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三则)

手机

侯发山（河南）

春节将至，羊肠子似的山道上，一辆长途客车蛇样地爬来绕去。这是一辆从省城开往乡下的客车，车内座无虚席。从衣着打扮上看，各色人等都有，不少人在“玩弄”着自己手中的手机。

一个小伙子捧着手机在认真地打游戏，嘴里不停地发出一惊一乍的叫声；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把手机贴在耳边，在颐指气使地指挥办公室；一个西装革履戴着两个金戒指的中年汉子，在旁若无人地对着手机砍价；一个打扮新潮的时髦女郎把手机贴在腮边窃窃私语；一个抱着书包的学生在用手机播放流行音乐……他们的脸上或幸福或甜蜜或陶醉或灿烂，因为这是一个手机流行的年头，手机已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通信工具。

在车厢最后面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乡下汉子。他大约三十岁左右，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身边塞着一个饱满的蛇皮袋。他是在城里打工回家过年的。他伸着脖子羡慕地看看这个的手机，瞧瞧那个的手机，偶尔咽一下口水。他的上衣口袋里也有一只手机，那是他在城里刚刚买来的，但他没有拿出来。与他们那些漂亮精致的手机相比，他的手机实在算不得什么，如果拿出来只能遭到大家的嘲笑。但他还是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摩挲着里面的手机，爱不释手。

当客车吭哧着爬到半山腰时，车厢里有了骚动。有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把一个小姑娘挤到窗边，动手动脚地猥亵她。光头青年用手捏着小姑娘的脸蛋，不怀好意地笑着，说真嫩呀小妹妹；另一个黑胡青年去拽小姑娘的衣服……小姑娘发出惊恐的尖叫，她一边挣扎一边用求救的目光望着周围的乘客。遗憾的是，周围的乘客都闭上眼睛睡着了，那些在摆弄手机的乘客，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地关了手机闭上了眼睛。

这时，只见那个乡下汉子迅速掏出他的手机，拨打起来：“喂，是110吗？我在长途客车上，车上有坏人……”那两个流氓吓了一跳。当看清打手机的人是谁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冷笑了一下，旋即放过小姑娘朝车厢后面走去。光头青年瞪着眼睛狠狠地说：“我看你是活腻了，敢管老子的事……”黑胡青年阴着脸，也不说话，走到跟前，挥拳打在乡下汉子的胸脯上。乡下汉子一边躲避一边出手反抗。乡下汉子伸出的拳头戳在了黑胡青年的鼻子上，顿时鲜血从黑胡青年的鼻孔流出来。这下惹恼了黑胡青，他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猛地扎向乡下汉子的肚子……

看到血流如注的乡下汉子，车上的其他乘客被激怒了。他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出手相救，短短几分钟就把两个流氓给捆绑起来。这当中，有人再次拨打了110，报告了所在的方位以及车牌号；还有人拨打了120，联系附近的医院。乡下汉子的血还在流，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长途客车不停地打着喇叭轰鸣着，往山下疾驶。

110把两个歹徒带走了。120把乡下汉子拉走了。

由于乡下汉子失血过多，最终没能抢救过来。尽管车上的乘客都跟随到了医院，但没人知道乡下汉子的情况，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知道他家住哪里。有人记起乡下汉子有个手机，警察便从他的血衣里掏出手机，准备从里面调取号码和他的亲属联系。当擦拭去手机上的斑斑血迹，在场的人都愣怔住了，因为这是一只玩具手机！

那只玩具手机是乡下汉子给他三岁的孩子买的。这是后来人们才知道的。

一块铜

李荣欣（河南）

一位中年人同一位老年人，在这座大城市的一条大道上不期而遇。中年人兴高采烈，老年人满脸木然。

寒暄间，中年人搀上老年人的胳膊，死缠活拽地就近踅进一家咖啡厅。落座后，中年人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老领导，我如今发达了，真不知道该咋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老年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中年人，中年人接下来说：“我下岗后来到这里，先给别人开车，后给自己开车，如今成了出租车公司老板。这全得益于您的教导，特别是您那次讲话。您知道，我是那天中午在咱运输队第一次放‘单飞’，途中捡到了那块金光闪闪的铜。捎回家后，我对妻子说，卖了给她添身‘的确良’。我们结婚都三年了，她都没有一件上点档次的衣裳。她说，卖了给我置块上海手表，免得出车误时黄了公家的事儿。第二天上午，我参加您召开的全队职工会。您在会上说的‘小洞不堵，大洞受苦’批评的事儿，就跟说我的一样。我屁股上像扎了锥子，坐不住。当天中午，我跟妻子一商量，最后决定把那块值一百多块钱的铜块缴公，不让它锈了自己的手。您还记得，下午上班的时候，我把它抱到了您的办公室，您当时表扬我做得对，我如释重负。走出您的办公室后，我下决心要做您要求的‘踏踏实实干活，老老实实做人’的那种人，结果连着当了几年的模范和先进。这么些年，不论啥时候我都记着您的那些话，不义之财不取，不良之事不干。这‘诚信’二字还真灵，我‘芝麻开花节节高’地发达了。您说我该不该感谢您的恩德？”

