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时,我们不懂大学

时间:2022-05-04 01:17:06

高考时,我们不懂大学

一晃,国家恢复高考就30年了,我参加高考也22年了。

1985年,我17岁。可以说,我那时还是一个有点懵懂的少年。说自己懵懂,绝不是学时下流行的装嫩术。十年暖窗(觉得读书并不苦,也不冷,所以不用“寒窗”),也许因为成绩一直还不错,所以考前数月丝毫没感到紧张,并不用功,更谈不上刻苦,简直就和平时一样。

我们那时有个特例,高考前两个月有场预考,就是先进行一次实弹演习,把校方认为不合格的高三生筛选掉,剩下的才有资格参加全国统考。好像同学们普遍有点紧张感,无不加班加点,磨刀霍霍,可我少年不识愁滋味,依然故我,只把它当作一次和平时测验差不多的例行考试。之后。我们就被放假回家,等考试结果。当时正是插秧耘禾的农忙季节,我不得不和父母弟弟们天天摸爬滚打在责任田里,泥浆满身,毒虫叮咬,苦不堪言,可是没办法,谁叫我是农村人呢!过了几天。依旧没等到任何通知,我隐隐地猜测自己是不是没考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家人面前也觉得抬不起头,愈是这样羞愧,做事时就愈是卖力些。又过了几天,终于有个同乡跑到田头,带口信给我了,当时我戴一顶草帽,双手握紧禾耙,正在烈日下耘禾。他说,你怎么还在家里?听说你考得很好啊!人家早就回学校上课了,快去快去!天啊,原来预考结果三天后就出来了,别的同学们都及时得到了消息,该续读的续读,该回家的回家,喜者自喜,懊者自懊,只有我,一个劲地傻乎乎在家等,白白浪费了好几天。

回到班上,我惊讶了,在重新编排的座位里,一些和我要好的同学都不见了,其中包括在我后桌坐了两年的、我对她极有好感的女同学W。留下来的同学都很兴奋,整天唧唧喳喳的,好像成功就在眼前。大家公认比较婆婆妈妈、五十来岁的班主任童老师也趁机打气,早晚都在发表内容雷同但鼓舞人心的演说,什么距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大家务必保持冲刺的心态。决不能松懈半分;什么人生能有几回搏,命运的咽喉就扼在自己的手上,等等。我听了有点无动于衷,心头只涌起一丝丝莫名的失落,还夹杂几许悲伤。

几日后,我终于拗不过想念之苦,鼓起可怜的一把勇气,偷偷地给W写信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给女孩写信。信里我用稚拙的语言劝慰W,希望她不要因为落选而难过。把信投进路边邮筒的时候,我慌慌张张,犹如做贼一般。信封进了邮筒,我迈开步了,还一再回头检视邮筒上下,担心信封掉在地上。这样,我的考前时光里,就有一部分被单纯而执拗的“等待”一词充塞了。

高三下学期,我竟不识时务地迷上了剪贴报纸,几大本自制的剪贴本丰富了我那时较为贫乏的精神生活。这次返校续读后,我从家里带来了一捆父亲从大队部拿来的党报。晚自习时,看老师不在,我就拿出来摊开在课桌上,粗略地浏览、挑选,再一一剪贴在大本子上。不想,有一回在我正投入地剪贴时,被童老师抓了个现行。他一扫往日笑眯眯的常态,脸色无比严峻地看着我,眼神里放出了气愤、伤心或者哀痛的复杂的光芒。他是个很有修养的好老师,从不当众发怒,他只是用右手几个手指重重地在我课桌上敲了几下,然后叫我出去。我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乖乖地惶恐地跟他出去。站在教室外面,习习的晚风拂来,很是凉爽,但我却觉出了背上沾衣的湿汗。童老师略弯着腰,用痛心的语气劝告着我,大意是:现在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玩剪报,真是让人失望!在我眼里,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好学生啊,应该争分夺秒,刻苦刻苦再刻苦,争取考个重点大学。如此严父慈母的攻势下,我当时只有鸡啄米似地一个劲点头,眼眶里也许还不争气地冒出了泪光。回到座位上,我反省了错误,反省之后,很是认真了几日。

