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最大的深刻

时间:2022-07-03 12:02:31

我曾在《花园里的几棵树》里特地写到过我楼下的那一株无花果树:

“无花果是最爽快又最痴心的树了。天气稍稍暖起来一点,她就迫不及待地撑开了自己,而且一长就长成那么大,大脸盘、大嘴唇、大嗓门,毫无身段可言,虽也会结果,但怎么看都是中性的。”

午后,我歪在藤椅里,打着一个暖烘烘的瞌睡,无意中瞥了它一眼――呵,这木呼呼的二姑娘,今儿不知得了什么造化,竟认不得了!于是我揉揉眼睛,瞪大了一瞧:原来是挂了一树的腊肠啊!红红的三节棍,一节又一节,好像张灯又结彩,又仿佛袭人回家“省亲”,把个一贫如洗的枝干装点得富丽堂皇,而且流油。哦,夯货也有这般牵肠挂肚的时候啊!李洱的小说名叫《石榴树上结樱桃》,我这叫什么呢?无花果树长腊肠?

有不少我的同行,他们寻愁觅恨地勤翻报纸,蜚短流长地痛砭时事,言他而顾左右,小心翼翼地愤着世嫉着俗,却能恰到好处地把持着一份极为慎重的狷狂,如同超级厨师放手一搏的颠锅,七荤八素,天女散花,最后总能稳稳当当地回到锅里,然后就那么端着,坐等善良的读者之惠顾。但也有不少人反其道而行之,激情地讴歌一切光明的事物,近乎亢奋地宣传大大小小的正能量,简直无愧于“人民作家”的称号。就算是朗诵别人的作品,作者本人听了也会毛骨悚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情怀得使出这么大的气力。我呢,就比较尴尬了,既没有激浊的雅兴,也没有扬清的本领,左右皆不能逢源,只好将眼皮底下的这一株无花果树写来写去。

前些日子,有一家出版社的编辑约我写一本清新流丽的小书,要一点哀愁,还要一点深刻,目的是引领当代青年们知性而幸福的诗意生活。这题目,着实令人犯难。诗意是诗意,生活是生活,不幸福的生活未必不诗意,诗意又岂能仰仗无忧的生活?诗意与生活,刻意矫揉,便是造作。甚至连说最好也不要放到一块儿去说,滑稽。就像法国小说家罗兰有一次问我,中国人说的“雅集”是什么意思?我不假思索,如实回答:雅集嘛,说得恶俗一点,就是高雅的集会。

我也实在不晓得,有什么比眼下的这一番景致更能写照俗世生活的真正含义?一株心肺全无却牵肠挂肚的无花果树,在元月第二天里明明白白所向我揭示的幸福,难道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深刻?

(选自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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