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院 第10期

时间:2022-10-01 03:25:13

艺术学院 第10期

安宁

80后知名作家,出版长篇小说及作品集18部。现为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影视戏剧系老师、副教授。《读者》等多家期刊签约作家。荣获2009年度冰心儿童图书奖、2009年度北京市政府优秀青年原创作品大奖。

第四章 宝马校园撞人事件

自从上次陈大力醉酒对美兰说了一番“私念”的胡话之后,陈大力似乎刻意地对美兰保持了距离,而美兰也是,没有什么事情,她基本上完课就赶紧溜走,有事也是通过电话与教学秘书李琴联系。

不过这天陈大力还是在走廊里拦住了她,说:美兰,下课后到办公室来一趟,有点事商量。

美兰听了吓一跳,想,不知是什么事,而且,他还用“商量”这个字眼。上次学生闹事事件,她已经处理好了啊,只是跟学生家长电话交涉,就费了不少脑细胞,更别提因为去医院看学生,耽误了回家做饭,跟刘志国吵过几次架了。结果翻来覆去想了两节课,讲课差一点走了神,也没想出来究竟是哪儿又“招惹”了陈大力了。

到陈大力办公室的时候,李琴正和陈大力控诉一个学生的罪行,是油画班的某个女生,天天弹情说爱,旷课五十多节,让学生叫家长来,竟然开口说自己爹妈都死了,回头电话一调查,她爹妈都身体健康好端端工作着呢。美兰听了忍不住想笑,又觉得不妥,只好靠边站着,等陈大力开口召唤自己。

李琴走了又来一个学生,问论文答辩安排的事,陈大力处理完了,才似乎想起李琴来,抬头看一眼她,又回到他的文件堆里,嘴上却开了口:哦,美兰,你这学期忙不忙?

美兰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不忙,陈大力会觉得自己不好好工作吧,说忙呢,陈大力如果安排什么事给自己,又会觉得自己不服从组织安排吧。迅速想了几秒钟,美兰只好圆滑道:嗯,还好,系里安排的各项工作我都会尽最大努力认真完成的。说完了美兰又觉得自己世俗了,怎么在领导面前就学会表功了呢?

陈大力又抬头看她,这次,带了一点笑容:那么,你有时间帮常青老师带大二油画班的班主任吗?她请产假了,这个班就暂时没有人接管。

美兰心里想,自己能不答应吗,就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得去吧,谁让陈大力是领导,而她只是一个小兵,而且,是新来的小兵呢。

这样想着,美兰便笑着点头答应:当然可以,这个班的班长电话告诉我一下吧,这两天我就跟学生们见一面,开个班会交接一下事情。

陈大力将手头一沓资料递过来,美兰看了看,里面有学生点名册,联系信息等等,翻到最后,竟然还有一张严重警告的处分通知,上面那个倒霉的学生,恰好是刚才李琴提及到的那个女生,美兰当下心里一惊,想,这大约是个不好管理的班,否则,陈大力怎么不推给别人,偏偏给她,明摆着就是欺负她新来的,说好听点是锻炼锻炼,说不好听,就是让她吃点苦头,削削她的锐气。

美兰当然不会说什么,要是表现出不乐意的话,陈大力或许会拿评职称这事压过来,美兰刚来的时候,还不太懂得哪些是应该做的,哪些不应该,所以偶尔会问问陈大力,是不是这个所有的老师都必须做,陈大力常常就将脸一板,说,当然,如果想评职称,必须做。后来美兰渐渐熟悉了学院的规章制度,和职称评定依据,陈大力也便不再动不动以此来做要挟了,不过他不说,并不代表到时真的评职称的时候,他不会中间说话,将经常拍他马屁的张杰等人,代替美兰,评上副教授。

美兰如果惧怕陈大力的话,大约,也就是在评职称上。她的一些博士同学,在刚刚工作的时候,就自动晋升为副教授,而美兰所在的大学,则规定博士在一年后才有资格参评副高职称。不过即便是如此,美兰也担心陈大力到时候会拿一些条条框框来卡她,比如,她没有像别的年轻教师那样当班主任这一条,或许就可能成为其一。

陈大力看美兰翻完了,便轻咳两声,然后道:你也看到了,美兰,刚刚这班有个女生,得了严重警告处分,所以你要采取些措施,严厉管束他们,否则,到时再出事,可就会归为你的责任,尤其,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漂亮女生们。

