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归来,高粱归来

时间:2022-04-05 01:25:39

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一张照片在微博上传开,莫言、姜文、张艺谋光着膀子,还有穿着戏服的巩俐,照片下面注了这样的文字:如果当时说,你,到柏林拿奖;你,到戛纳拿奖;你,到威尼斯拿奖;至于你,去拿诺贝尔文学奖吧。这是一个天方夜谭吗?

照片是1987年夏天拍摄《红高粱》时的合影。4个人,25年的时间,陆续实现了各自的天方夜谭。有人不惊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高粱红了”!

莫言小学同学李善友至今记得,当年,巩俐的美貌让人惊艳。“拍戏时我去看了一场,巩俐骑着毛驴,从高粱地里走出来,一群毛孩子悄悄跟了上去……”后来,电影在莫言故乡大栏乡平安庄公映,成为村子历史上的一件大事。这个天方夜谭的序幕已经拉开。

1986年,莫言的中篇小说《红高粱》发表。一年中, 6部中篇小说和4个短篇小说,莫言像一台加足马力的推土机,向他的文学世界直线开进,之后,轰隆隆地打造着他的王国:高密东北乡,直至将它推向世界。

在这个王国里,莫言组合了三对纠缠不清的关系:莫言和高密、高密和红高粱、红高粱和莫言。在这些关系里,高粱始终是无法被拒绝的,她似乎成了一面召唤过去和打造未来的旗帜,牵引着莫言,也指引着高密。

那片火红的高粱

高密东北乡属于胶州、平度、高密三县交界,县治遥远,本是泄洪区,地势低洼,最高处也不过海拔8米,河道密集,夏秋多洪涝。当地人只能种植耐涝的高粱,高粱高大,穗子不容易被浸泡,而且能够在水中成活。于是逐步普及开来,高粱成熟的季节,是一片火红的景象,这让高密有了“高粱之乡”的美称。

“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我的父老乡亲们,喜食高粱,每年都大量种植。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爱情激荡。秋风苍凉,阳光很旺,瓦蓝的天上游荡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高粱上滑动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的紫红色影子。一队队暗红色的人在高粱棵子里穿梭拉网,几十年如一日。”《红高粱》开篇,莫言这样记述。

在莫言的小说中,高粱总是被人化的,甚至是被神化的,《红高粱》中的“魔幻”色彩,大部分靠高粱来承载。高粱高大的身躯,浩瀚无边的排场,让英雄和土匪在这片没有森林的土地上都有了出没的舞台,同时也给平原上的人们更多神秘朦胧、驰骋想象的空间。

尤其是近代以来,地处胶东半岛和山东内陆结合部的高密,既是殖民者进驻青岛的必经之地,又是日本侵略者的重点扫荡区,这对长期受齐鲁文化熏陶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高密人来说,是不可能平静对待的。于是有了这样的画面:忠诚又反叛,有匪气也有霸气。

《高密县志》记载,1938年3月15日,抗日游击队曹克明部率领四百人伏击日本巡逻队,击毙日本板垣师团中岗弥高中将等三十多名日兵,受到当时国民政府的通令嘉奖。这就是在当地流传甚广的“孙家口伏击战”,后来日本驻胶县部队报复,制造了“公婆庙惨案”,杀害136名村民。

莫言在《红高粱》中这样描述那片火红的高粱:爷爷记不清楚,也无法记清楚看到过多少次水淋淋的太阳从海中跃起来的情景,那一团血红,烫得他浑身颤栗,希望之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无边的高粱在海上,排成整齐的方阵,茎是儿女的笔挺的身躯,叶是挥舞的手臂,是光彩夺目的马刀,日本的海洋变成了高粱的海洋,海洋的波动是高粱的胸膛在起伏,那汩汩漓漓的潮流,是高粱们的血。

张艺谋也说,“在所有颜色中,我最喜欢如火似血的大红。而面对恶势力对于生命的践踏,生命终于以最原始、最本质的方式进行反抗了,哪怕看起来无济于事,由此延伸开去……”

高粱还可以酿酒,称为烈酒,酒体晶莹,香气持久,口感清香,味道醇厚,当地人称其“各味谐调,恰到好处”,张艺谋称其“悲壮暴烈”。

其实,高密的红高粱和别处的红高粱并无不同,但在此刻,似乎活化着高密的独特个性。

高粱,种还是不种?

