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院 第4期

时间:2022-06-05 07:47:40

艺术学院 第4期

第十一章爱情去留抉择事件

刘志国在消耗掉几乎所有的力气之后,便睡过去了。

美兰躺在黑暗中,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知道乘坐的航班,应该已经起飞,她不知道他究竟先去北京,还是直接飞抵大理。她只顾得生死离别一样的疼痛,竟是忘了问他。她也不会再短信问他了,世界上一切的来去,启程与抵达,大约都是定数,所以不管如何努力,都不会改变最终的航向。而没有了美兰的,在远方的某个地方,依然会好好地活着,也终究会在将来,有一份与美兰无关但却会安稳妥帖的爱情与婚姻,某个面容平静温和的女人,会在大理灿烂的阳光下,陪他直至终老。而这样的结局,未必,不是最好。

刘志国在第二天起床出去上班后,晚上就没有回来。看看打开着的衣橱,美兰知道他收拾了一些衣物,去了单位宿舍,不知这一去,是像从前一样,一周后回来,还是再也不来与美兰相见。

美兰坐在书桌前发呆,她环顾有些杂乱的四周,觉得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忽然有些冷,是阴森森的冷,铺天盖地地将她围住。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够逃出,见到外面蝉鸣声声中的太阳。她的心里,像洗衣机里乱七八糟堆放着的待洗的衣物,灰暗的,缠绕的,不知所措的,没有着落的,空茫的。她觉得即便是这样一直坐到地老天荒,或许她也不会寻到一个可以将自己解救出这间房子的途径。

最后是一个电话,让美兰得以暂时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孤独但又可以疗治伤口的房子。电话那端的人是陈大力,面无表情地让她到系里拿一份只有博士才能有资格参评的评优表格。美兰本来想说,让给别人吧,她不需要这样的好意,但是陈大力却连机会也没有给她,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有,就挂断了电话。

到达学院的时候,在门口的信息栏上,美兰看到了一份公示,关于职称评审的结果。美兰在美术系副教授一栏中,看到的只有张杰的名字。她笑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继续浏览下一则通告,这一则倒是让美兰惊讶,陆卫东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成了学院的院长,而原来的院长钱江,则去了学校做校长助理,美兰对官场不甚明白,不知道这究竟是平级调动,还是明升暗降,也不知道这助理相比于一个全院师生人人敬畏的院长,实权是大是小。美兰也没有像身边一些同样看通告的陌生的外系老师那样,小声嘀咕,说,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这样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惊惧,还有小心翼翼。美兰只是觉得诧异,又想起陆卫东想要让她辅导的自己的某个亲戚家的孩子,她也未曾主动地问一声,怎么再也没有了下文。陆卫东会不会记得这点仇,若是从前,美兰一定会患得患失,揣摩他的心思,想着是不是自己要亲自请他的亲戚过来才可。而今美兰已经不再介意了,她想既然这个城市,很快就会与自己无关,而其中行走的人,不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关乎到世俗利益的权势之人,也不会有太多的联系了吧。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最先迎上来的是张杰,美兰大度,笑道:祝贺张老师。张杰一笔抹煞了她在其中的种种专营,欢快道:过一段时间我请客,到时候赏脸去哦。美兰点头:好,一定。

张杰大约觉得抢了风头,便故意没话找话,试图祛除两人之间的隔阂。她问美兰知道刘菲近日有了喜事没有,美兰摇头说不知,也用翻办公室角落报纸的动作,表明自己对此并不感兴趣。不过张杰对此等八卦太兴奋了,也或许是评上了副教授,无法掩饰内心的狂喜,所以只能找其他的话题来疏导。她根本没有看出美兰的冷淡来,照样跟在美兰后面喋喋不休,说,刘菲终于打算嫁人了,对方是省城一房地产商的儿子,富二代,刚刚从美国回来,要继承老爸衣钵,大战房地产,据说艺术学院刚刚给教授副教授们盖的一栋福利楼,就是他们家揽下的项目。

张杰像个农村女人一样啧啧道:真没想到刘菲有这么大的本事,不钓则已,一钓就是个金刚钻,在我们普通人为买一套房子都发愁的时候,人家刘菲一下子就拥有了整个小区,唉,我们老了,还是人家年轻人有能过好日子的资本,看来画画好,还是不如嫁人好啊。