美兰点头:嗯,知道了,陈主任,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

陈大力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又加了一句:我看到走廊墙壁上新展出的学生作品,大部分都是你辅导的,挺不错,继续努力。

美兰惊诧一声,随即恢复到平静表情,附和道:嗯,放心,陈主任,我会的。

美兰虚掩上陈大力的办公室门之后,才长吁了一口气,好像刚才在有淤泥的河水里,憋气待了好久,这会才得以浮上水面。穿过走廊的时候,她无意中扫到墙上自己和唐放忙了许多天,才弄好的学生作品展,想起刚刚陈大力说这句话时意味深长的表情,突然觉得,他心里的私念,或许,并不是一句醉话。

美兰顺路拐到二楼的油画班教室,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里面唐放正在上课,她听见有女生在放肆地大笑,唐放并未责怪,或许,是他很宠爱那个女生,才让女生放肆的吧。美兰这样一想,脸竟是有些红,唐放宠爱哪个学生,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要吃醋,顶多是女生们之间会吧。可是她竟然还真的心里有些酸酸的,好像这样在唐放身边大笑的,应该是她才对。

按照规定,老师们必须每学期听够6节别的同事的课,但一般同事,没有人愿意让外人去听课,因为那意味着要么露丑,要么需要遮羞,总之,要比平时多下一点力气去备课和讲课,全然不像一个人那样放松。所以美兰在提出去听唐放的课,被笑着拒绝后,便再也不好意思提这回事。不过她知道唐放这学期有公开课,她自己当然也有,所以到时她依然可以在讲台下,像一个女学生一样,仰头看着台上的唐放,用很浑厚很低沉的声音,讲她喜欢的油画史。

此刻,她站在门口听着,唐放正讲色彩在绘画中的表现力,他提到美兰恰好最喜欢的蓝色,说,蓝色在作品中,具有双重的生命,它可以用来表现忧郁和孤独,像一个人注视着的大海,或者空旷的蓝天,因为广、阔、远,而反映到人的内心世界,反而闭锁幽暗起来;同样,蓝色也可以用来表现纯净与清澈,像婴儿的眼睛,或者宝石的光泽,外界的任何尘埃,都无力阻挡这样的透明与干净,你在看到的时候,会内心安静,好似沐浴在天国的阳光之中,或者春天湿漉漉的晨曦里,你的周围,不染一粒尘埃……

如果不是在走廊里站着,美兰差不多要给唐放如此精彩的讲课,鼓起掌来。不过一不小心,她还是碰了门一下,而且,那门,吱呀一声,竟是自己开了。

美兰想躲都来不及了,唐放走了出来,而且一探头,就看到了后门口站着的她。

唐放冲她笑起来:嘿,美兰,想欣赏唐老师的课,就直接进来嘛,干嘛这么刻苦,站在门口偷听呢。

美兰羞红了脸,小声道:别开我玩笑了,我是恰好路过这里,因为以后我要接替请产假的常青老师,成为这个班的班主任了,所以,过来看看学生们是否听话,别一上来就给我个下马威。

唐放狡黠道:那更应该进来听一会我的课,看看你的学生们的反应了。

美兰俏皮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唐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美兰却跑到后门口,推开虚掩的门,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重新踏上讲台的唐放,反而失去了刚才的神采飞扬,他的视线,因为总是扫到美兰这边来,而显得飘忽不定。美兰这才后悔进来听课,觉得一定是自己扰乱了唐放的思路。而且,她也觉出有几个女生,对自己的闯入,好像不满,频频地顺着唐放的视线,回头看她。美兰只好低下头,在纸上随便画着什么,画到最后,才猛然停了笔,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画了一张唐放的素描。

还剩下5分钟的时候,唐放突然叫了美兰的名字,美兰吓了一跳,像学生时代走神了一样,慌慌地站起来,却不知要做什么。

唐放朝她招手,示意她走到讲台上来。美兰只好穿过学生横七竖八的桌椅,走了过去。与几个女生擦肩而过的时候,美兰明显感觉到她们不怀好意的注视和嘀咕。

等到美兰朝着下面的学生们站定了,唐放才开了口:同学们,你们的班主任常青老师回家休产假了,所以呢,以后就由美兰老师来给大家担任班主任。美兰老师是全国最高等美院毕业的博士,许多油画和设计作品都获过全国的大奖,虽然她刚刚来我们这里工作不到一年,但却因为学识的渊博和工作的敬业,而受到了所有老师和学生的好评,所以,能有这样的老师为你们做班主任,应该是一件荣幸的事,我相信美兰老师的到来,会让我们这个班集体,变得更加团结和温暖。

