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字短语,“译”味深长

中国四字短语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从最早的四言诗集《诗经》到汉魏六朝赋，历代诗文中有大量的四字短语，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岳阳楼记》中就出现了不少四字短语：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四字短语精于铸炼，对仗工整，言简意赅。而文学作品中的四字短语更充满了独特风情，读来充满诗情画意，意境幽远，体现了中文独一无二的语言风貌。译者在进行英译汉的翻译工作时，如能将英文中的某些表达恰当地译为中文的四字短语，往往会使译文独具风采。本文即以世界文学经典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英国著名作家、诗人托马斯・哈代的代表作)及其中文译本《德伯家的苔丝》(张谷若译)为例，与大家一起探讨如何在英译汉中运用四字短语。张谷若是中国著名的翻译家，其翻译的《德伯家的苔丝》文采斐然，四字短语的运用更是顺手拈来，出神入化。

“大词”重用，庄重典雅

英语中的“大词”是一种俗称，它泛指英语中的多音节长词、难词、生僻词，其正式程度要高于一般词汇。由于这些“大词”多来自古希腊语、拉丁语或法语词汇，书卷气较浓，因此多用于正式的外交场合、学术文章、法律文章、正式演讲以及文学作品中。文学作品中多运用“大词”来营造特殊的艺术效果，或幽默反讽，或含蓄深沉，或庄重典雅等等。译者在翻译英文原文中的“大词”时，为了在目标语中完整地再现“大词”所传达的语言风格，可以试着将一些“大词”译为四字短语。我们来体会几个例句，看看译者张谷若是如何在译文中还原“大词”的风格和气势的。

例1：Her unsophisticated open-air existence required no varnish of conventionality to make it palatable to him.

译文她那种寥廓清朗，不染尘寰的本色，自然就叫人爱慕倾倒，并不用矫揉造作的习尚俗态，来装潢粉饰，才能对他的口味。

分析英文中的unsophisticated open-air existence和varnish of conventionality (其中的unsophisticated和conventionality都是“大词”)都是较为正式、抽象的表达方式，说明了苔丝不谙世事的清纯本色。在翻译这两个英文短语时，张谷若采用了四字短语“寥廓清朗，不染尘寰”和“矫揉造作的习尚俗态，来装潢粉饰”来还原原文文字沉凝、分量厚重的文风，既描述了苔丝的清纯本色，又起到了强调和渲染的作用，使原文和译文在意思和风格上达到了对等。

例2：He was arriving like a ghost, and the sound of his own footsteps was almost an encumbrance to be got rid of.

译文他这次回到这儿，像一个鬼魂一样，连自己的脚步声听来都觉得有些刺耳惊心，他总想销声灭迹才好。

分析英文中的he指的是书中的男主人公安吉尔・克莱(他是一个牧师的儿子，与苔丝相爱)，这句话描述了克莱在得知苔丝过往的历史后内心的失落和痛苦。句中的encumbrance算是个“大词”，有“负担，累赘”之意，译者将这个词译为四字短语“刺耳惊心”，既生动、形象地描述了克莱的脚步声，又传达了克莱当时痛苦与失望相交织的复杂心情。

例3：How very lovable her face was to him. Yet there was nothing ethereal about it; all was real vitality, real warmth, real incarnation.

译文在他看来，她的脸太可爱了。但是那上面，却一点儿也没有虚无缥缈，离群遗世的情态，而全都是实在的生气，实在的温暖，实在的血肉。

分析英文中的ethereal的意思为“来自天上的，像空气的”，是较为抽象的表达方式，译文用两个四字短语“虚无缥缈，离群遗世”来翻译此词，将抽象的概念形象化，读起来更为生动，更有渲染力。

例4：When he found that Tess came of that exhausted ancient line, and was not of the new tribes from below, as he had fondly dreamed, why had he not stoically abandoned her, in fidelity to his principles?

译文当日他既是知道了苔丝并非像他所痴心梦想的那样，生在富于朝气的小户人家，却是出于气衰势杀的古老门户，那时候，他为什么不守定了旧日的主义，咬牙横心，把她放弃了呢？

分析英文中的exhausted和stoically都是“大词”，分别表示“耗尽的”和“恬淡寡欲地，坚忍地”之意。其中，exhausted旨在渲染古老门户(ancient line)的破败，译者将其译为四字短语“气势衰杀”，让读者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破旧古宅的衰败景象，可谓形象、具体。Stoically用来修饰abandoned一词，译者将其译为“咬牙横心”，生动地展现了克莱内心对于是否放弃苔丝的激烈斗争。

并列结构，对称工整

英文中不乏这样的语法现象：把语法作用相同的句子成分放在同样的语法结构中，构成形式上的并列结构(也称平行结构)。这种并列结构包括词与词的并列、短语与短语的并列以及句子与句子的并列，结构上对称工整，意思上加强渲染，是一种富于表现力的修辞手法。而中文的四字短语整齐划一，均衡和谐，与英文的并列结构在表达方式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译者在翻译英文中的并列结构时，如果能将其恰当地译为四字短语，译文往往工整匀称，节奏明快，琅琅上口。下面我们来体会几个例句。

例1：She had not known that men could be so disinterested, chivalrous, protective, in their love for women as he.