说完了这句,张杰大约也发觉说错了,立刻纠正:不过你也年轻,有大把机会呢,你家老公在报社,也算是能捞钱的行业,所以你可得好好培养,将男人紧紧攥紧了哦。

美兰听到这里,忽然就笑起来,张杰以为她是笑自己幽默,也跟着哈哈大笑,胸前已经明显有些下垂的两个,有力地颤抖着,像两个想要破衣而出的阿猫阿狗。美兰怕自己又要忍不住笑场,便将报纸放好,找借口去图书室借书,便出了办公室。不想刚刚踏出门去,就看到对门的陈大力走出来,见了美兰,也不说话,只一个手势,示意她到办公室来。

进门的时候,想了一秒钟,美兰将门轻轻虚掩上了。陈大力坐在宽大高贵的皮椅上,翘起二郎腿,看了一眼站在书桌对面两米处的美兰,道:你作为班主任,应该早知道李小濛作风不正的事情了吧。

美兰心里一惊,并不是觉得自己又要担当起罪责,而是惊讶陈大力怎么知道了李小濛怀孕的事情。但她嘴上语气依然平静:嗯,知道的。

陈大力猛地从椅背上弹起屁股来,将胳膊重重压在书桌上,发作道:知道为什么不将种种恶劣的行径掐灭在萌芽状态,还任其发展,到现在怀了孕,又在宿舍里流了产,弄得全校皆知!上次她结交的那官二代得罪了陆院长,就已经让我觉得难堪尴尬了,这次又整出这样一出事来,你这老师还想不想干了?!

美兰低头,看着陈大力铮亮的皮鞋,还有里面露出的一只穿反了的白色袜子,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道:是的,陈主任,我这老师不合格,所以,我也真的不想干了。

陈大力惊得重新倒回到沙发椅上去,瞪着美兰看了很久,才不确信似的问了一句:你不是开玩笑吧?

美兰也确认道:不是的,我是认真的。

陈大力带有一丝留恋追问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

美兰笑了,她没想到陈大力还如此自恋,以为自己能够有魅力,可以进驻一个年轻女人的心,但转而一想,如果是张杰那样的中年女人,也说不定呢,这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女人已经不是过去时代内敛温婉的一代,更多的女人,像刘菲,李小濛,或者班花夏青,只要男人有财富或者权势的外延,管他什么内涵丰富不丰富呢,况且,肚子里的东西,有谁看得到呢,还不是暴发户一样,戴一条粗大的金项链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而在这个与艺术毫不沾边的年代,艺术不过也是人脖子里的金项链,要么是价值千万的真货,要么是一文不值的赝品。

想到这些,美兰也就收敛了笑容,摇头:不,谁都不因为,只是我自己,打算辞职而已。

陈大力依然不相信似的问美兰:你不会是糊涂了吧?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要辞职?可是你辞职又打算去哪儿呢?难道博士毕业,在省城找到一所大学的艺术学院当老师,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了吗?孰重孰轻,你不至于连利害关系都分析不透吧?

美兰微笑:谢谢陈主任的关心,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去的地方是否让一个人快乐,这也是我辞掉工作和将来寻找工作的唯一标准。

陈大力很认真地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美兰,用说不上是讥讽还是赞美的语气道:第一眼见你来应聘,就觉得你有才华也有个性,现在在工作上磨砺了一年,依然如此。

美兰全当那是夸赞,回复道:谢谢陈主任的褒奖,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辞职书我会很快写好,交给您的。

陈大力忽然就正色道:在我没有通知你可以辞职之前,美兰老师,你还是我的下属,所以也请你务必坚守岗位,认真上课,该承担的责任,一个都不能少。

美兰也正色回复:好的,陈主任。说完,便道声再见,走了出去。

美兰没想到,她前脚刚刚离开陈大力的办公室,他就通过电话,告知了陆卫东。陆卫东回复的意见是,既然已经签约,那么,就要按照签约的合同办,合同上要求多少赔偿的,一分也不能少。

这是陈大力通过短信告诉美兰的,美兰看到,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略添了一层烦恼,但是这样的烦恼,比起在挣扎去留的问题上,已经是小而又小。她连刘志国和一场连接了一生的婚姻都可以舍弃掉的时候,一笔几万块的赔偿金,又算什么呢?