这番话换来了台下热烈的掌声。美兰羞涩地抬起头来,发现刚刚几个女生眼里的嫉妒,这会,更加地浓了。只不过,跟刚才带有的敌意相比,此刻的嫉妒,是一种无力可及的嫉妒。

美兰和唐放走出教室老远了,才嘻笑道:你可真是一个天生的演讲家,什么事情到你嘴里,就吹嘘得合情合理,你没看那几个漂亮小女生,听得眼睛都亮了。

唐放吹出一串得意欢快的口哨,美兰听出来,是罗大佑唱的《童年》,吹了好一阵,他才停下,道:我当然看到了,而且我还看到一个大女生,听得眼睛更亮呢。

美兰忍不住给了唐放的后背几个柔软的拳头:拍你几句马屁而已,你还真骄傲起来了啊。

唐放打开车门,坐进去,笑道:刚才我讲台上拍你几句马屁,你不也是骄傲得脸都绯红了嘛。

美兰哭笑不得:我那纯粹是羞的,为你夸人没边没沿而羞,是害臊,不是骄傲,你懂不懂啊。

唐放突然一本正经,看她一眼:不懂,但是,很想弄懂,真的,亲爱的美兰老师。

美兰看着他眼睛里一抹可以让人飘忽起来的温暖,想要躲开,却觉得,自己正朝那柔软的泥里,一点一点,陷下去。

美兰的第一次班会,有一点像法庭宣判大会,因为她连着念了几个学院对学生的警告处分,其中一个严重警告,当然是给那个撒谎说自己爹妈死了的女生的,美兰看见一个有点像舒淇一样又性感又纯真的女生站起来时,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并不具有攻击力的女孩,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谎言来。她很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名字:李小。

美兰的班会,之所以全安排成念警告处分,不外乎是给学生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学院的规章制度,不是说着玩的,如果有一次严重警告,那么就意味着毕业都有困难。而且,在翻阅了以前学院的处分记录之后,美兰还发现,这一级油画班的学生,有好几个难挑的刺,刚刚大二,就胆大包天,翻墙头,夜不归宿,打群架,吸烟喝酒泡妞,无所不干。如果读到了大四,不知道还有谁能管得了他们。

当然,恩威并重,美兰还将自己出版过的一本画册,留在班长那里,让全班同学翻着看看,名为学习,其实是想让他们明白,这个新的班主任,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有比他们强大的地方。美兰注意到,下面一些学生在传着翻了她的画册之后,果然再抬头,视线就多了几分敬重和仰慕。这,正好是美兰所需要的。

不过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比如那个李小,就根本对美兰不屑一顾,照例低头发着短信,好像美兰在上面刚刚念的严重警告处分,根本就与她无关。她发短信的时候,手上戴的银镯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叮叮当当地,听起来悦耳,可是落在美兰的耳朵里,却是一种强悍的抗拒的噪音。

美兰看她一眼,想,好,主动朝枪头上来撞,那么,就别怪我扣动扳机了。

班会结束后,美兰就将李小留了下来。正是春天的傍晚,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教室里的桌椅,连同李小,都罩在薄而亮的余光里,有一点像美兰画过的一幅油画,世界在那一刻,是虚幻的,飘浮的。美兰觉得侧身站在光线里的李小,淡而冷的样子,像极了10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是这样不合群,找不到伴。只是,李小比她幸运,她没有女伴,她有许多的男性朋友。有时她和他们谈谈恋爱,有时,就逃课去看电影,消解一下寂寞。至于爱情,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些当然是美兰从其他学生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到的。不过关于李小的家庭,她只知道,父母都在政府部门上班,按说,是一个稳定安逸的组合,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变动,可是,李小撒谎说自己父母死掉,还是让美兰有些费解。

美兰打算从李小口中,再多了解些东西。她隔着一张书桌,在李小的对面,坐了下来。李小口里嚼着口香糖,抬头看美兰一眼,慢腾腾道:你有事就快点说吧,我男朋友正在楼下等我去吃饭呢。

美兰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既不称呼她老师,也不称呼她“您”的学生。90后一代,虽然比她这80后一代,个性得多,但如此对老师轻慢,还是让她有些无法忍受。

