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缩影、投影:《父亲》人物形象解读

时间:2022-07-10 05:52:32

背影、缩影、投影:《父亲》人物形象解读

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以其独特的观察视角塑造了一位慈父形象。而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选修课本《现代散文选读》中刘鸿伏的《父亲》一文,也有几处或明或暗对父亲背影的描写,笔者认为可以借此对父亲的形象有更为深入的理解。

一、一个“不近情理”的背影

发怒的父亲依然黑着脸,没有一句表示高兴或者祝福的话,只说:“崽,你命好。”转过身扛了禾桶匆匆远去……(第5段)

因为“我”对农事的愚笨,父亲数落“我”,“我”顶牛犟嘴,父亲黑脸发怒,且并不因我被大学录取而消解。长辈教晚辈,天经地义。岳飞恭受其母赐字“精忠报国”,年幼胡适跪领母亲严厉责罚,王勃“他日趋庭,叨陪鲤对”……而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我”却顶撞父亲。父亲愤怒,哪怕他知晓儿子“命好”,将来必会强于他,哪怕他对文化有着强烈的崇拜感情,他也要在此时守住一个父亲应有的权威和朴素的道德戒律。

孔子言:“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此时,父亲的愤怒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教育呢?教育儿子牢记出身农村不丢本色,教育儿子谦逊有礼谨慎为人。无论身处何方,这些无疑都是儿子为人处事的立身之本。然而,此时的作者还领悟不出父亲言行中的内涵,也不能从父亲“转过身扛了禾桶”的细微动作中体察出父亲深藏不露的爱,他用“发怒”“依然黑着脸”等细节构筑出儿子心中一个讲究权威的严父形象,用“匆匆远去”留给儿子一个“不近人情”的背影。

二、一个温暖高大的背影

父亲头上裹着青头巾,腰间围着黑包袱,一身只有走亲戚才穿的灰布衣,肩上挑着我的一只古旧的木箱和一卷铺盖走在前面。(第10段)

从未出过远门的父亲决意要护送儿子进城。前方是未知的世界,儿子没见过,父亲其实也没见过,但父亲是儿子的靠山,他必须给儿子以信心与鼓励。于是,他穿上一身只有走亲戚才穿的灰布衣,用这身他自认为最为体面的衣服装扮出一个父亲的威仪与高大,护送儿子进城。之前,儿子不善农事,他气咻咻地数落儿子,因为他恨,恨其无用;而此刻,他忧,忧其前途艰难。这恨与忧都是一位乡村父亲爱儿子的真情流露,于是,他一肩挑起木箱和铺盖,走在儿子前面。虽然“当时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但显然儿子已经感觉到了:“我终于体味到父亲心中那份深藏的爱意。”

颜之推认为“父不慈则子不孝”,《墨子・兼爱》认为“父者之不慈也”是天下之害,“父慈子孝”的观念历来深入人心。这位之前表现得不近人情的严父本质上是一位慈父,他虽没受过古训的教诲,但他亦深明此理,又护犊情深,于是,他裹头束腰一身体面,肩挑背扛满心慈爱。前方,山迢水长楚天阔,父亲引路向前;身后,无限情意暖儿心,一位慈父用他温暖高大的背影深深打动了儿子。

三、一个苍老卑微的背影

在那一刻,我分明看见父亲的两鬓已钻出丝丝白发,而他曾经扛过竹木、扛过岩石也挑过生活重荷的挺直的背,此时已显得佝偻了。望着青头巾、黑包袱、灰布衣的父亲的背影,我的心一阵战栗。(第18段)

“丝丝白发”“挺直的背,此时已显得佝偻”,依然是父亲的背影,但观察更细致入微;依然是“青头巾、黑包袱、灰布衣”,但却让“我的心一阵战栗”。旅途中,在历经乡村与城市的种种对比后,父亲满心的酸涩茫然、惶惑自卑。原本要做保护神的父亲,经此一遭,忽地明白:在城市面前,来自农村的他和儿子一样渺小,他根本无法保护儿子,立足城市的艰难只能由儿子独自面对。

自身的惶恐惊惧和因忧怜儿子而产生的更大不安深深地压抑着他,随着父子分别时刻的临近,这种压抑的情感终于不再潜藏,而是显露,直至爆发。他不再躲着儿子流着泪向他人倾述贫困可能给儿子带来的艰难,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儿子的满腔关切之情:反复叮嘱,伸手抚摸,解衣取钱。当车子启动的那一刹那,离别之苦和怜子之痛双重地冲击着他悲怆的内心,他任由浓郁的父爱决堤而出,猛地转身,深深看向儿子,第一次当着儿子的面流下轻易不落的泪水:一个被大山土地锻造过的男人肆意地宣泄着内心情感,将一个因爱子怜子忧子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而心力憔悴苍老卑微的父亲形象真切地展现出来。

四、一个坚韧群体的缩影

我的父亲的背影,我永远像山一样坚强挺立的父亲,是我生命的路碑。(第20段)