所以美兰只是在稍稍惆怅之后,就打开手机通讯录,打算给相识的人,一一告别。她先发给的,是秦笙,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开G城,大约,后会无期。秦笙很快打过电话来,语气平静,但也充满了不舍:美兰,你现在在哪儿呢,告诉我,我开车去接你,我们喝一杯咖啡吧。

打车抵达约好的上岛咖啡馆后,秦笙早已等候在那里了。还不等美兰坐下,秦笙就问她:为什么辞职呢?你是不是不快乐,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挣扎着想要离开?

美兰笑:你总是那么聪明,你这样的女人,不知道要找个多么优秀的男人,才能够配得上你呢。

秦笙在端上来的咖啡里,给美兰的杯子里加入白糖和牛奶,又用匙子搅拌均匀,才回她:爱情其实就像这杯咖啡,如果连自己都不肯主动加一点糖和牛奶,等到什么时候,它都是苦的。所以,如果是因为爱情,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呢?

美兰摇头:很多事情,是不能犹豫考虑的,一犹豫,你又缩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了,就再也没有了勇气打破旧有的生活,所以,你千万不要劝我。

秦笙饮下一口咖啡,叹息道:好吧,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在艺术学院,算是一个另类,有一点艺术的理想,不想屈从那些俗世的种种,所以爱情上拖延着,工作上也诸事不顺,真奇怪,人世俗一下,难道就那么难么?

美兰没有回答秦笙的问题,而是转而问她:为什么你不肯与康乔结婚?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结果吗?肯为女人离婚的男人,应该值得嫁吧?

秦笙注视着隔窗安静行驶的车辆,眼睛里现出一丝的茫然,这让她整个的人都朦胧起来,看过去,像水中飘忽的一轮月亮,或者雾中摇曳的一个影子,美兰不知道如何才能将她从那种恍惚中牵引出来。

沉默良久,秦笙才扭转过头来,道:我只是有一些不明白,我一个人好好地活着,什么也不需要男人为我做,我有能力挣钱,不需要男人为我买房买车,不需要男人像哄本科小女生一样地哄我开心,可是为什么,我想要一点的精神,却总是不如意呢?为什么男人在涉及到现实问题的时候,总是变得优柔寡断斤斤计较起来?我明明只想要安静唱一首歌而已,他偏偏认定我是想索要一座可以像钱柜一样K歌的房子。而当我需要他陪着去陌生的地方行走时,他又认定这是不切实际又得不偿失的假浪漫。

美兰叹息:当你在为理想和浪漫与男人作斗争的时候,我却因为现实,而不得不左思右想,好在,你抛弃了男人,依然肯与大多数女人背道而驰,而我,也最终为了快乐,丢掉了现实安稳的一切,所以你看,我们还是同质的,来,伤感的且让它伤感去,世俗的也让它世俗去,就算为了我们的相识,尽管以后再相见渺渺无期,干上一杯。

秦笙举起剩了半杯的咖啡,一饮而尽,而美兰,也随之灌下那杯苦涩去。

那天两个人还聊了很多爱情以外的话题,尽管属于不同的行业,一个音乐,一个绘画,可是美兰第一次发现,原来不同的艺术之间,和人与人之间一样,也是同质的,不过是为了抚慰人类的忧伤,表达人类共通的情感,美兰孤独之时,所依赖的画笔,到了秦笙这里,不过是换成了乐器与歌唱。它们皆是人抵御这个世俗物欲的世界,一寸一寸侵蚀掉内心纯真的最后的城墙与堡垒。在这所艺术学院之中,或者说在世界上所有的艺术学院之中,能够支撑一代又一代人前来奔赴的理由,大约,就在于,其中美好的始终坚持理想的人,与人的手中,不忍舍弃的被尘埃蒙蔽却又干净清澈的艺术的泉水。

美兰在最后离开秦笙的时候,想,大约,这是她在G城,甚至在以后的人生之途中,最后一次敞开心灵,与人探讨可以让她抵抗这个纷扰世界的艺术了。她并不因为秦笙在了解到陆卫东对她离职必须交纳违约金方可离去的事情后,告诉她完全不必焦虑,而觉得欣喜,因为秦笙的一个可以算得上亲戚的人,恰好是现在的副校长,只需一个电话,便可以顺利解决。如果她对G城还能够有不舍与留恋,那么,秦笙,应该算是其中的一股清泉。而另一股,则是她要去见最后一面的唐放。