停了片刻,调整一下脸上的情绪,美兰看着李小手中很是豪华的手机笑道:小,你的手机很漂亮,不过,还是不如你人更美。

李小听到这句,从手机短信里很诧异地抬起头来,与美兰对视了一眼。美兰用微笑回应她的注视,并期待听到一句来自李小的“甜言蜜语”。

李小笑了笑,不过,这笑里没有多少善意,美兰完全看得出来。她果然不买账:你不用拍马,我长什么样,我自己知道,如果你还想就我得了严重警告处分,发表点意见,那就赶紧说吧,我洗耳恭听。

美兰心里腾地升起一股子气,她想不明白,这场审判,怎么发展到最后,自己成了灰头土脸的被告,李小反倒成了不可一世的法官。

教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美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觉得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都没有用处。她想自己何必这么费力地劝阻一个女孩呢,她有她的人生道路,是对是错,都与自己无关。

这样一想,美兰就不再焦灼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低头在纸上写下一个电子邮箱地址,而后递给李小:其实我也不想说什么对错是非,每个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也必定由自己负责,旁人不过是路边的枝条,偶尔能刮一下你的衣袖,但却拦不住你前行的双腿。所以,你去找你的男朋友吧,有什么烦恼,给我写信到这里。

美兰起身的时候,注意到李小的眼睛里,有一丝的忧伤掠过,尽管极浅极淡,可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李小所说的男朋友,美兰在楼门口碰到,留了很艺术的长发,但明显看出来,脑子里并不艺术范儿,大约是一个有钱没文化的富二代,开一辆美兰认不出牌子来的车,看李小坐稳了,嗖一下从美兰身边飞过去,美兰听到李小有些放肆的笑声,刀子一样,划过耳膜。

几天后唐放遇到美兰,告诉她,李小又是连续旷课几天,让她最好跟李小的家长沟通一下,否则,将来闹出事来,怕是要美兰承担一部分责任。

美兰想起上次学生流血事件来,有点害怕了,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想着真出了事,即便是陈大力不来找她的麻烦,今年凭职称,或者副院长陆卫兵,也不会放过她。这样一想,她赶紧去李琴那里查找到李小父母的手机号码,打算从源头处寻到制止李小旷课的办法。

美兰先拨通了李小父亲的电话,那边是个男中音,似乎在忙,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在美兰报上自己的身份后,他的嗓音,也没有缓和下来,而是依然急急地问美兰究竟什么事情。美兰只好如实相告,说,希望他们能够配合学校,教育一下李小的学业,否则,如果到最后她被留级或者开除了,对谁都不好。

说到这里,李小父亲的声音,才稍稍有些缓和,让美兰多费些心思,说李小这个孩子,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有些叛逆,读中学时逃课就是家常便饭了。好不容易盼她读了大学,本以为可以放心了,不想她又频繁恋爱,有一次还将男生给带到家里来了。他工作忙,除了给她钱花,在其他方面,给不了李小任何的弥补,所以,即便知道她犯错了,做父亲的,也不好开口批她,怕自己一开口,她将那些被父母冷落的过去,一件一件晾晒出来,让他难堪。

不过美兰从李小的母亲那里,了解到的,却是另外的一个版本。电话里李小母亲的声音有些慵懒,好像对生活提不起一点兴趣,又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那种慵懒,让美兰猜测李小一定是跟她母亲更像一些。李小的母亲告诉美兰,李小其实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只是在父母离婚后,突然变得不怎么爱回家,常常在同学家里过夜。讲到这里,李小的母亲又插了一句,他们离婚,完全是因为李小的父亲,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恰好是李小的高中语文老师。

美兰没好意思问李小的母亲现在是否也另外有了新的家庭,但猜测她应该不会独身一人,因为她无意中说到,李小放假也不常去她那里,还是到奶奶家住,或者,干脆不回家,住在学校里。

事实上,放假后的李小,据她的同学讲,根本不在学校里住,而是在外面租了房子,与不同的男友“鬼混”在一起。鬼混这个词,是班上某个长了一张大胖脸的班干部女生说的。那女学生,明显是不喜欢李小的,她说,班里没有几个女生喜欢李小,这一点,美兰倒是真的相信,就像她相信班里没有一个女生,比李小更让男生们欲罢不能一样。

