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格拉苏蒂钟表博物馆馆长探秘德意志制表工业荣光之地

格拉苏蒂，距德国东部萨克森州首府德累斯顿以南30公里，位于埃尔茨山脉余脉之上，坐落在一个山谷之中，地理面积95.57平方公里，当地居民6800有余。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人口规模上看，它似乎都只能算是德国的一个普通小镇，但它的大名，对钟情于“德国制造”的钟表爱好者们，却是值得顶礼膜拜的圣地。因为正是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镇，在169年的制表历史中，走出了阿道夫・朗格、阿道夫・施耐德、朱利亚斯・阿斯曼、莫里兹・格罗斯曼等世界著名的德国钟表巨匠，孕育了众多纯正德国血统的顶级钟表品牌，并为19世纪德国制表业的腾飞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石。

怀着对这座德国钟表历史重镇的敬意，2015年5月，我们造访了格拉苏蒂钟表博物馆，与博物馆馆长莱因哈特・赖歇尔先生一起，进行了一次对格拉苏蒂钟表制造业历史脉络回顾的时光之旅……

改写格拉苏蒂历史的制表师

格拉苏蒂的德语名称是Glashütte，直译成中文是“玻璃工棚”的意思。15世纪下半叶，格拉苏蒂地区以银矿和锡矿闻名，矿工们在当地建立了大量的玻璃冶炼厂，小城也因此获得了建城权，并由此被命名为“格拉苏蒂”。城市的古老档案显示，1506年格拉苏蒂的第一枚市徽便是以交叉的黑色矿工双面锤和榔头为中心图案，骄傲地彰显着采矿业对当地的重要意义。

然而，300年的过度开采，使得格拉苏蒂的矿产资源渐渐枯竭下去，到19世纪初期，这座曾经兴旺的矿产小镇几乎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1825年，由于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格拉苏蒂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当地仅剩128所完好房屋，人们频频死于饥荒，四处笼罩着贫穷和荒凉的氛围。

为拯救这座小城，萨克森政府不得不向外界征求一切有为的建议，工具制造商、啤酒酿造商、磨坊主都先后来到这里，但最终成功改写城市历史命运的，却是一群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钟表制造师。

自1843年起，来自德累斯顿的制表大师费尔迪南多・阿道夫・朗格就开始向萨克森政府上书请愿，希望在格拉苏蒂创建钟表制造工业，“为目前仍然在最糟糕的农业和商业贸易现状下苦苦挣扎的穷苦民众带来温饱和富足”。他的坚持和诚挚赢得了萨克森内政部的支持。1845年12月7日，经内政部批准，朗格带领15名年轻学徒在格拉苏蒂创办了当地第一个怀表部件制造工场，格拉苏蒂就此走上了制表工业的传奇之路。

要在衰落破败的小镇建立新型钟表制造工业，这条道路并不平坦。幸而，朗格也并非孤军奋战，和他一样最早来到格拉苏蒂的制表大师还有阿道夫・施耐德、朱利亚斯・阿斯曼和莫里兹・格罗斯曼，他们被后世尊称为“格拉苏蒂四先驱”。施耐德是朗格创业初期最亲密的战友，他担任了朗格的第一任车间主任；阿斯曼为格拉苏蒂钟表在美国市场打开销路做出了最重要贡献；格罗斯曼在高超的制表技艺之外，还有极高的写作才华，他撰写的《钟表分离杠杆式擒纵》 《钟表制造师记事》等专著对于格拉苏蒂钟表业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在大师们殚精竭虑、孜孜不倦的耕耘下，格拉苏蒂的完整钟表产业链建立了起来。19世纪，格拉苏蒂钟表重镇之名渐渐传开，这里出产的精密座钟、天文钟和航海钟享誉全球，行销至世界各地。“德国制造”的钟表业，在沉寂了近3个世纪后，再度迎来了伟大的复兴！

同时，在这些一代代伟大制表师们的努力下，格拉苏蒂建起了通往德累斯顿的公路和铁路，建立了自己的邮政系统。阿道夫・朗格甚至为当地引入了公制长度单位体系，比行动迟缓的萨克森政府提前了整整14年！

