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经营的福利型工厂

时间:2022-07-26 07:01:20

父亲经营的福利型工厂

民国二十二年(1933),我的父亲赵拔群被湘潭县政府任命为民生工厂厂长。民生工厂,原名贫民习艺厂,除部分用人费用由县政府支付,其余则要自给自足。原任厂长因经营不善,工厂濒临倒闭。父亲上任后,殚精竭虑,惨淡经营。几年过后,不仅转亏为盈,且产品精良,供不应求。

父亲是怎样改变这个福利型工厂的命运的呢?

据母亲讲,贫民习艺厂招收的工人都是湘潭县内的贫民,让他们学习手艺,以维持一家生计。厂内生产的主要是土布、罗布巾、麻草鞋、木拖鞋、油纸伞等等。当时因为产品落后,销路不畅,连年亏损,工人甚至发不出工资,无法养家,只能由财政补贴,成了县政当局的一大包袱。

湘潭花石乡留田有个叫王厚阶的,是个饱学之士,因天生兔唇,只好赋闲在家。王厚阶跟我父亲是朋友,得知我父亲从湖南大学机械系辍学归家,便向县政府举荐他担任民生工厂厂长。县长得知我父亲是学机械的,很是器重,希望我父亲能接受任命,但当时我父亲因受恩师之荐去修洞庭湖,一去三年,直至1933年才返乡,县政府得知后立即差人送任命书到父亲家所在地赵家营,催促我父亲到民生工厂上任。

湘潭百姓一直称民生工厂为贫民工厂,父亲上任后,便和工人们对话,找出工厂经营不善的原因,决定改进工艺,开发新产品。

我祖母徐老太君,一生纺棉不辍,纺出的土纱织成平板土布,供家人做衣服。乡下许多婆婆妈妈都像徐老太君一样,终日坐在老式纺车前纺纱,所以湘潭县内盛产土纱,只是土纱大都织成平板土布,染色液也只有青蓝两种,十分单调。我父亲于是决定利用所学机械知识对土织机进行改造,生产新品种、新花样。

贫民工厂的织布车间有个织布女工叫王洪杰,是王厚阶的族人,曾因家贫做人童养媳,备受婆婆、丈夫欺凌。王厚阶支持她打官司解除婚约后,她在家跟其二姐学会了织土布的技艺,王厚阶又推荐她到好友任厂长的贫民工厂担任织布车间教习。

当时王洪杰年方二十,心灵手巧,技术精湛,我父亲征得她的同意,先在她那台织布机上进行技术改造,王洪杰积极配合,经过多次试验,先后织出“人字呢”、“蚂蚁子布”和“蚊子卡”几个新品种。新品种一上市,受到百姓喜爱,销路大增,供不应求。我父亲于是大量收购县内土纱,改造厂内织机,大批量生产这三种新产品。

当年老百姓对土布情有独钟,因为一身土布衣服,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老二穿小了老三还可以接着穿,经久耐用。过去许多人都会扯点洋布做罩衣出客穿(湘方言,意指穿着外套出门或会客),这样体面些。如今贫民工厂织出了“人字呢”,也可以做成罩衣,穿出去还很时髦,因此城乡百姓都十分喜爱。

蚊帐是当年家家必备之物,大都用麻线织成,所以自古以来,女人们除了纺土纱还有织麻的活。麻线织出的蚊帐密不透风,洗晒又重,很不方便。自从贫民工厂织出了“蚊子卡”,做出的蚊帐疏密透气,蚊子钻不进去,重量又轻又好洗,尤其受人欢迎。

新产品上市成功,产品供不应求,我父亲于是扩大织布车间,增加产量,还开展来料加工、以纱换布的业务,减轻百姓负担,织布车间更加兴旺。

由于父亲的努力,县内数百名贫民进厂工作,谋得一家生计,受到湘潭百姓的赞誉,也赢得织布女工王洪杰的芳心。在王厚阶的撮合之下,1934年冬,我父亲和我母亲王洪杰结成夫妇,此事距我父亲发妻冯端英女士逝世已三年有余。我父亲是续弦,我母亲是再嫁,都不愿张扬,因为我外婆和我母亲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父亲母亲两个人到湘潭城内的福音堂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如今健在的七八十岁的湘潭老人,也许还记得穿过“人字呢”,帐过“蚊子卡”。据说当年许多织平板布的老机匠得知贫民工厂织出了新产品,都来参观,要求学习。我父亲和母亲总是耐心传授,这些技术在湘潭县境内许多地方传开了。我还记得抗日战争时期,赵家营的南机匠就硬要拜我母亲为师,学这门技术;还有一个人称冯四十机的人也学会了用麻线织“蚊子卡”。

父亲运用所学的机械知识,还在他堂叔赵述修办的铁器工厂里,制造出压制“象棋”与“军棋”棋子的车床,生产出当年老年人最喜爱的“象棋”,学生们喜爱的“军棋”。父亲还成立了湘潭贫民工厂第一支西乐队,承接百姓婚丧嫁娶与机关、商家各种庆典的演奏业务。

父亲曾手书“劳工神圣”四个大字,装裱成匾,悬挂于贫民工厂厂门之上,老县城七旬以上的老人或许还记得这四个字。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父亲经县政府同意将民生工厂改名为抗属工厂,招收在抗日战争中阵亡的将士家属入厂做工,让烈士遗属生计有靠。

父亲治厂有方,不仅誉满全县,也受到湖南省党部的器重,特请中央监察委员湘潭人陈大榕拉他入党。据1994年出版的《湘潭县志》记载:“公元1938年8月,中国湖南省党部指派赵拔群任中国湘潭县党部书记长。”

我父亲这个本来醉心于土木工程与机械实业的湖南大学高材生,离开了贫民工厂,到板石巷的县党部就任,从此陷入了政治漩涡之中。此为后话。父亲离任时,贫民工厂员工定制了一块上书“教养兼优”的凸形大匾,由厂内的西乐队,吹吹打打,步行八十余里,送到赵家营新屋,悬挂在赵家营新屋左侧的横堂屋花格子门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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