而从李琴那里听来的一件事,更是让美兰惊讶李小蛊惑人心的能力,据说她刚刚来上大学,就喜欢上了文学院的一个过来做讲座的年轻老师,三番五次跑到那男老师办公室去求爱,好在那男老师定力强大,当然,也主要是他有了女朋友,而且,马上要结婚了,所以,才拒绝了李小的追求。据说李小第二天就找了一个新的男朋友,从那男老师面前骄傲而过。

这些事情综合起来,并没有让美兰像别的老师那样,将李小乱棍打死,觉得她再犯一个错误,就是失足少女了。美兰反而觉得,李小这样的经历,让她蒙上了一层极具诱惑力的面纱,那面纱上沾有毒药,每一个路过的男生或者男人,明明知道会因此窒息甚至死亡,可还是经不过那新鲜的诱惑,走近她,想要掀开面纱,吻她一下。

美兰看过李小的一些作业,素描或者油画,里面几乎都蕴含着一种危险邪恶又单纯美好的气息,犹如罂粟的花朵。美兰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剥开层层艳丽炽热的色彩,看到隐藏在后面的李小的心。

李小尽管逃课,可是她的成绩却并不是太差。用陈大力的话说,幸好她专业够好,否则,铁定被判留级,而不是严重警告处分。这或许,也是女生们,嫉妒李小的另外一个原因。漂亮,骄傲,能够频繁更换男友,而且,都有钱有车,可以满足女孩子的物质欲望,不来上课却依然考试能够及格,这样的女孩,即便是在艺术学院,又有几个呢?

就在美兰觉得她掌握的资料,足够让她有信心给予李小教育的时候,李小却很不幸地,被副院长陆卫兵给揪住了尾巴。

陆卫兵是在校园里跟李小相遇的。确切地说,是陆卫兵的大众车跟李小乘坐的宝马相遇了,而且,是发生了刮擦,陆卫兵的大众将宝马给划了难看的一道。

这事发生的地点,离艺术学院的教学楼不远。所以,当李小车里的司机,更确切点说是暂时性男友,探出头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大骂的时候,陆卫兵立刻断定,车里坐着的那个一脸青涩却打扮时尚的女孩,是艺术学院的学生。

李小肯定是认识陆卫兵的,只是她的那个痞性十足的富二代男友,不是本校的学生,对陆卫兵并不买账,见自己铮亮的宝马被刮出一道痕来,立刻开门,冲上前去,揪出陆卫兵来就要用拳头理论。陆卫兵西装革履,不跟小人动粗,也大约没有受过如此礼遇,因此脸立刻涨得猪肝一样红紫。

李小也没有经验,摇开车窗看到外面是陆卫兵,吓住了,只顾失声叫男友的名字,却忘了她这一惊,立刻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陆卫兵很快镇定下来,朝着李小一招手,道:你是大几的,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这几个问题一出来,李小就结巴了,心里一慌,没报上自己的名字,却独独将班主任美兰的名字,给抖了出来。

陆卫兵整整衣领,很平静地冲李小道:好,我记住了,你们可以走了。

美兰在事情发生的十几分钟后,就收到了陈大力的电话,说,下午到陆院长办公室去一趟。

陈大力当然没忘了将事情的经过,给美兰也描述了一遍,意思明了,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有备无患,别到了什么都不知道,惹得陆卫兵火上浇油。

陈大力一提宝马,美兰就知道说的一定是李小。艺术学院里,很多学生,尤其是女生,都有名车可乘,要么,是自己家的,要么,是男友家的,反正,这些学生的车,牌子和样式,跟老师的相比,毫不逊色。每天美兰经过学院门口的停车场,看到车里走出的青葱的面孔,总会觉得自己老了,她记得读大学时,刘志国常常骑一辆自行车,带她去校外兜风;而且,还是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旧自行车。而今两个人也暂时没有能力,买上汽车,尽管她并不羡慕有车族,觉得打车或者乘坐公交,更为省心方便,至少不用愁停车和油价上涨的问题,可是每每路过学院的停车场,看到她的学生们从车里探出头来,跟她打招呼,又问,要不要载她一程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讲台上的神采飞扬,也全部消失殆尽。

美兰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刚刚被陈大力抓住了学生打架流血事件,又因为还没有当了一个月的班主任,而招惹上了副院长陆卫东。