发短信给唐放的时候,美兰并没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只是简短一句,说:我想见你。唐放很快回复过来,同样简短:我在盛唐工作室等你。

出租车师傅一直将车开到盛唐工作室的门口,才停下来。美兰付钱的时候,门打开来,唐放站在外面,像一个忠贞沉默的仆人,等待美兰下车。美兰看到唐放的手,细心地搭在门口,以防她起身时碰到,忽然失去了下车去见他的勇气。她想假若她能够在G城,还有一些快乐,那么,都是唐放带给她的吧,可是她来见他,却是为了将他的快乐,带走,而且,再无返还给他的机会。她这样残忍,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在原地等待她的好?

美兰在犹豫的瞬间,唐放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另一只手,伸进车来,并握住了她的右手。美兰被这一股浸透着汗水的温暖的力量,拉着,不再有任何抗拒的力气。太阳很盛,正是蝉鸣声声的午后,空气里有一种慵懒的东西,在缓缓的飘着。美兰看着眼前瘦了很多的唐放,想哭,最终,却因唐放霸道地抱起她,撞开工作室的门,直接大踏步走进他曾经疯狂亲吻过她的休息室,而内心惊慌起来。

但是,她很快就安静下来。唐放的沉默,让她相信,他不会伤害她丝毫。他果然很轻很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像放置一枚易碎的珍宝,或者很快会消失掉的一缕夕阳。而后,他躺在美兰的身边,将她拥在怀里,没有亲吻,也没有,只是这样天长地久地拥抱着她,不言不语。

美兰终于不再惊慌,而她的眼泪,到此刻,也才放肆地流溢出来,并浸湿了唐放白色的棉布衬衫。房间因为狭小局促,而显得光线黯淡。可即便是如此,美兰还是在朦胧的光线里,看清了一幅墙上挂着的自己的画像。画上的她,像一个安静羞涩的少女,穿一袭第一次见到唐放时所穿的白色长裙,坐在窗边,用清澈的孩子似的眼神,注视着看画的人。这是唐放心中的美兰,他用一幅画,将对美兰所有的爱与激情,倾诉出来。而那个与他有了绯闻的班花夏青,想必,不过是一阵无迹可寻的风,过去之后,便再也不会被想起。

这是美兰第一次读懂了唐放的心,深沉的,内敛的,不肯张扬的,又略略霸气的。假若在美兰的生命之中,是一艘舟楫,那么唐放,则是舟楫之上,飞翔的云朵,他铺排在整个的天空,当人抬头看他,会有深陷其中且无法自拔的忧伤。

美兰将脑袋抵在唐放的胸前,她听到他的心跳,沉稳的,均匀的,却又有不再抱任何希望的安静与孤寂。美兰很想将那颗心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给它说一些温柔的话,并抚慰它的难过。可是,她最终只是抬起头来,将手放在唐放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抚摸过他脸上孤独的印痕。

最后,美兰将手指,放在了唐放的唇上。

唐放微闭着眼睛,却清晰无误地将美兰的手挪开,而后,深深地,绝望地,吻住了美兰的双唇。那是美兰所历经过的,最长久的吻,无边无涯,没有休止,世界似乎停止住了,只剩下她和唐放绵绵不休的亲吻。他们像两尾鱼,在海洋枯竭大地消亡前一秒钟的鱼,用最后的唾液,为彼此延长生命的鱼。她听得到彼此的舌尖,发出的细密的响声,犹如一株植物,吮吸着突然而至的甘霖,或者,一个长途跋涉饥渴至极的旅者,吸入路边草茎上的最后一滴晨露。世界在下一秒钟,是轰然坍塌也好,还是彻底消亡也罢,于此刻的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要此时,只要此刻,只要这一秒钟相互的温暖与炽热。

不知过了有多久,美兰只觉得身体里的汁液,快要被唐放吮吸得彻底空无了,唐放才慢慢地将美兰放开,并开口说了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要走了,我知道,其实,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从你眼中的孤独知道,你不会在这里长久地呆下去,这个城市没有你生存下去的土壤,连我,也不能够给你想要的营养。

