践中，在与良师益友的切磋交流中，笔者对《满空飞》这首曲目的曲意情感，慢慢有了较为透彻的体悟，并使我的演唱水平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满空飞》曲目讲述：唐代天宝年间，常州太守公子郑元和进京赶考，邂逅长安名妓李亚仙，两人情投意合，沉醉于男欢女爱，因而延误了考期。郑元和身上所带的三千两黄金盘缠用完后，老鸨李妈设下金蝉毒计，将他骗逐出门。郑元和一身无依无靠，沦落到与乞丐歌郎为伍。寒冬腊月，出门卖唱，巧遇李亚仙的婢女阿桂，将他解救回家。李亚仙取出私囊为自己赎身，搬往千秋楼居住，一心照顾郑元和，希望他读书成器，金榜题名。谁知郑元和依旧沉迷风月，不思上进。李亚仙愤而毁容劝学，郑元和大受感动，发奋攻读，终于高中状元，携李亚仙一同赴任，有情人终成眷属。

《满空飞》这首曲目，就是郑元和沦为乞丐时所唱的经典名段，句句声声都是对他不幸遭遇的血泪倾诉，唱起来哀感动人、荡气回肠。该曲目以开头第一句“鹅毛雪，满空飞”命名，故称《满空飞》或《鹅毛雪》。曲牌为【寡北】，“管门”为“五空四V管”（宫调），“撩拍”（节奏）为“紧三撩”过“叠拍”，前段较为缓慢，后段较快。根据南音的演唱传统，《满空飞》属男声演唱。我以女声演唱，就要求演唱时多用胸腔共鸣，把声音位置适当靠后，借以增加声音的厚度。同时，我在演唱节奏、行腔、声音控制等方面也做了一定的个性化处理，以便在演唱中更好地表达自己对《满空飞》的情感体悟，使整首曲子的感情更加饱满，用良好的音乐效果与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去深深地打动听众的心灵感受，期望达到唱听双方的情感共鸣。

曲目的第一部分：“鹅毛雪，满空飞。破草毡当作羊皮裘，残羹剩饭口中吃………我便是郑元和，黄金嫖尽，怎奈何……”声调缓慢婉转，向人们哭诉了郑元和人财两空、沦为乞丐的凄凉景象，同时也蕴含着他对自己以前挥霍浪荡、不思上进的深深懊悔。我觉得这开门见山的第一段，是整首曲目最难唱的部分。因为它的曲调节奏缓慢婉转，高音位的唱段比较多。而且由于是第一部分，能否用强烈的音乐感染力去征服听众，使他们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关系着后面演唱的成败。所以，我首先采用嘹亮浑厚的音色来演唱，发挥自己在胸腔共鸣方面的优势，加强对拉腔的强弱控制，把每一字每一句的腔韵做得更精致、更讲究。最主要的是，我在演唱这一段的时候脑海里不是一片空白，而是一直在浮现着郑元和的人物形象。他穿着破旧的长衫，拿着拍板，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里，与一群邋遢的乞丐为伍，沿街卖唱，受冻挨饿，几次都差点晕倒在霜雪堆里。那种情景是多么令人同情，想起来都为他的不幸遭遇而心酸流泪。台下的听众所听到的，似乎不是我这个现代人在演唱，而是古代那个真实的郑元和还原再现。只有时刻追求这种在曲声中流动的真情实感，才有可能将台下的听众深深打动。

曲目第二部分：“想当年，我也曾唱板和调……我身中带有宝钞……夜夜元宵，快乐逍遥。”这段是郑元和在身处绝境时，对过去锦衣玉食、风流潇洒的日子的甜蜜回忆。唱到这里，我把音部位置稍稍往前靠拢，部分还原本嗓。随着曲调节奏由缓慢向稍快的转变，声音变得有点轻快明朗起来，不再那样的浑厚沧桑。头脑中开始想象郑元和第一次见到李亚仙时的英俊倜傥、风度翩翩。以及在妓院踢球时，郑元和那种千金一掷的豪爽，与李亚仙你侬我侬的温柔甜蜜。情感上的再现与体悟，通过演唱，带给听众一种时空人物倒退的听觉感受，似乎眼前穷困潦倒的郑元和又回到了以前花花公子、春风得意的过去。同时，也为接下来第三部分的转折埋下反差极大的铺垫。

曲目的第三部分：“今日里，身子嫖得尽空，我银子嫖得净光……五花马宰了，来兴儿卖了……老鸨你来吵我绪绪滔滔，把我赶出门来……李亚仙不知在何处。郑元和不得已，因此来打唱莲花唠哩……”唱到这里，曲调的节奏又由快变慢，气氛回归到凝重。我的声音也跟着由轻快明朗恢复到浑厚沧桑，把观众从回忆的幻境拉回到现实的残酷。头脑中的郑元和已不再是唇红齿白、腰缠万贯的官家子弟。三千两黄金盘缠花光了，身上佩戴的白玉钩当了，骑的五花宝马宰了，连随侍身后、像亲人一般的书童来兴儿也卖了。只剩下一个满身臭烂、宛如活死尸一般的乞丐郑元和。随着他声泪俱下的哭诉，曲调的节奏又由慢转快了。但是我的声音不再恢复到以前的轻快明朗，而是利用对声音的控制，使音色更加浑厚沧桑。那是郑元和对老鸨李妈贪财无情的血泪控诉，是对李亚仙不知何处的殷切思念，是对自己由一个堂堂的官家子弟沦落到沿街打唱“莲花落”乞讨的无限懊悔与无可奈何。更是对当时社会世态炎凉，竭斯底里的反抗呼声。就在这种有如暴风雨一般猛烈的情感震撼之下，完成了《满空飞》的演唱。相信台下的观众和我一样，胸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从艺校唱到现在，《满空飞》已经在我的歌喉里回旋了十余个春秋了。随着人生阅历的不断开阔，我对《满空飞》的情感体悟也在日益加深，且多层次地深化。凭着这点，我的《满空飞》越唱越有进步，逐渐得到同行的认可。2000年，我凭借此曲荣获福建省第五届“水仙花”戏剧唱腔比赛金奖。2007年，再凭借此曲荣获福建省中青年演员比赛金奖。这些荣誉既是对我《满空飞》演唱的肯定，同时也标志着我一个个新起点的开始。体悟无极限，《满空飞》的歌声亦永远没有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