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咖啡馆

我在这个城市流浪的时候经常到一家咖啡馆去。那家咖啡馆坐落在城市的街角拐弯处,前面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法国梧桐树。正是秋天,金黄的落叶飘洒了满地,踩上去“唰唰”作响。

咖啡馆被设置成一节一节状如火车的包厢,人不多,但生意也不萧条。后来我去的次数多了,发现大多是老顾客,像我这样,每天不落。我走进去,坐在靠窗第三排的位子。我喜欢那里,也许因为那种幽静、自在的气氛,静静地坐着,想家想以前的事,想小说里主人公的故事,有时候想得泪流满面竟茫然不知。

那天我感冒了,想到第二天必须上交的稿子,吃了两片药硬撑着又去了咖啡馆。写了几段,大概是药里扑尔敏的作用,我竟昏昏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多久,等我醒来,见面前坐着一个男人,正在看我的稿子。他大概看得出神,竟没发觉我醒来。我脑子有些混沌,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小说里主人公的爱情故事。我咳嗽了一下,他放下稿子,用一种老朋友似的口吻对我说:“写下去啊,后面为什么没有写下去呢?”他注视着我。

“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怎么写。”我说。

他说:“我告诉你吧,你看这样可不可以?”然后他说了起来。

他说话的语速平缓,嗓音低沉,两手十指交叉着,眼神有些遥远。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我在小镇酒吧当服务生的时候遇见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面容清癯,戴着眼镜,穿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蓝裤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爽和俊秀的气质。他从阳光灿烂的大街上走进这个光线昏暗的酒吧,他说:“能给我一杯水吗?”他简直是渴坏了,所以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惊讶和惊艳的目光。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气质这么好的男人。他一口气喝完我递给他的白开水,然后那么深深地看了我一下,那眼神,是如何的让人心疼啊,直到如今,我都不能忘怀。“谢谢。”他说,然后走了。

我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恍惚间他们是同一个人。是吗?为什么那么像?

男人注意到了我呆呆注视的目光,他有些不安起来,他摸摸自己的脸、鼻子、嘴巴,然后很不好意思地问:“你为什么那么看我?”

我想问:你去过我们那个小镇吗?话到嘴边,还是隐忍了下来。我笑了笑,说:“我喜欢听你说话,真的,已经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这么多话了。”

“是吗?”他又说起来,缓缓的,仿佛沉浸到了自己的故事当中,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复存在。

我理了理他的故事,大致是这样:他在城市里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他遇到了一个红颜知己,但是,他已有了一个不错的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身心憔悴。这样故事很老套,但我喜欢听他对自己心理的剖析。真的,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他那样用真心和真情去对待自己的妻子和知己,而又陷入那么深深的自责当中。

我们在咖啡馆门口分手的时候天已经微明,我说我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然后拿给他看。他答应了,说第二天晚上还会来。

第三天、第四天,一星期过去了,我拿着已登载有这篇故事的《城市晚报》想:他,会看到这个故事吗?

我隐隐有种预感,他不会再来了,对于一个陌生女人,他说得也许太多了吧?

那天,我在出租屋里看电视,晚上7点40分是城市新闻,市委书记、市长正在为一座新城校区奠基碑揭幕,我刚想换个频道,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电视里,他和一帮人站在一旁正微笑着为领导鼓掌。是他吗?我注视着电视屏幕,等整个新闻都播完了,他都没有再出现。

后来,我搬了房子,就没有再去这家咖啡馆。那天,我路过这家咖啡馆,禁不住驻足而望,想起那个男人,他曾经来过吗?借着这个城市的夜幕,向一个陌生人倾吐心中的彷徨和苦闷。

离开这个城市的头一天晚上,我又去了那家咖啡馆。那家咖啡馆刚刚装修过,里面散发着一股未干的油漆味儿,我在里面呆了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