在美兰的心里,副院长陆卫东可没有院长钱江好惹。或许,因为钱江院长是搞油画出身的,跟美兰算是同行,尽管不代课了,可还是关心画界新闻,招聘的时候,也看过美兰获奖的作品,所以还是很欣赏美兰的才学。可陆卫东完全是外行,据说搞过一阵摄影,但水平一般,不过他还是凭借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厉害的人际交往能力,迅速地成了学院的二把手,而且,不是负责后勤,也不是负责外事接待,而是直接与老师们职称评审及教学评估相关的教学事宜。

所以收到陈大力的电话,美兰心里一下子慌了,既忘了陈大力的领导身份,也忘了他曾经有过的一点小私念,只带着点哭腔,问陈大力她应该怎么办,又说,其实她早就找过李小谈过话了,只是她自从得了学校的严重警告处分,变得更加破罐子破摔,连她都没有办法收拾了。

不知是不是美兰的楚楚可怜起到了作用,陈大力这次的语气,很明显比以前缓和,甚至,他还安慰了美兰两句,说:李小的情况其实陆院长也早就知道了,他大概只是想要进一步了解一些李小的情况,你还是尽量朝好处说,不要将李小一棍子打死,毕竟这事,李小也只是旁观,只不过她恰好坐在了肇事者的车上,而且,是宝马车。

陈大力这一番话,让美兰一下子冷静下来,明白了陆卫东之所以生气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李小,而是因为李小的男朋友,开了一辆宝马,而且,还气焰嚣张,将他给得罪了。那么,她去见陆卫东的重任,就在于替李小,也是变相地替自己解围,撇清责任。甚至,她还想到,应该将责任归于门卫,因为是他们让校外的车,随便出入的,再继续推,便是保卫处处长,总之,这事与美兰对李小的教育,并没有多少的关系。因为她完全无法阻止李小去坐宝马车,并找一个有宝马车的富二代或者官二代做男朋友。

想到这里,美兰立刻找到李小的手机号码,她觉得很有必要的一件事,是调查清楚李小的男友究竟是官二代还是富二代,又是哪个大官哪个大款的后代。因为如果是一个小官小款,他怎么就有那么嚣张的气焰,敢去揪住一个明显是老师的人呢?

李小的手机拨通的时候,美兰听出她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果然,李小对招惹了陆卫东的事供认不讳,但她并没有请求美兰替她说情,不过,美兰还是从她不再似以前那样骄傲放肆的语气里,听出她有些怕了;毕竟,再来一次处分,按照学校惯例,要留级,甚至是开除学籍的。

美兰的语气,故意冷静而且克制,不像第一次与她谈话那样,温柔,还带着一点讨好。她公事公办地问李小:陆院长让了解一下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他父母在哪儿工作,还麻烦你如实相告,因为,我们需要调查真相。

李小果然乖乖地回答了美兰的问题:其实,我也对他不是太了解,因为,我们,我们才刚刚认识一个多月,只知道他家住在省委大院里,他的父母在省委大楼里上班,都是官员,他的亲戚,也全都在北京政府部门工作,他在师大读书,哦,他的名字,叫马特。

美兰见到陆卫东的时候,他正夹着一根中华烟,抽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美兰特地打扮了一番,想着应该从视觉上,让陆卫东心平气和一些,所以穿了一件田园小诗般风格的裙子和上衣。陆卫东见到她,果然很认真地从上到下看了一眼。或许是这一眼的力量,让他的语气,变得缓和下来,至少,并没有美兰想象中的大发雷霆。

陆卫东甚至还指指旁边的沙发,道:美兰老师吧,我们坐下聊聊你们班李小的事。

美兰不好不坐,也不好放松地坐下,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陆卫东斜对面的沙发一角上,又稍稍紧张地拢了拢裙子。

陆卫东在水晶色的烟灰缸上,掸了掸烟,又用力抽了一口,而后徐徐吐出来,这才接着说下一句话:我从陈大力主任那里听说了,这个李小,刚刚得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所以大约虱子多了不怕痒,照样气焰嚣张,她最近傍上的这个宝马男,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美兰小心翼翼看了陆卫东一眼,试探着回答道:我也只是听说,好像是省委大院里的孩子,官二代,不学无术又天不怕地不怕,所以,这样的学生,其实管与不管,都没有多少区别,因为他们从小就是在那样霸道的环境里长大的。