美兰找不到话回复唐放,而他也不等美兰开口,又继续讲下去:你寄我的烟灰缸,我早就收到了,只是没有告诉你,我想你的时候,会一颗一颗地吸烟,我觉得那些掸落的烟尘,像我的心一样,成了灰烬,恰好,落在你的心里。你送这个礼物给我,是想让我对你的思念,更粘稠么?你知道我画画的时候,会抽很多的烟,你也知道,我思念一个女人的时候,会抽更多的烟,你会害死我的,美兰。

美兰抬起头来,难过道:那么,我离开的时候,带走它吧。

唐放无力地笑道:你觉得我会放它走吗?美兰,你不知道我爱你到什么程度。我辞职,开工作室,是因为想要娶你;我假装爱上一个学生,是因为想要让你吃醋;我将你画的桃花,挂在工作室正对门的墙上,是因为我每天看到它,会觉得自己活着,还有力气;你画的画,我一幅都没有卖,打给你卡上的钱,是我自己买下的费用,我怎么舍得让一个所爱的女人的作品,流落到别人那里去,或者挂到某个富丽堂皇的宾馆走廊里去呢?我每天住在这里,是为了想要离婚,我不想和一个没有精神的女人在一起,我想要娶你。美兰,告诉我,我还需要怎样做,才能够娶到你,才能够让你在我的床上,还有心里,永远不再离开?你告诉我,好不好?让我一件一件去做,一点一点接近娶你的理想。

美兰的心,剧烈地疼起来,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够止住这个男人的爱与思念,才能够有勇气,离开这里,才能够将唐放给予她的所有的爱,完好无损地收纳起来,重新放回到他的心里。

而不能够说,美兰只有保持沉默。也只有保持沉默了,她没有秦笙那样的勇气,可以让一个男人为了她而离婚,最后,却很平静的一句不想嫁了,便拒绝了那个人生损失惨重的男人。她已经没有退路,而且决意辞职,那么,她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个并不喜欢的城市,或者在这个城市寻找另外的一所大学。除了离开,她无路可走。而既然离开,她又怎能让唐放选择离婚呢?她不能这样残忍地让唐放孤独地一个人在城市里呆着,她宁肯希望他身边有一个不懂艺术却未必不懂生活的女人,陪着,给他做伴。人生短暂,生命无常,能够有一个女人,孤独的时候,可以取暖,那么,于有理想的男人,也是好的吧。

美兰躺在唐放的怀里,琐碎地说起自己的辞职,刚刚电话饭店前台取消的秋天的婚宴,秦笙对康乔的拒绝,陈大力最后的警告,林淑的歇斯底里,还有因流产遭人发现而被留级的李小濛。这样的述说,犹如夏日夜晚在庭院梧桐树下乘凉时的私语,因为隔了夜色,而变得美好静谧。好像两个经年不见的朋友,躺在清凉的席子上,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没有边际地说一些闲话。至于她和唐放之间的那些痴缠,暂且,都安放在心底吧。

两个人一直聊到天色暗了下去,美兰隔窗听听外面渴睡一样微弱下去的蝉鸣,知道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美兰没有告诉唐放,自己还会不会回来见他。而唐放也没有问美兰还有多久,即会离开这个城市。两个人在次第亮起的路灯下,看着彼此,挥手说再见。美兰转身要走的时候,唐放哽咽,但终究连“再见”两个字,也说不出来。

美兰不想等待唐放最后的告白,她转身奔跑着去追逐一辆已经启动了的出租。她跑了有五十多米,司机终于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她,并将车停下。美兰坐上去,大口大口地喘气。司机笑说:其实这里车也并不少,你完全可以等下一辆的,何必这么着急地赶车呢。

美兰没有回答司机的问话,只看着窗外的暮色,轻声道:师傅,带我去学院路。

钥匙还在门上转动的时候,美兰就听到了房间里刘志国的脚步声。门打开后,美兰看到刘志国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冷冷问她:你去哪儿了?又是找你的某一个情人了吧?你可一点都不寂寞。

