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银行练习生往事

民国时期，不少银行针对练习生的培养，都制订了较为具体的奖惩细则。以下为中国银行蚌埠支行于1933年4月1日起印发执行的《助员练习生奖惩纲要》：

一、德性上之训练

1.注重公德、私德，养成操守廉洁，为一忠实行员。

2.性情平和，品貌端正，出言谨慎，举止安详，临事勿矜奇躁率，庶可寡过。

3.服装整洁，注意健康，爱惜光阴，早到迟退，以养成良好习惯。

4.态度谦和，娴于辞令，待顾客必须亲切周到，对于质问者，勿示以厌恶之态度。

5.对上级应知礼貌，对同级互相尊重，对下级勿存傲慢，即待遇行役，亦平心和气，务使全体具守规律，和衷共济，银行有如家庭化、平民化，而毫无官场化。

6.对于上级人事之管理，修身之指导，宜诚意接受。同事遇有错误，宜互相劝励，不事隐讳。

二、智识上之训练

1.学校出身者，进行后切忌抛弃所学，不事研究。

2.非学校出身者，于工作以外，宜潜心学问，具有完备知识。

3.工作时间以外多阅有益各种书籍、杂志、报纸，而于逐日报纸中经济一栏及银行特刊等，均须注意研究，勿可忽视。对于本行所发月刊、生活各册，尤应不时浏览，以求心得。

4.行员应明了本行为社会服务之精神，营业之方针，事务之处理，及本身应负之责任。研究心得，发挥思想，遇事头脑清晰，可以担当重任。

5.逐日须做日记，因过去之事，有可使吾人反省者，有可使吾人欣悦者，不可毫无记录。惟日记为吾人唯一之良友，凡境遇之变迁，思想之进化，恒藉日记之力而察知之。故自即日起，各员生逐日应做日记，且须抱一决心，永久弗断，必能助长其见识。所做日记，字迹须端正，文言白话均可，所记之范围，举例如下：甲、工作方面之纪实；乙、业务上之闻见与意见；丙、市情之所闻；丁、阅书报之心得及纪要；戊、亲友并顾客咨询，及谈论关于本行事务者；己、休假时之纪游及闻见。此项日记，每日送交经襄理阅看，随时指导。

三、技术上之训练

1.初步习下层工作。

2.逐步至各部分历练。

3.习作通畅文字。

4.练习书法。

四、信赏与必罚

1.年终考绩。

2.随时奖惩。

此前，于1933年2月11日召开的中国银行宁属第十九次业务会议的议决中也提到：人事上应注意训练与奖惩，包括德性、智识、技术上之训练，以及信赏与必罚；明确规定，助员练习生进行时，宜从下层工作做起，逐步至各部分历练，均须逐日做日记及练习书法，阅览有益杂志及书报，上级行员对下级须加以修身之指导，遇有错误时同人宜互相勉励，不事隐讳。

蚌埠支行在印发该纲要的通告中明确指出，这是根据上级行的指示所制订，是有依据的。同时，还作了如下说明：

第一，我国古代之教育，首重道德，道学二字，昔贤并称。盖惟有学问者，必先具有道德，所谓品学兼优是也。即近代学校制度，亦以德育、智育、体育三者并重，可见修身之学，为吾人在社会处事立身之本，古今中外，理无二致。诸君身为行员，如具有优美之道德品性，养成高尚之人格，则不患无自见之处。

第二，本行行员应具有普通常识，及兼备银行应有之学识，临事方可肆应咸宜，不致捉襟见肘。

第三，本行兹规定助员练习生进行时，宜从下层工作做起，逐步至各部分历练，要在于此过程中，使之通晓银行应办各种事务之技能。如簿记之原理、营业之情形、经济之状况。悉心研究，弗徒为机械的工作，方可陶冶为有用之人才。

第四，思想言辞，胥由文字表现。诸君于文字须特别注意，务期人人习有畅达之文字，以应己用。并须逐日练习书法，由工正而入于纯熟。兹已指定文书主任为诸君文字之指导者，自即日起，将逐日所临之字帖小楷，汇交文书主任指点笔法。至关于文字之练习，可随时向文书主任研讨质疑，以求阐释。

第五，本行每届年终，具有行员考绩报告书，以为各员生进级奖叙之标准。所有本行颁定之行员服务规则各条，诸君当知一体遵守，兹为明定赏罚起见，特规定各种训练纲要，自经实施而后，除于年终报告各员生服务之成绩，办事之勤惰而外，并视各员生训练成绩优劣以定奖惩。其有于德性、智识、技能各种训练上显著进步，认为应论功行赏者，随时具报管辖行除请总处核定奖励，以示激劝；如或不守规章，不知自受，不遵上级之指导，以及根性大劣，不堪造就者，当按照本行行员服务规则所定惩戒各条，立予惩戒。