中年人越说越激动，老年人越听越动容。

“您是领导，我是群众，我知道我不配。”中年人有点埋怨地对老年人说：“这几年您让我想得好苦，找得好苦啊！我往您老那单位打了几次电话，他们都说不在。您高升挪地方也不留个信儿？”

听了中年人这番话，老年人遽然满脸抽搐起来。不大一会儿后，他嗫嚅着说：“我哪是挪了地方，五年前进去了。当时你缴的那块铜，我倒卖了，从此一发不可收，铸成了大洞。这不，才出狱……”

听了老年人的解释，中年人惊诧地瞪大了双眼，然后有点迷惑地说：“原来您……”

魂

相裕亭（江苏）

夜里下了一场雨，早晨上班时尽管雨过天晴，可靠山区检察院两台赶夜路回来的车上都甩上了泥巴。一上班，两位年轻的法警兼司机，正在大院的水池边洗车子，看到一位身穿黄裤子的老人，在儿子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进检察院大院内。

两个洗车的法警一看就猜想是来上访的，其中一个高个子法警想告诉他们，控告申诉接待室就在前面传达室门口。可话到嘴边他又改口问道：“哎，你们来干什么？”

那个穿黄裤子的老人向这边望了一眼，似乎是笑了笑，但没有说什么。他身旁的儿子也没有说什么，就搀着老人奔后面的办公楼去了。

高个子法警一看这一老一少不搭理他，当即认起真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水龙头，迎面走过来问他们：“你们来干什么？”

这时候那个穿黄裤子的老人忽然冒出一句：“找你们检察长！”

高个子法警一听老人说话的口气还挺硬气，再看他腿上的黄裤子，好像是前些年老式的“检察服”，也就不敢阻拦他们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找我们检察长干什么？”

老人正想告诉那高个子法警：他是这院里的老检察长，可就在这时，现任检察长王大强下楼送客人，突然发现当年的老检察长来了，马上迎上去握起老检察长的手就亲热上了。

一旁的那个法警见此情景，很不好意思地退到一边。与此同时，楼内好多人都知道老检察长回来。尤其是当年建院初期，一起跟随老检察长工作过的年轻同志，现如今都是院里的“老检察”了。他们都围了上来，陪同老检察长一起来到二楼会议室。

老检察长是后期重建检察院时的首任检察长，他的老伴、儿女都在乡下。1992年老检察长办理了退休手续后，就回乡下居住了，此后就很少到院里来了。但老检察长对院里的同志们很有感情，每逢院里的同志去乡下看望他时，他都问这问那，十分亲热！

今天，老检察长突然回到院里来了，当年给老检察长当书记员的王大强，猜测老检察长此番到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可他聊了半天，都是一些不沾边际的话。他问王大强检察长：“大强，那年雷雨天，我带你到羊儿洼去取证，半道上你把钢笔丢了，让我好一顿克，还记得不？”

王检察长紧握着老人的手，笑着说：“记得，记得！你还点着我的鼻子训我说，上了战场没带枪，这叫什么兵！”

“嘿！”老检察长看着一圈人，乐哈哈地说：“这家伙，比我记得还全和。”

接下来，老检察长又问了院里的一些具体情况。大家一起陪老检察长说一阵，笑一阵，可始终没听出老检察长此番回院里来的真实目的。他那憨厚朴实的儿子在一旁倒是解释了一句：“早起，俺都下地了，爹闹着硬要进城来……”

老检察长不想让儿子插话，打断儿子的话题，回忆说，当年组建检察院时，是借一所小学的三间房子，外出办案摩托车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了……说到最后，老检察长颇为兴奋地说，让我再年轻几岁，我真想再回到院里来办案子去，说得在场人都跟着他笑。

快到中午时，院里安排他们父子吃了便饭。下午，院里想安排他们父子住下玩几天。可老检察长摇着手说：“不啦，我来看看你们，看看院里的变化，就满足了！”老人说他来的时候，已经让儿子买好了下午回去的车票。说这话时，老检察长还让儿子把回程的车票掏出来给大伙看哩！

下午，送老检察长回去时，老检察长一边和大家握别，一边跟大伙打趣说：老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万一死在外头就麻烦了。大家鼓励他：你老人家的身体好着呐，能活到一百岁。

老检察长连连摇手说！不可能，不可能喽！

果然，老检察长到乡下不久，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