美兰冷笑,但一句话都不说,便擦着刘志国的肩膀,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刘志国追上来,一把将她拉住。美兰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种嘲讽的语气问道:真的想知道我今天去做什么了吗?那我告诉你,我去见了一个我的辞职的同事,不过,他爱我,也愿意娶我。

刘志国的眼睛里,喷出火来了。那种火焰,几乎可以将整栋楼房都给烧毁。美兰而今已经不怕他的这种混合了暴力恐吓的威胁了,她甚至可以忽略掉刘志国青筋暴突的脖颈,或者涨得紫红的脸,还有剧烈起伏的胸脯。她全当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在施展一种无足轻重的威吓。

最后,刘志国将美兰的手提包一把夺过去,甩到了对面的镜子上。镜子立刻哐当一声,明晃晃地落下一块来,而另一块则像一颗松动了的牙齿,摇摇晃晃地挂在那里。

刘志国像琼瑶小说剧里的男主人公,歇斯底里地冲美兰咆哮:你这个借着艺术的名义勾引男人的贱女人,别以为你会画几幅画,就可以让所有流氓男人高看你一眼。在你所站的这块地盘上,还没有你撒野放肆的资格。你可以和别的男人上床,可以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可以做他们的小三,可以被有钱的男人包养,可以像卖画一样出卖你的身体,除非,你辞职滚出这个城市,且永远都不要回来,让我再看到你!

美兰这一次,真的笑了,像一个胜利者一样笑了。这样的笑,让刘志国甚至生出几分的畏惧,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绝望的深渊,或者一脚踩空了,下面恰好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枯井。

美兰挣开刘志国的手,捡起溅上玻璃碎屑的手提包,将上面的灰尘掸落,而后回头看着刘志国,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辞职,而且,也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城市,永远,都不再回来,见你!

刘志国疯了一样冲上来,用拳头和双脚折磨着美兰,似乎,想要将心里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来。美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他踢打着。偶尔,她会看到破损的镜子里,自己一张镇定自若的脸,那张脸上,没有悲喜,犹如一潭安静的泉水,是自由的可以流入流出的清泉。

刘志国踢打累了的时候,像个死人一样,放开美兰,躺倒在地上。美兰跨过他的双腿,走进自己的房间,去收拾需要带走的行李。

外面的天光,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可是美兰知道,月亮沉下去,太阳照样还会升起。而这,不过是需要此刻的她,眯眼做一个轻飘的梦,便可以安然抵达。

第十二章End

美兰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除了一张存折,一台电脑,几件衣服,一些记忆,她在这个城市,原来并没有多少的东西作为累赘。

秦笙为她处理好了辞职时的一些琐事,陆卫东在无力抗衡副校长的意见后,不屑吐出一句话,说,艺术学院,不缺她一个博士,走就走吧。这是陈大力短信给美兰的,临走,他都不忘打击美兰。但美兰看到此句,并未难过,只笑着回复过去,说声谢谢。其实她早已知晓,这个世界,不管是爱情,还是职场,从来不会因为缺少了某一个人,而无法运转。人不过是世界上的一粒微尘,大风吹过,即刻消失不见,所有的意义,不过是当人飘浮在空中之时,所折射的那一点太阳的光芒。

可是即便如此,美兰依然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秦笙怕美兰想不开,坚持要来为她送行。美兰笑着拒绝,并告诉秦笙说,她会活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她还要画很多的桃花,在春天里,即便知道自己只是微尘,她也要持久地漂泊下去,因为,没有爱情,她还有热爱的艺术,慰藉孤独。

这些话,美兰只能说给秦笙,也只有秦笙,能够懂得。至于林淑,、唐放,刘志国,他们会很快就将自己忘记,就像,她终究也会在某一天,将他们一个一个忘记,直至再不想起。

那幅美兰所画的桃花图,不知何时,被唐放放在了她的包里。美兰知道唐放想要让她记着,她曾经是他的心里,一株怒放的桃花;可他还是不懂得美兰这样已经不再青春的女子,想要的,不过是一程只有枝叶的安静生长的时光。

美兰未曾给刘志国留下只言片语,当爱情的帷幕落下,一个无声的End,胜过所有深情的或者苍白的致辞。她只是将房间收拾干净,又把房间里的钥匙,放在桌上,而后提了行李,转身出门,奔赴从G城飞往江西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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