1912年，经过萨克森王室的批准，一个象征着钟表制造业的银色表盘标志加进了格拉苏蒂的市徽。它不仅代表着钟表制造在格拉苏蒂城市的经济地位，更标志着格拉苏蒂对这些改写城市命运、复兴整个德国制表业的钟表巨匠们的最高敬意！

名家辈出的德意志制表学校

当钟表大师们最初来到格拉苏蒂时，当地居民几乎世代以采矿、耕种和稻草编织为生，“钟表制造”是他们从前甚至没听说过名字的神秘手艺。想要在格拉苏蒂发展钟表制造，对工匠的教育和培训刻不容缓。几乎在格拉苏蒂建厂的同时，阿道夫・施耐德就在当地建立了著名的“礼拜日学校”，与朗格一起用星期天的闲暇时间对制表工人进行数学、算学、技术机械学的教学授课。施耐德甚至还额外设置了书法、正字法、口语表达课程，在教授制表工艺的同时亦注重对工人的文化教育。

这些完全是自发的教育事业，大师们一做就是几十年。在他们的传承和护航之下，格拉苏蒂小镇渐渐形成了浓厚的教学气氛。因此，当1876年第一届德国钟表制造协会会议在巴德哈茨堡召开，300位德国制表师齐聚一堂讨论建立德国公共制表学校的可行性时，格拉苏蒂成为德意志制表学校定址的不二选择。

对于德国历史上第一所公共制表学校的建立，格拉苏蒂的制表大师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巴德哈茨堡的会议一结束，代表格拉苏蒂出席会议的格罗斯曼便踏上了考察的征途。他参观了在巴黎、贝桑松、克吕斯、拉绍德封、日内瓦、勒洛克勒已经建立的钟表学校，考察它们的教学课程，并认真权衡它们的优点和弱点。

1878年5月，德意志制表学校在格拉苏蒂正式宣告成立。从校董会的第一份文件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各位制表大师为学校承担的不同责任：施耐德和阿斯曼负责财务；理查德・朗格和路德维斯・斯特拉斯主管理论教学；埃米尔・朗格和乔治・洛克施特劳主管实践教学，而格罗斯曼则担任校董会主席一职。

不同于传统手工匠人只讲操作不谈理论的经验传承方式，钟表学校的课业涵盖很广，包括了代数、几何、解析几何、三角学、微积分概念、线性图、物理、数学、制表学理论、法语、会计甚至电学和电机学等课程。随着时间的推移，钟表学校还建立了设有脚踏轮车床的大型制表车间和可以通过顶部悬挂传动装置进行大规模机械传动的精密机械车间，以供学徒操作实习。学校也会定期安排前往德累斯顿和莫里茨堡等地的学术旅行，带领学生参观当地企业和制表工坊。

在如此丰富的专业课程设置下，格拉苏蒂吸引了大量世界各地前来求学的学生。1878年学校成立之初，注册学生仅有10名，到1903年学校庆祝25周年校庆之际，学校已迎来了677名正式学生和328名旁听生。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国际学校，据校史资料统计，在其超过一个多世纪的历史中，德意志钟表学校共招收了来自世界六大洲42个国家的学生，培养了成千上万的优秀制表师、电工以及精密机械配件制造人才。

正如德国著名制表师、钟表历史学家莱茵哈德・麦斯在其钟表巨著《来自萨克森的精美钟表・格拉苏蒂钟表工业一百年》中所感叹的那样：“人们只要想一想，之前的钟表学徒需要经过多少阻隔才能获取专业所必需的知识，而有些师傅为了不在竞争中被淘汰又是如何战战兢兢地对自己的技术保密，那么人们就能感受到格拉苏蒂德意志制表学校的历史意义了。” 的确，德意志制表学校无疑是德国精密制表业的一个里程碑，它将德国制表教育从老式手工业的学徒制度中解放了出来，让每位制表工作者都有机会彻底学习这个行业的理论和实践知识。从这里走出来的许多杰出钟表师日后都成了德国制表业的中流砥柱，时至今日，这所学校仍然是德国钟表业生生不息的不竭动力。