土地,成就父H;离开土地,意味着离开熟悉的环境和凭此建立起来的自信与骄傲。但尽管如此,父亲依然选择通过自己在土地上的辛勤劳作换来儿子走进城市。虽然城市的富贵豪气无情地挫败了父亲几十年来造就的倔强与自信,但却不仅没有泯灭父亲的意志,反而使其想法逐渐明确:期望儿子也能混得如风采翩翩的大学生一般体面。

这只是一个卑微的期望,但相较于送儿子上大学旅途中的茫然,这个期望无疑是明确而切合实际的。这毕竟是一位被大山土地锻造哺育过的父亲,他被大山赐予坚韧,被土地赐予宽厚,无论前方风雨几何,人生卑微几何,他始终摸索以行,倔强向前。父亲的奋斗、期望、坚韧意志为儿子在城市的立足和打拼提供了物质的支持和精神的支撑,父亲将自己立成一座巍巍高山,成为儿子立身处世的标准和精神指引,此时,父亲佝偻着的苍老卑微的背影已然在儿子心中成了永远巍峨高大、坚强挺立、激励着他奋然有为的生命路碑。

而刘父又何尝不是农村千千万万像他一样勤劳坚韧,默默奋斗之父亲们的缩影呢?这是一个离都市很远长期处于贫困、落后、闭塞环境中的群体,刘父是其中的一员,他的奋斗、期望和坚韧意志是农村父亲们渴望改变后代命运的普遍行为,是农村长期在城市面前价值失衡的现实状况下农人对城市向往的必然体现。刘家喜事临门,乡亲喜庆盈村,他们“将祝福、羡慕、夸奖的话语连同爆响的鞭炮一古脑儿倾在我洋溢着吉祥和喜气的老屋”。他们从刘家的奋斗历程中看到了希望,得到了激励:奋斗,坚韧,永不屈服,必将迎来光明。

五、一个文明冲突的投影

一双赤脚在山地的大雪里跋涉,那是父亲;一把斧头舞出清寒的月色,在猫头鹰的啼叫里荷薪而归,那是父亲;一支青篙逼开一条莽阔大江,那是父亲;一犁风雨阵阵野谣披蓑戴笠的,那是父亲;一盏红薯酒就可以解脱一切愁苦的,那是父亲。父亲哦,即使我手中的笔使得如你手中那根肉红的扁担一样得心应手,面对故乡苍凉的山影里你渐渐凋谢的白发,我又能写些什么呢?

上面的文字虽传达出乡村生活的艰辛贫困,但却是田园牧歌式的歌咏,笔调浪漫而富有诗意,有种美感。这种“美”源自人力对自然的挑战与征服,源自野性、粗犷力量的张扬,源自有着丰富乡村生活经历的人对乡村的生活“得以应手”;“人是土物,离不开泥土的”,土地给农人赖以生存的物质需求,而生长于土地耕耘于土地征服土地则给了农人精神上的寄托、收获的和挑战自然的成就感。

然而,这种诗意浪漫的笔调仅是出现在父亲送儿入学前。在历经入学路上的种种后,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苦涩。

钢铁的庞然大物,拔地倚云的建筑物,时尚的红男绿女, 气宇轩昂的大学生, 繁杂都市用些这富贵气派将穿着土气衣服乘着乌篷船从小小山村出发的父亲压抑得酸涩而茫然,恐惧而自卑。农业文明在工业文明的猛烈冲击下黯然失色,乡村的价值、意义一再地退缩甚至崩塌。从泥土地踏上水泥地,从乡村走向城市,从传统走向现代,从古朴自然走向喧嚣繁华,是人类文明进程的特征,但伴随而来的是一代农人不得不让其后代独自在城市中辛苦打拼的阵痛:他们承受着别子之痛,还加倍承受着孩子在城市遭遇到的一切辛酸苦楚,甚至需要通过一代人两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和煎熬才能换来子孙后代在城市的立足。这种由农村到城市的父子之间的代际流动,固然是社会公平、开放的体现,为寒门子弟的向上发展提供了渠道和空间,但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价值失衡下产生的激烈碰撞和引发的内心纠葛也必然地投射在农村父亲们的身上。刘父一方面为儿子将来会客死他乡而凄然,但另一方面又坚定不移地期望儿子立足城市,凄然与期望折射出两种文明碰撞下人物内心的纠葛,刘父无疑是乡村与城市文明冲突的一个投影。

综上所述,父亲不仅是一个为儿操劳辛苦终生的既严厉又慈爱、既卑微又高大的父亲个体,还是为改变孩子命运而艰苦奋斗的农村父亲的群体代表,更是文明碰撞下经受阵痛饱尝冲突之苦的农村一代人的典型。《父亲》一文正因这些丰富而厚重的因素有了更深刻的内涵。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作者所言:“朱先生虽然把父亲的背影写得沉重、深情,但他的父亲毕竟不如我父亲苦难,活得比我那与泥土、风雨结缘的父亲轻松快乐。”

作者单位:江苏省张家港市暨阳高级中学(21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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