在那几日认真的时光里,“大学”这个美好而神圣的概念也曾小河淌水一样漫进了我的心房。说实话,这之前,我只知道日复一日地和同学们一起上课、听讲、做作业、考试,然后隐约地就会有形势和命运的改变,成绩好的就进大学或中专继续深造,不好的就回家当农民,修地球,或选择复读,回炉冶炼,争取下一年成为迷人的钢铁。至于应该读什么样的大学。甚至什么本科专科、重点非重点。我都不是很清楚,我的学习目的很有点迷糊。童老师训诫之后,我突然就像成熟了好多,知道自己心目中的好大学了。那时,一部叫做《女大学生宿舍》的电影风靡全国,作者喻杉的母校、电影的拍摄地――美丽的武汉大学成了无数爱好文学的中学生梦想的天堂。我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高考后估分、填报志愿时,我毫不犹豫就在重点栏里填上了“武汉大学”。但我对大学的认知,也就仅此而已,其他什么类型的大学,哪怕北大、清华,或者这个学院,那个学校,或什么类型的专业,这个跑火,那个冷门,在我头脑里几乎都没什么区别,我似乎从没有好好想过这些在今天看来非常非常重要的高考常识。

时间之沙就这样在我的懵里懵懂、糊里糊涂中漏掉了不少。我反省后的认真很快就维持不住了。在我班上,除了少数同学有坚定的求学意志外,其他的同学在这关键时刻,竟也都有所懈怠,就像一直绷紧的弓弦总有放松的愿望。加上青少年固有的思想里的单纯、本性里的随意作怪吧,那时我班上竟涌动起一股不小的迷恋电视剧的暗流。每个晚上,都有一些同学不上晚自习,或不按时睡觉,翻墙出校,去外面单位或人家家里看电视。我不是很铁杆的电视迷,但也有好几回英勇翻墙的经历。《排球女将》《血疑》《霍元甲》《八仙过海》等等,因为都是连续剧,害得我们无心学习,欲罢不能。尽管是14英寸的黑白电视,也尽管是燥热、拥挤、腰酸、脚麻,那些剧中的主角明星无不深深地烙进了我们的脑海,我们对他们简直崇拜、爱慕之至,日里夜里想的都是小鹿纯子、山口百惠、霍元甲。

更有甚者,几个散漫、捣蛋出了名的男同学经常结伙在校内外寻衅肇事,有时大打出手,以发泄多余的精力或是宣泄某种不满。还有一些早熟的同学争分夺秒,和异性同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像地下党员一样在晚熟的同学面前机智、灵活地开展地下工作,不过那不是艰苦卓绝,而是邓丽君口中的“甜蜜蜜”。若干年后,得知他们一对对结成了秦晋之好时,我感到十二分的“友邦惊诧”了。当然,这期间,我的小小心情鸟也没有闲着,常常独自在迷茫的感情丛林里穿梭。在不为人知的悄然等待中,w回信了。信中的内容换了别人去看,一定如白开水一般的平凡寡味,但我,却能从寡淡的字里行间、品出一丝丝绿茶的芬芳。

我高中生涯里最珍贵的一段光阴之溪,就这样在秘密的芬芳中流逝着,流逝着。

高考终于来临了!

不少同学的父母、亲友从乡下赶赴城里,全力做好后勤服务工作。城里的同学更是得天时地利之便,享用着出有车、食有鱼的关照。而我,却好像没怎么感到气氛的异常,父母依旧在稻田里默默地忙活着,内向的我依旧只和要好的同学说话和玩耍。那日,吃过食堂里喷香的饭菜后,我就和往常测验一般跨进了设置在本校的考场。不少同学在喝过父母省吃俭用所购买的补脑剂等营养品后,或镇定自若,或惶恐不安,也都跨进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我发现上过自己课的数学老师也是监考之一,心内更是泰然自若。这场影响了我生命走向的考试,就这样稀松平常地在我手中轻轻地滑过去了。那几日,天气非常好,明媚的阳光透过阔叶梧桐的枝桠,深深浅浅地落在了我们走过的泥地上,也斑斑驳驳地印在了我们单纯得近乎透明的心壁上。

7月底,考试结果出来了,班上大部分同学都落榜了,只有十来个人考取了本科、专科或中专,无一重点。我的成绩,也和我的估分相差甚远,所以,我只得无限落寞地看着“武汉大学”的倩影一步步远去,喜欢捉弄人的命运之神把懵里懵懂的我,丢进了我想都不曾想、更没有去填报的地区一所专科学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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