就中国银行而言，练习生以及初级行员的作息表通常是每天都排得满满的。此外，还得每天写日记。日记的内容是每天个人的反省，写罢交给作导师的经理批阅，成为将来品性考核的依据。座师批改作业的时候也不时加注评语，以便在进德修业中及时给弟子一些指引。根据这套办法，每个新进练习生，不久都会赢得勤、惰、可靠与否等的评语。一个行员在组织里的地位高下及升迁的希望，也往往以这些评语为取舍。

这些日记究竟记了些什么？从《中行生活》发表的无锡支行部分练习生日记，可见一斑。该行“同人均能于公余之暇，日无间断，晚间作好，每晨送交经理批阅”。很显然，因为这些日记是需要交由经理批阅的，记载时肯定对内容有所取舍。但不管怎样，从这些日记中，依然可以看出一些练习生的心理轨迹。

（一）曹世隆日记三则：

二月二十七日 晨起到行，奉陆先生命与孙先生互调。余遂至钞票间工作，上午事无多，然亦不得闲。午餐后，送款者渐多，而德丰庄乘余忙碌之际，送来钞票内夹中央银行五元伪券一纸，意图蒙混，幸余留意察觉剔出。又福裕庄送来现洋肆仟捌百元，内亦杂有铜洋数元在内，亦为陆主任看出，彼等以为我行收款之多，必无暇留意，殊不知看银洋十分认真，余等亦不因忙而稍疏忽，故彼等终难蒙混也。至五时半内部工作始毕，即至外制库存表制毕，又至文书处帮忙，迨回家时已万家灯火矣。

三月三日 今日收款约拾二万余元，为本星期内最多之一日。幸来时不ィ故忙较好。当忙碌之际，余头脑颇清晰，对于送来钞票，检点十分注意，恐有夹杂伪券在内。五时许，出纳工作已毕，陆主任赞余作事颇快，又嘱余应注意之三点如下：一、顾客送款来时，应即迅速收下，手中虽有事务，不妨暂为搁置。盖迅速为银行中之要务也。二、付款须以剔净之本券与之，切勿夹杂他行券及暗记券在内，因与发行有关，且顾客乐于接受。三、出纳现金进出颇繁，责任甚大，办事须细心，收付敏捷，振作精神，须无错误云云。余静听默记，此后勉力而行之，庶无负其教导之至意也。

三月十四日 今日天气晴和，七时即起，餐后到行将八时，本日收款较少，付款稍增，发行额为肆万九千元。计十元券二万五千元，五元券二万肆千元，收回一圆券二千元。余无事时，恒喜观他人工作，细心研究，有不了解之处，而求教于人，固不为耻。凡事学而知之，不求教于人，何由得知？假使更调他系，对于该系事物一无所知，更属可耻？古人云：求教之耻，一时之耻；不知之耻，终身之耻也。吾辈正在练习时期，凡有不明了者务宜详细询问，从速领会之，若不趁此时，日求精进，是自甘暴弃也。

（二）“同”日记二则：

中行月刊供给我行同仁以贸易上、金融上的智识与参考资料，含有研究性质；中行生活供给我们同仁以业务上、德行上的指导与改进，时常可以读到各行经理的讲演与训话，与先进行员的经验谈。我想，总处费了许多钱来刊行这两种刊物，用意颇深，眼光更远！刊行的目的，想来是要使中国银行的全体行员，受严格的训练。读中行月刊得到智识上的训练，读中行生活得到德性上、行为上、服务上的训练。

我没有能力去玩赏古董书画，我没有余暇去养植鱼鸟花木，使我生活上得到快慰的，只有报纸与杂志。在办公时间，柜前顾客，络绎不绝，简直没有空闲看报。一俟工作完毕，回到家里，向藤榻上一躺，唤家人冲了一壶浓茶，嘴里随便咀嚼一些糖果，将当天送来的本地《锡报》与上海《申报》，一页一页细读，于是社会上的形形，在我眼底扮演着。整天的疲劳，不知不觉间，跟着从茶杯里升起的一缕缕香气，一同消散在空间了。

（三）赵鹏远日记五则（有趣的是，他的日记每则都具有明确的主题）：

金钱名誉孰重：今早六时四十分起了身，照例的静坐和呼吸工作后，复阅读中行生活黄溯初先生的“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的一篇宏论，自首至末，说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虽是两句古语，说得我爱不释手，起了万分敬爱的心，的确是我们金融界修养标准的格言，是值得我们感谢而效法的。同时我也起了一种感想，就是“金钱万能，金钱万恶”八个字的老话。究竟万能呢？还是万恶呢？我说人能利用金钱，就是万能；人为金钱所利用，便是万恶。取钱要取得正当，用钱也要用得正当。如若取了造孽钱给子孙挥霍，那么非但戴了守财奴的恶名，去做子孙的牛马，简直是做子孙的罪人。我再郑重的申说一句：金钱这样东西是暂时的，名誉才是永久的，毁了名誉去换金钱，当然为智者所不从。