译文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爱起女人来，会像他那样纯正无私，像他那样勇敢侠义，像他那样轻怜痛惜。

分析英文中的三个形容词disinterested、chivalrous和protective构成了并列结构，形式上对仗工整，意思上层层加深，读起来掷地有声。译者在处理这三个形容词时，将其译为三个四字短语“纯正无私”“勇敢侠义”和“轻怜痛惜”，不仅完整地传达了原文的意思，也体现出了原文渲染的语气，读起来琅琅上口。

例2：And it was in her mouth that this culminated. Eyes almost as deep and speaking he had seen before, and cheeks perhaps as fair; brows as arched, a chin and throat almost as shapely; her mouth he had seen nothing to equal on the face of the earth.

译文到了她那副嘴，她的可爱才算到了最高点。像她那样深不见底，顾盼欲语的眼睛，他从前看见过；像她那样红白分明，鲜艳妍丽的脸蛋儿，他从前或者也看见过；像她那样弯曲如弓的眉毛，几乎像她那样端正匀停的下颏和脖颈，他从前都看见过；但是他从来没看见过，天地间还有别一副嘴，能和她的相比。

分析英文表达的是克莱眼中的苔丝形象。作者使用了并列的句子结构，通过对苔丝的眼睛(deep and speaking)、脸蛋儿(fair)、眉毛(arched)以及下颏和脖颈(shapely)的描述，旨在渲染苔丝独一无二的嘴唇。这一串并列结构细腻而形象地刻画了苔丝的外貌，读起来栩栩如生。译者将原文并列结构中的形容词翻译成了四字短语，用“深不见底，顾盼欲语”对应deep and speaking，用“红白分明，鲜艳妍丽”对应fair，用“弯曲如弓”对应arched，用“端正匀停”对应shapely。在译者的妙笔下，苔丝那可爱的面孔瞬间鲜活起来。

例3：She quietly and dreamily lowered herself into his arms, and Angel methodically marched off with her.

译文她悠悠忽忽，伏伏贴贴地靠在他的肩头上，他(安吉尔)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抱着她向前走去。

分析 英文中出现了并列的副词结构(quietly and dreamily)，译文运用了四字短语“悠悠忽忽，伏伏贴贴”再现了原文的表达效果。同时，为了增强语言的表现力，译者将原文中的副词methodically同样译成四字短语的形式，即“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与句子的前半句话相呼应。

化“虚”为“实”，生动形象

汉语的四字短语虽寥寥几字，言简意赅，但传达的意思却意味深远，且形象生动，情状俱现。对于英文中的一些抽象概念或描述，译者如能在翻译时恰当地运用四字短语，往往能够化虚为实，使得语言形象生动，更具有表现力。下面我们来体会几个例句。

例1：The horrible sense of his view of her so deadened her that she staggered.

译文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看待她，她吓得魂飞魄散，身软肢弱，站都站不稳了。

分析英文中的deaden一词意为“变得如死一般，失去活力”，若按此直译，译文会显得呆板、了无生气。译者将deaden一词译为两个表现力很强的动作“魂飞魄散，身软肢弱”，读起来更为形象、生动。

例2：The pair were, in truth, but the ashes of their former fires. To the hot sorrow of the previous night had succeeded heaviness; it seemed as if nothing could kindle either of them to fervour of sensation any more.

译文说句实话，从前他们两个好像一盆烈火，现在他们却只是一堆残灰了。昨天晚上是热辣辣的一片愁绪，今天早晨却是闷沉沉的满怀抑郁了。仿佛没有东西，能把他们的情感再鼓动起来，能使他们的感觉再跟从前一样地热烈。

分析英文中的名词短语“the ashes of their former fires”旨在表达克莱与苔丝以往的热烈感情和现在的悲伤心境，译者将其译为“一盘烈火”和“一堆残灰”的对比景象，悲凉之情跃然纸上。原文中的“hot sorrow”和“heaviness”都是较为抽象的描述，译者将其译为“热辣辣的一片愁绪”和“闷沉沉的满怀抑郁”，描写得可谓情状皆备。

例3：They were not aware that, at these words, salt, stinging tears trickled down upon Tess’s pillow anew, and how she resolved, with a bursting heart, to tell all her history to Angel Clare, despite her mother’s command.

译文她们却不知道，苔丝听了这番话，辛酸悲痛。灼肤炙肌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枕头上直流。她五内沸腾，肝肠断折，狠命咬牙，决定把自己的历史，对克莱和盘托出，她母亲的警告也不顾了。

分析英文中用salt和stinging (刺人的)来描写苔丝的眼泪，也是较为抽象的描述方式。译者将这两个词译为“灼肤炙肌”，赋予眼泪以具体形象的动感。原文中的短语a bursting heart描述了苔丝激烈的内心斗争，译者将其译为“五内沸腾，肝肠断折”，将苔丝极为纠结、激烈的内心活动展现得淋漓尽致。

上述介绍了如何将英文中的一些“大词”“并列结构”以及抽象的概念或描述译为中文的四字短语。事实上，能在译文中运用四字短语的情况还有很多，本文只是抛砖引玉，希望大家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大家可以在日后的翻译学习和工作中，根据具体的语境尝试在译文中使用四字短语。这一方面能形象再现原文的语言风格和气势，另一方面也可展现中文的独特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