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级技工的消失

我闲来无事,便到堂弟华子那儿去玩。华子原先是市电子元器件厂的高级技工,厂子倒闭后,他就租了一间房维修家电。

我到他店铺时,他正琢磨着一块从电视机上卸下的电路板,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顾客。

经过一番细致的测试,终于,华子对顾客说:这个电容松动了,焊牢就成。顾客说:多少钱?他说,给个工钱,3元。顾客说:好。

华子拿起电烙铁,麻利地焊牢电容,插好电路板,通上电,电视机立马就完好如初了。顾客递上三个一元的硬币,说声谢谢师傅,抱走了电视机。

我说: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你该给他换电路板,赚得多还不费事儿。华子说:那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别忘了,我可是高级技工。

我说:你还不是下了岗?

华子很倔强:厂子关门,责任又不在我,反正我是靠技术吃饭。

此后,由于工作需要,我出国去了新加坡。有一回,我和一位新加坡友人闲聊,无意中谈起我那憨厚的堂弟。我本想逗友人一笑,不料友人却一脸肃然。他正经八百地问我:你现在还能联系上他吗?

我说:干嘛?

友人说:我在贵国刚建立的分公司专门开发电子产品,我需要一名技术总监。

我说:他不是总监,他只是个高级技工。

友人说:贵国的总监比比皆是,但乐于钻研技术的高级技工却很少,严格意义上的技术总监更是少之又少;挖别人的墙脚,挖一个现成的技术总监,既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又不太道德,所以,我想培养自己的技术总监。别看华子眼下只是个高级技工,但他完全具备成为技术总监的最根本、最重要的素质。

我说:你能给他什么待遇?

友人说:果真如你所说,他的年薪将不低于20万人民币。

我惊叹道:这么多?

朋友说:月底,我要去中国,你外出也近两年了,就请个探亲假,回家看一看,顺便带我去拜访一下华子,如果双方都满意,可以当场签订合同。我这才确信,朋友是当真的。

为了给华子一个惊喜,我事先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到了中国,友人就催促我去找华子。在老地方,我们没见着华子。旁人说,华子生意做大了,已在市区买了门市房。我们就去市区,在一个繁华路段碰上了华子。

华子嘘寒问暖,给我们泡茶让座。这时,一个顾客上了门,指着一台洗衣机:老板,毛病查到了吗?华子说:离合器坏了。

顾客说:离合器能修吗?华子上前启动了脱水桶的开关,洗衣机浑身颤抖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噪音。华子说:都这样了,哪还能修?得换一个新的。

顾客说:多少钱?华子说:280元。顾客说:能不能便宜点儿?华子说:最低260元。顾客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就换吧。

华子站到板凳上,从满当当的货架顶端取下一只崭新的离合器,忙开了。一刻钟后,那脱水桶就呼呼呼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我问华子:离合器出了什么问题?华子说:齿轮和法兰转盘错位。

我说:能修吗?华子说:能修,但是得耐着性子慢慢修,当齿轮和法兰转盘正好吻合时,问题就解决了。

我说:为什么不给他修呢?华子说:谁还愿意干吃力不赚钱的傻事?我现在不大给人修东西,主要搞家电配件批发,一年也能赚上三五万。

我飞快地瞥了友人一眼,我能察觉到他对华子的表现是失望的。我替华子感到惋惜,说:这位新加坡友人本想……友人打断我的话,说:就是想随便走走看看而已。

我们告别了华子,来到马路边。友人盯着车水马龙的街面,又扭头瞅我一眼,说:一个高级技工就这样消失了,哎……

云子摘自《天池小小说》2010.8期