继阅《求阙斋日记》日记五页，到行开始办公。听说总经理今天趁着蚕丝统委会在锡开会，要到行训话，心上非常欣快。因为常常听到邬经理说：多听名人讲演是很有益的。晚上阅的聂云台先生的《生产救国》，的确是我们中国的救星。他的结论是将《大学》上讲的“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来证明他的生产救国主义。同时我也感觉到社会上游民如是之多，生产的人少于消费的人。如此要求中国之不贫不乱，是呜乎可？所以今日言救国，积极增加生产为第一要义。“衣食足而后知廉耻”，那时个个人吃也有余，穿也有余，自然没有不仁的了。十时半静坐安睡。

一般人的通病：大凡一个人最容易犯的通病，就是在没有职业的时候，或没有相当地位的辰光，很肯吃苦的向上跑，一旦有了职业，或者稍有一些地位了，往往妄想丛生，行为不检。这我说是一人失败的动机，堕落的起因。古人说：“居安思危”，我认为很有道理。就是处于安稳的地方，要常常想到危险的可怖。时时刻刻当心自己的言行有无失当？痛下内心修养的功夫，这样才可打销一切妄念。因为人不止是向上的动物，要一刻不停的向上跑，才不为时代的落伍者。

办事首重细心：公毕独坐默想，觉得无论办到何事，须要先从“细心”入手，尤其是银行事业。记得去年年底，行务非常忙碌，我因遭逢母丧之后，精神上很受刺激，一到行就赶轧两月的拆息“往存和定存”。有一天下午四时左右，有张存单要续转一年，那时未了的事务，尚积起不少，同时还有数笔零星汇款涌来，不由地那张存单的存根，将几百几十的十字漏写了。签字时被经理看出来，当时虽然随即更正。事后一想，这种疏忽，都是不细心的结果。这样看来，敏捷的功夫，要从细心中不慌不忙地表现出来才是，所以我说办事首重细心。

业务上的宣传：今天有一顾客来讨一份本行的章程，问我行是否有特种长年存款？我就很和气的对他说，我行特种存款早已办了，长期的分为两种，一名支息存单，一名存单本息。同时再详细地加以说明，此种存款，比较平常定期存款，利息优厚得多。无意地宣传我行如何优待顾客。他再继续问沪宁汇款，每百元收费几何？我就满面笑容地对他说：我行汇水取费，较去年更廉，沪宁汇款，每百元仅收一角。至于他埠汇水，亦较他行为廉，并且我们随时收到，可以随时快邮寄出，力谋顾客的便利，先生如有汇款，我们极端欢迎，并望转致亲友。他听后，说准定明后天来行存款，表示很欢喜的去了。我想这次营业上虽然没有做到生意，但心意上觉得非常舒服，并不嫌其未曾交易，就怕烦不与他讲。因为虽是空话，也是尽我宣传行务的一点，同时我认为宣传一事，大可增进业务上的发展。

今天事今天了：每天做日记，也并不觉得什么困难，大约已成为习惯了。我想一个人做事，凡是今天的工作，万不可说有明天，因为明天还有明天，倘若随到手头的事情，推脱到明天，就会不期然地养成一种惰性，有了惰性的把持，精神就无法振作；精神不振作的人，还能办事吗？所以今天的事，一定今天要了，使养成一种习惯，就不以为苦了。

今天开了一笔五十元的存单，就是前天来讨章程的那个顾客，照本行定章，五十元存单是不收的，我因招揽存款和表示我行优待顾客起见，就与他开了一张存单。他当然非常快活，临走时还说：他店里的汇款，也要到我行来汇了。

（四）“楚”日记一则：

有一天，正办公的时候，听着两位同事说：我们每天的工作是机械式的，是枯燥无味的，一点兴趣也没有。这话也不能说是无的放矢，当然是有感而发。但我以为工作之有兴趣与否，均由其观念及感想而决定，其枢纽操之在我。如个人担任会计事务，若能细细考察账目之原理，如何使记者迅速，手续敏捷，业务发达？时时去研究，刻刻求深造，那么所做工作，表面上看来固觉无味，而精神上的生活，即能由单纯化为复杂，枯燥单调而变为津津有味。回忆《中行生活》编者曾说道：以心里来变环境及知其所以然等语，发挥尽致，洵为扼要之论。为我行同人个个发奋精神，处处以发展行务为鹄的，我行前途，必无限量，至同人生活兴趣的增高，还其余事呢。（作者为广发银行上海分行纪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