在高密东北乡,有一条马路叫红高粱大道,再往前走,有青纱路,然后就到了当年电影《红高粱》的拍摄地 :孙家口村。四野都是灰蒙蒙的颜色,除了房屋就是白杨树,那片能视觉的火红的高粱早已不见。

高密已经数十年没有栽种高粱了,其实在1987年拍摄《红高粱》的时候,那里就已经不种高粱了。新中国成立后,开挖河渠,兴修水利,加之降雨量减少,高密告别了洪涝,同时也告别了高粱,更具经济价值的玉米、小麦、花生、大豆取而代之。其实,上世纪70年代,高粱还是被大量种植的,但产量太低、经济效益不高的缺点已经凸现出来,此时高粱在高密的命运面临最后一次考验。莫言的大哥管谟贤说,当时为了增产,高密人曾经去海南岛引进一种多穗高粱,但是实在太难吃,做出的窝窝头硬得像石头一样,能把狗砸死。

高粱在高密的历史由此终结。

为了拍戏,《红高粱》摄制组特地种了百十亩高粱。“那些日子,我天天在地里转,给高粱除草浇水。高粱这东西天性喜水,一场雨下过了,你就在地里听,四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动静,根根高粱都跟生孩子似的,嘴里哼哼着,浑身的骨节全发脆响,眼瞅着一节一节往上蹿。人淹在高粱棵子里,仿佛置身于一个生育大广场,满世界都是绿,满耳朵都是响,满眼睛都是活脱脱的生灵。”张艺谋说,这就是他当初看莫言小说时的感觉,觉得小说里的那片高粱地,那些神事儿,那些男人女人,豪爽开朗,旷达豁然,生生死死狂放出浑身的热气和活力,随心所欲地透出做人的自在和欢乐。

事实上,对于张艺谋剧组将外景地选在高密并种植高粱这一举动,莫言是持反对态度的。“一是,高密东北乡现在已经变化很大,我所描写的高粱地是我爷爷他们年轻时存在过的,我根本没见过。那如火如荼的红高粱是我的神话、我的梦境。他们非要去高密东北乡拍红高粱,拍什么?当然可以种。第二,我在小说中早就写过:高密东北乡是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的地方。这些年,随着商品经济势不可挡地侵入农村经济生活,原先那种淳朴敦厚、讲义气、讲豪气的祖先风度都如用旧了的铜钱,去了辉煌的古铜色,添了斑斑点点的绿锈。一切都要钱,你们有多少钱?”但张艺谋坚持要在高密拍,并在1987年春天派了一个副导演到高密,跟老百姓签了合同,种了两块高粱。

这是高密的最后一批高粱。

随着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种不种高粱又成了舆论的焦点,甚至有村民称“红高粱”是个“麻烦事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胶河疏港物流园区管委会主任范珲高兴之余,将一个围绕莫言展开的旅游开发项目和盘托出,其中“计划投资6.7亿元,弘扬红高粱文化”,“种一万亩红高粱,每亩地补贴一千块钱”等大手笔令外界印象深刻,甚至发出“赔本也要种”的豪言,这迅速引发诸多质疑,直至当地政府出来澄清,称“部分媒体的报道存在着失实、夸大之处,该媒体采访的负责人并不是主要负责人,他说的话也不能代表管委会的官方回应”。

次日,莫言对家乡“万亩红高粱计划”做出了“不可当真”的回应:“风风雨雨,我都没听过,不可当真了。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有的是误传,有的可能是开玩笑,各种情况都可能存在。”

有人质疑,如果将高粱作为旅游资源来开发的话,其作为农业作物的强季节性,将制约旅游景观的开发。对此,高密一家旅游公司的王经理认为,季节性不是大问题,高粱的生长期长达半年以上,成熟季节恰逢秋季旅游旺季,仍然具有开发价值。种了高粱之后不仅可以参观,还可以引入“体验”的概念,通过实景还原红高粱里的一些经典,让游客深入其中。

但在高密,农民不愿再种红高粱确是事实。当地管委会曾经为了鼓励农民,每斤高粱补贴一块钱。结果到了第二年,即使补贴,也没有人种了。高粱很难发展产业,从市场行情调查来看,高粱种植投入产出较低,于是有人担心,“如果没有长久发展计划,莫言小说中‘如同血海一般连绵不绝的红高粱’只能成为记忆。”

但平安庄支书高志军肯定地说,“高粱肯定还要种”,他还戏言,“高粱酒多好喝啊,现在的酒都是勾兑的,根本没有高粱酒纯粹,要不你找厂家做酒,我给你种高粱?!”

莫言的二哥管谟欣则肯定地说,“村民们是不会种的,高粱不好吃,效益也不好,过去是没有办法了才种的,有别的选择,谁还种啊!”