穿越时空的钟表之旅

在百年时光的变迁中，德意志钟表学校几易其址，但最初的学校旧址于2008年改建成为世界最著名的钟表博物馆之一 ―― 格拉苏蒂钟表博物馆，至今仍然是小镇最具有文化传承意义的历史遗址之一。

在博物馆馆长赖歇尔先生的陪同下，我们穿行在这幢面积达1000平方米的两层建筑之中，欣赏着各个时期格拉苏蒂的怀表、座钟、航海钟表、腕表作品。博物馆的展览好似一部缓缓展开的格拉苏蒂制表发展编年史，从朗格父子、施耐德、阿斯曼、格罗斯曼这些最古老的怀表制造者，到斯特拉斯、赫尔曼・戈尔茨这些精密摆钟、航海钟表制造商，再到新一代的格拉苏蒂钟表公司，博物馆的“历史回顾”展区让我们看尽格拉苏蒂各代钟表大师的设计精品。

一枚朗格金质怀表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这枚怀表制作于19世纪末期，带螺丝锁定的轴石金套筒镀金机芯及鹅颈式微调器和钻石托石雕刻摆轮夹板，怀表的18K纯金表壳由当时在萨克森皇家工艺美术学院任职、并同时担任德累斯顿艺术博物馆馆长的格拉芙教授雕刻制作而成。表壳图案采用文艺复兴风格花饰：欢悦的小鸟、丰盛的果实、悬挂的葡萄叶众星捧月般环绕着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画像，充分展现出德国精密制表技艺与高级美学艺术的完美结合。

稳稳坐落于博物馆底层的复杂功能天文座钟，是格拉苏蒂钟表大师赫尔曼・格茨的心血之作。它足足由1756件机芯零件和表盘部件组装而成，除时间读取功能外，还能显示天文月相、日出日落时间、北半球星相分布、甚至带有会自动在闰年2月嵌入第29天的万年历功能。最让人惊叹的是，这尊在20世纪初期制作完成的座钟，其万年历日期已经准确预设到了2899年！

赖歇尔先生告诉我们，格拉苏蒂的制表业发展并非始终一帆风顺，如果说19世纪是小镇的黄金时代，20世纪上半叶格拉苏蒂却是经历了一段劫难重重的坎坷之旅。第一次世界大战和30年代席卷世界的金融危机无疑让格拉苏蒂遭受重创，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军事轰炸更是几乎摧毁了整座城市。尽管顽强的制表商们在战后重新召集工匠和机械技师，从制造机器和工具开始一步步逐渐恢复生产，但在随后东西德分裂的几十年中，格拉苏蒂又遭遇接管，被改组成为东德的“人民表厂”，几乎与整个西方世界隔离。直到1990年德国统一，这个历经磨难的钟表重镇才得以走出层层磨难的阴影。

共话格拉苏蒂制表历史

当地人说，格拉苏蒂钟表业的发展历史，不仅仅象征着德国19世纪以来制表技术的发展进程，更被视为德国近代国家历史的缩影。的确，让人惊喜的是，如同战后重建迅速展开、经济飞速发展的德国，格拉苏蒂制表在摆脱了战争、政治的沉重枷锁后，也如同涅重生的凤凰，再度开启了崭新的篇章。

如今的格拉苏蒂，坐落着10多家高级钟表制造商，除了格拉苏蒂原创和朗格两大高端品牌外，还有NOMOS、UNION、Bruno Soehnle等逐渐崛起的高级品牌。正如赖歇尔先生所言：“我们可以骄傲地宣称，我们不仅有着辉煌的过去，还拥有更辉煌的现在和未来！”可以想象，这座拥有169年历史的德国钟表历史重镇，在21世纪的未来，将会继续以全新的姿态，向世界输送德国精密的计时工具，以及德意志严谨细致、精益求精的制表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