陆卫东竟然表示附和地点点头:嗯,我每天开车经过省委大院,基本上,没见过几个礼貌谦恭的孩子,不过这个李小,不是什么官二代或者富二代吧。

美兰赶紧解释:李小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母很早离异,无人看管,就导致个性张扬放任,她专业还不错,只是长期养成的性格,很难一时间改过来,听说,这是她刚刚换的一个男朋友,她大概太缺乏父母关爱了,所以才从谈恋爱中,获取一点外人的注意。

陆卫东笑道:美兰老师还挺懂得教育心理学嘛,对这两个出身不同的90后的分析,都很到位。

美兰看出陆卫东不是讽刺她,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想,总算不用担心陆卫东会小心眼到连李小带她自己,一块算计怀恨着了。

不过陆卫东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还是说了一句让美兰有些拿不准意思的话:美兰老师刚刚来,对学校的规章制度或许还不是太了解,所以作为班主任,以后要全面了解学生行踪,不要让学生在外租房同居,尤其,是刚刚大二的学生,如果现在就私自外出,夜不归宿,出了事,我们都不好承担,这事呢,看似小,但里面隐含的危险的苗头,还是可以看出来,如果哪天李小因为恋爱问题出了事情,这事就大了。

美兰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却还是很谦逊地笑笑,说:嗯,陆院长说得很对,我回去就找李小谈话,也在班里开一次班会,将全班学生的行踪,调查清楚,并规范好外出请假等事宜。

陆卫东淡淡点一下头,也不起身,但示意美兰可以走了。美兰忙忙地道声再见,给陆卫东鞠了一躬,便逃似地离开了陆卫东的办公室。

美兰打上车,等车又行了十分钟,才掏出手机,找到唐放的号码,刚刚要拨的时候,又觉得跟他商量这事,似乎不太妥当,便转而拨打了林淑的手机。

将整件事的原委简单说清之后,美兰问林淑:你说,他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让我给他送礼呢?林淑想了片刻,问美兰:你来了之后,有没有给他送过礼?

美兰不明白:没事我送礼给他干吗呢,我找工作是凭的我的真本事,再说了,我要不想当什么主任处长,没有必要讨好他不是?

林淑笑: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官的不收礼,多寂寞啊,别看他是个小院长,还是个副的,收礼的心可野着呢,他要没有本事像别的老师那样画画跳舞唱歌有外快可挣,你说一个没有什么专业特长又申请不到什么有钱项目的平庸副院长,他再不依靠收礼挣点小钱,还不被老婆孩子给笑话死啊。

美兰叹气: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他现在送礼?

林淑想了片刻:也未必就一定是现在,他那话明摆着就是让你对他重视点,别来了大半年了,还没表示过什么,哪怕是一点小意思也好。你就找个机会,给他送点特产之类的东西。总之呢,别让他觉得你瞧不上他这个副院长就行。

回家后美兰将林淑的意思转达给了刘志国,他听了只丢下一句:你早该给他送的,现在事来了才送,他不说你才怪呢。不过也不能多送,让他觉得好像你多有钱似的,就拿点地方特产就行,不行就让你爸妈快递点江西特产来,改天送过去。

美兰不明白:那送礼怎么才叫多,怎么才叫少呢?

刘志国嘿嘿一笑:这门学问太大,我还真搞不太明白,不过我们单位主任齐志高应该很内行,他说以前在一破落事业单位工作的时候,他们领导一觉得缺吃少穿了,就冲他发脾气,,给他工作百般挑刺,以此暗示他该送礼打点了。

美兰笑得将手中的芹菜给扔到垃圾筐里,只留下了叶子在手中。

刘志国帮她捡起芹菜来,开玩笑道:等我什么时候成了领导,怕是你天天得忙着将过期的礼品扔到垃圾筐里去。

美兰没搭他的茬,只后悔道:刚才电话,怎么就忘了问问林淑和老公好没好呢,唉,我总是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的事麻烦她,不记得安慰她的痛苦。

刘志国道:行了,你能管好自己的事就不错了,别人的事,还是少掺和进去。

美兰白他一眼:好歹她也是我来你们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当初我孤单,她有事没事就陪我聊天,这些你不也是知道吗?

刘志国着急:她那是有钱闲得,你能跟她比吗,有时间还不如带几个学生挣点钱将来帮我还贷,非得申请什么课题,学院里还缺你这个理论人才不成,那点课题经费,又耗时间又耗精力的,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美兰恨恨地将芹菜叶子扔进垃圾筐里,不再搭理刘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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