60岁的村民方言军有自己的账本:如果政府每亩补贴1000元钱,一亩高粱按500斤算,1斤0.5元(注,11月份高粱当地市场价1.2元),也能卖250元,这就是1250元。高粱秆是山东农村地区盖房子必用的一种建筑材料,如今一斤高粱秆的售价已经涨到了4或5毛钱。除了高粱秆,高粱梢价格更高,是当地人制作笤帚、炊帚的重要原料,每斤已经涨到8元钱。仅秸秆这两项加起来每亩也能带来近300元的收入,加在一起就是1500元。而从种植成本上算,高粱耐涝耐旱,既不用大量施肥也不用频繁浇灌,与玉米、小麦比起来,显得泼辣得多,田间管理也十分简单,“用麦子一半的肥,高粱能长得咵咵的。”

但是村民王德才不这么认为,“在不好的地上少种点还行,大面积种不太可能。主要是产量太低了,种小麦1亩能打1000多斤,高粱就只有一半的产量。”而且高粱生产周期长,每年清明节前后播种,中秋节之前收获,这就导致每年只能种一季作物。而种小麦,可以与玉米轮耕,每年可以收获1000斤玉米和1000斤小麦。“况且我们盖房用的都是苇子,便宜啊,现在只有在像莫言旧居那样的老房子才能看到用高粱秸做的屋顶。”

在平安庄,种与不种的争论不断上演,有人担心补贴的事因为媒体的“早捅”而黄了,他们期待着“上面给村里开的会”,也有人主张“只要种,咱村里就全体种上,因为莫言在这里。”但是村民们不知道,“上面”之外,已经有人在行动了。

发扬红高粱精神

河南红高粱面业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乔赢说,他与莫言是老朋友,企业名称也是由莫言小说而来。近期去山东参加第三届红高粱文化节,除了老友叙旧,还与当地商谈了合作,解决高粱的出路问题。“这一万亩红高粱我们可以全部收购。”他说,“我们目前拥有两家烩面生产基地,下一步,将陆续开发杂粮烩面,每年约需高粱面1.5万吨。我们可以和当地政府签约,在高密建造红高粱生产基地。”他还表示,已经和河南另一家企业达成意向,高粱秸秆该公司全部回收,用于提炼生物乙醇。

而孙家口村的刘琦则认为,打造高粱品牌不需要大面积地种植高粱,而是要唤起高密人对红高粱的文化情怀和精神图腾,“作为作物的红高粱依然生长在我们的田间地头,即使没有人去大面积地种植,我们依然可以见到它们顽强地生长着,更重要的是,要让它在我们的心里生根发芽,重新找回‘我爷爷’‘我奶奶’那种对高粱的热烈情怀。”

这一想法和高密市文广新局局长邵春生的想法不谋而合。2010年3月上旬,刚刚上任的邵春生开始谋划打造一个响亮的文化品牌——红高粱。他认为,多少年来,高密一直没有自己的节会,在节会效应如此突出的当代,高密需要自己的旗帜,需要自己的文化符号。而锻造文化品牌的第一步就是要先筹办首届红高粱文化节,尤其把第一届办好,对于这个品牌的长远发展至关重要。邵春生认为,高密“无山无水”,搞文化只能从东北乡那片土地上获取灵感,从莫言的文字“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的血海”里寻求高度。

2010年9月,高密市举办了首届红高粱文化旅游节,包括全国年画联展、茂腔演出周、书法摄影作品展等十余项节庆活动。由广电总局和央视联合开辟的《红动中国》栏目组也走进了高密,在高密体育场举办了“红动中国·唱响高密”大型文艺晚会,毛阿敏、张惠妹、屠洪纲、孙楠、冯巩等诸多大牌演艺明星悉数到场。“这也是《红动中国》的第一期,就是在高密举办的。”邵春生说。 此外,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也应莫言之请来到高密,还说准备回去后写一篇文章,题目叫《一个作家和一座城市》,一个食用红高粱长大的作家和一座充满红高粱精神的城市。

对于红高粱精神,高密人自己是认同的,他们这样总结:谦逊、吃苦耐劳、刚正不阿。莫言曾给邵春生题字,落款是“齐人莫言”。邵春生总结着齐人的关键词:勇敢、仗义、好感、有担当……

莫言曾说过,“红高粱是一种植物也是一种精神。作为一种植物,他抗旱、耐涝;作为一种精神,她昂扬向上、火热。虽然现在由于生活的改善,红高粱种植面积越来越少,但是红高粱精神却越来越多,这种精神会继续发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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