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 第5期

中国人出差始于何年不大清楚，为公家出差的明章典法订于何朝也不知道。不过说起出差，大概战国时代已蒸蒸日上了，几个国家间常常明的暗的派出使臣使节，对邻国或敌国进行拉拢、利诱、离间、捣乱，要不就是挖墙角。那时还不时兴“猎头公司”的行当，一般能说会道的基本可算人才，这样的人才通常就会被挖走，要干好这些事，都得靠善于出差的人去办。

出差能手中，令我记忆最深的当数孟尝君手下的冯谖了。孟尝君靠养三千门客而名扬天下，被泰王看中，拢来做了泰国国相，后被软禁，多亏了那些门客，偷了秦库里的银孤裘皮献给燕妃，才得逃躲。这些门客差出得真不怎么样，太没档次，几乎沦为混混一路了。幸好后面来了个冯谖，才算帮着孟尝君扳回一局，赚了点面子。这冯谖很会卖关子，故弄玄虚。孟尝君收留了他，他不知感恩图报，却叫苦连天谈条件，一会说吃饭没鱼，一会说出门没车，一会又说做门客主公只管吃住不管发钱，怎么养家？待件件有了落实，盂尝君心中一想：你冯谖到我这吃闲饭，无寸尺之功，却成天要这要那，好，我让你替我出一回差，看看你有何能耐？

于是派冯谖到薛地收债，临行冯谖问孟尝君：“你需要什么，我帮着你买回来。”盂尝君随口答：“你看着办。”结果，冯谖到了薛地，自作主张，不收一分钱的债，反而把契约放把火焚了。出差回来，孟尝君看看冯谖两手空空。没说什么。史书上虽然没提到盂尝君的心理活动，但我猜想他一定心里说过这样的话：“夸夸而谈之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哼……”后来，孟尝君遭齐泯王猜忌，被罢官回到薛地，没想到薛地的百姓排成长队欢迎他。孟尝君才知道冯谖当年出的差有多好。历史上把冯谖这次出差也重重记下了一笔。

会出差又出得好差的还有一人，他叫张仪。张仪拎着一兜连横术的方略，硬把拎着一兜合纵术的公孙衍和苏秦摆平了，张仪这趟差出得蛮漂亮，搞得敌国投降的投降，归顺的归顺。那时出差多半靠嘴，靠一根三寸长，装了弹簧的巧舌。差出得最臭的要算是蒋干。蒋千大言要凭三寸不烂之舌向曹操请了趟差，出差到东吴劝周瑜来降，结果劝降不成，反中了周瑜的连环计，使曹操险些命丧华容道。好像这些都是公差，办好办坏，反正都是为主公办差，成与不成因时因利而论，功过不能全记在他们名下。悄悄私底下去出差的还有一人，他叫项伯，他那趟差是历史上有名的私差。项伯是项羽的叔父，因曾经杀了人，畏罪潜逃躲到下邳张良处，成了朋友。事隔多年后，刘邦与项羽争天下，刘邦乘项羽独自抗住秦军主力而轻松进了关，便想做关中王。待项羽灭了秦军主力赶至鸿门，听说刘邦要在关中做工，恨得牙疼，决定催动百战百胜之师冲进关中灭了刘邦。没想到，项伯抢先于夜间骑马跑到刘邦营中，把此等军机要密泄给了张良。刘邦才躲过了灭顶之灾，以至后来项羽自刎乌江。一提起出差我便会想起这几个人，对出差总要生出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现在人爱出差，出起差来很有兴致。出差再不用翻山越岭，骑马乘轿，餐风路饮地磨出一脚大泡。带空调的车一坐，到了地头往宾馆一歇，等着当地属下或系统同门迎来送往，惬意得紧。只是现在出差用嘴的地方更多，比起古时那几个出差人员来更苦更累。到了出差地，先得讲话，讲完话就成了一道重要指示。重要的指示说多了，肚中必然饥饿，接着该吃饭。吃饭得用嘴，香甜、辛辣、油腻的东西一路吃下去，可能是嘴用得太多，坐于席间此时连祝酒辞都懒得讲，大家拿起酒杯往会转的玻璃盘上乒乒乓乓一磕表示敬酒了。饱了，发觉嘴肚都不好受，于是，得化食消滞，只好多累一累，选个茶肆，要几壶入的好茶，嘴又不停地呷着茶，扯着闲篇，吹着散牛。茶水开始发挥作用，把那一肚油腻化掉，连带嗓子眼也润了润。力眨茶有兴奋作用，平时老牛叫唤般的声带又柔又滑，便找个KTV包房坐下，过一把业余歌星的瘾头。

现代出差多用嘴，只要嘴能讲不咸不淡的话，能吃肥肥厚厚的大餐，喝清香甘醇的好茶，唱似唱非唱似说非说的歌：“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就成。我们是个爱把文化归类的族群，看来这出差也可纳入文化的轨道。

这是一个安全快乐的轨道，走自己出差的路，让冯谖、张仪、蒋干、项伯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